我与导演谢晋、谢衍父子那段难忘的往事（作者：杨英奇）

刘高鹏•原创空间

【前 言】

2017年夏季，我去阿克苏办事，抽空去阿克苏天天幼稚园拜访杨英奇老师（72岁的高龄，却仍奋战在幼儿教育战线上。）雨过天晴之后我在幼稚园院子里的草地上发现了两朵大的杨树蘑菇，杨老师在家里亲自下厨给我做了几个菜，并用我采的蘑菇烧了一碗汤。我俩吃得很开心，聊得很尽兴。席间，她跟我聊起了多年前她与谢晋导演之子谢衍在新疆的往事，眼中闪着泪花，杨老师的热情与善良深深感动着我.......

今天，我受杨老师的委托，将她10年前写的一篇追思谢晋、谢衍父子的文章，将多年前那段鲜为人知的往事及珍藏多年的相片、信件、明信片等在“美篇”这块土地上呈现给读者。让我们一同来感受51年前那特殊时代感人的姐弟深情。

我与导演谢晋、谢衍父子那段难忘的往事

 

○杨英奇

 

得知谢晋导演去世的消息后，我很悲痛，我忍不住又怀念起先走一步的谢衍——谢晋最疼爱的儿子（谢衍导演2008年8月23日因病逝世）。如果不是谢衍的离世，相信谢晋导演不会这么快离开我们，离开他深爱的电影事业。

 

思绪把我带回到41年前，也就1967年，我在农一师中学工作，那时正是全国大串联，而我们学校可以免费接纳来串联的红卫兵，为他们提供吃住，所以来来往往的红卫兵特别多，我们也记不住谁是谁。

 

但其中一个小伙子我记住了，他叫谢衍庆（后改名谢衍）。因为走了一波又一波的红卫兵，唯独他不走，我们都很奇怪。于是，有一天，趁没人的时候，我悄声问他：“小谢，别的红卫兵都走了，你怎么不走啊？”

 

他愣了一下，犹豫了一会儿，又往四周看了看，才悄声说：“大姐姐，我没地方可去。”

 

“为什么？你父母呢？”

 

“他们......”他犹豫着。

 

我静静的看着他，可能是我的神情让他放心了吧。

 

他说：“大姐我告诉你，你可不要告诉别人。”

 

“放心，有什么为难的事告诉大姐，我能帮的一定帮。”我说。 

 

“我爸爸叫谢晋，是电影导演，现在是黑帮，我回不去了。”

 

我吓了一跳，他爸爸是谢晋，是那个著名导演谢晋吗？不可能吧？我不敢确定，于是继续问他：“你爸爸都拍了什么电影啊？”

 

谢衍说：“《红色娘子军》、《舞台姐妹》、《女篮五号》。”

 

我真的很吃惊，没想到他居然真是谢晋的儿子。我告诉他，他所说的这几部电影我们都看过，也很喜欢。对于谢晋导演的遭遇，我真的很同情。我说：“小谢，不要怕，就住在这儿吧，以后有什么困难告诉我，我会帮你的。”

 

听到我说的话，他的眼圈红了。他说：“我没想到在这个时候还有人同情我父亲，说我父亲好。”

 

此后，谢衍就住了下来，我安排他与当时的初中生一起食宿，有时发生武斗，就让他到处躲藏避难。

 

谢衍来的时候是夏天，穿的单薄，转眼冬天到了，他没有可以御寒的衣服，就这么撑着，也不来找我。

 

一天，我碰到他，他一看见我就喊了声：“大姐。”接着眼泪就哗哗地掉了下来，我眼睛也红了，赶忙安慰他。

 

那时的我比他大不了几岁，也是单身一人，并没有多余的衣服送他，于是，我到处帮他借棉衣，毕竟在那个年代没有谁有多余的衣服可以外借。好不容易找来一件短短的棉衣，他穿上后只到肚脐那儿，就是靠这件小棉衣让他度过了那个严寒的冬天。

 

谢衍有着极高的艺术天赋，他来时随身带着一个黄色的小书包，里面装着一本油印的歌剧《江姐》。

 

有一天，我问他：“小谢，看你有一本《江姐》，会唱吗？”

 

他爽快地回答：“会啊！”

 

接着他哼了起来，唱的极好。

 

“大姐，要不，我教你吧！”他问我。

 

“好啊！”我说。

 

于是，每逢闲下来，他就教我唱，一直把整个歌剧全教给我。学会后，我就悄悄教给跟我关系很好的同事。

 

如果生活一直这样下去，相信也许谢衍会在阿克苏扎根。

 

但政局不允许，1968年，文革气氛开始升温，到处开始了武斗，我们学校也逃脱不了。第一批武斗战士冲进学校，只要听说有“反革命”就开始打砸。谢衍还算机灵，躲到房顶上，算是躲过了一劫。

 

谁也不知道武斗什么时候结束，那些“勇敢”的战士们，第一次不知道谢衍身份，没急着找他，万一后面知道了呢？那谢衍岂不是难逃挨打的命运。

 

 

不得已，谢衍再次踏上避难之路，他离开了阿克苏到昌吉州天龙奶牛场去避难。最初，他还给我来信诉说经历与苦难，但没多久，我们就失去了联系。

 

没想到，这一别就是25年。

 

1990年，偶尔看到谢晋导演的一部电影，勾起了我的思念之情——谢衍现在还活着吗？他在干什么呢？他还记得我这个大姐吗？

 

冲动促使我动手写了一封信，信写好了，寄到哪儿呢？

 

谢衍没人知道，谢晋总有人知道吧，于是我在信封的地址栏写上“上海电影制片厂谢晋导演转谢衍收”几个字，就寄出去了。

 

信寄出去后并没有抱什么希望，毕竟这么多年过去了，物是人非，再加上谢晋导演这么忙，能不能看这样的信还是个问题呢。

 

没想到，几个月后，我收到从美国寄来的信，信的开头写着“亲爱的大姐，爸爸来美国访问带来你的信，20多年来，一切历历在目，我终于找到了我的大姐。”

 

我收到谢衍的信，终于找到了我的小弟。

 

以后，每年春节，谢衍总会寄贺卡来问候。

 

这样，只要知道他还活着，并且活的很好，我就满足了。

 

没想到，1993年，谢衍从美国回来，专程从上海来到柯坪县看我。

 

当时，我陪爱人在阿克苏地区人民医院看病。

 

知道解衍来看我时，我特别激动，我爱人也很高兴。正好，他的病好的也差不多了，医生通知可以转到柯坪县医院治疗了。于是我们快速办理好转院手续，以最快的速度赶回柯坪县。

 

没想到，回到柯坪县还是没有见到谢衍，原来他听说我们在阿克苏后，又驱车赶到阿克苏地区人民医院找我，知道我们已经转院后，没有休息，又辗转驱车回到了柯坪县。

 

在柯坪医院，我陪着爱人办好住院手续，有人通知我“谢衍来了！”，我赶忙往下冲，在二楼的楼梯口，碰到往上跑的谢衍。

 

     谢衍看到我，上前抱着我就哭了起来，我也是又感伤又高兴，两人哭作一团，还是旁人劝住了我们。

 

在柯坪县，我为他准备了丰盛的民族特色的欢迎宴会。在宴会上，谢延举着酒杯激动而颤抖的声音说：“祝我亲爱的大姐，我的救命恩人身体健康，一生平平安安。”

 

随后，我又安排在县邮电局大厅办了一场舞会，当他看到维吾尔族男女青年翩翩起舞时，也情不自禁地跳起了欢快的麦西来甫。看着此情此景，我为他高兴，脑海里又不时交错闪现当年他漂泊阿克苏时的凄惨景象和眼前这欢快的场面。

 

谢衍离开阿克苏后，转眼又是两年。1995年，我专程到上海看望谢晋导演和徐大雯老师（谢衍的妈妈），很不巧，谢晋导演外出开会了，我只见到了徐大雯老师。徐老师深情地对我说：“我儿子对你是非常感激的，我和她父亲也很感激你，他（谢衍）说你是这世界上最好的大姐。”

 

徐老师说，谢晋其他地方都去过，唯独没有去过新疆，他希望今后有机会能去新疆看看。

 

没想到，这成为了一代大师永远的遗憾。

 

在阿克苏这块神奇的土地上，承载了特殊年代的苦难，也承载了我们欢乐与思念。

 

谢晋大师，谢衍弟弟，一路走好！

 

 

2008年10月底

杨英奇写于阿克苏

杨英奇老师保存谢晋大师与谢衍导演影集的手迹

谢衍导演与杨英奇老师

1993年在柯坪县杏园合影

1993年， 谢衍专程驱车赶到柯坪县

看望病中住院的黔南姐夫。

1993年3月 ，谢衍导演在柯坪县

与杨英奇老师等座谈。

杨老师准备了丰盛的新疆风味招待谢衍导演。

1993年，谢衍导演去柯坪县

看望杨英奇老师的合影。

谢衍导演情不自禁跳起了欢快的麦西来甫。

1993年，谢衍导演在柯坪县

玉尔其乡农民家里做客。

在柯坪县玉尔其乡农民家里，

陪同谢衍同行的有作家陈村等人。

歌剧《江姐》

谢衍导演名片、手迹。

谢衍导演名片、手迹。

1990年，谢衍导演从美国

邮寄给杨英奇老师的贺年卡。

谢衍导演1990年元旦

从美国纽约大学寄来的明信片。

1995年，杨英奇老师在上海华东师范大学

进修期间看望谢晋导演夫人徐大雯老师。

1995年，杨英奇老师与徐大雯老师在上海合影。

2005年，杨英奇老师与友人

在谢晋导演办公室合影。

2005年，杨英奇老师与谢衍

在谢晋导演办公室合影。

2005年，杨英奇老师与谢衍

在谢晋导演办公室合影。

2005年，谢晋导演在办公室题词，谢衍陪同。

谢晋导演生前在书房中

为汶川地震遇难同胞题写的文字。

2010年，杨英奇老师与徐大雯老师在上海合影。

谢晋导演生前的书房

客 厅

杨英奇老师在谢衍导演生前的家中追思……

【后记】

今年是导演谢晋父子逝世的十周年，徐大雯老师也于两年前离开了我们。这些年，杨英奇老师抽空就会去上海看望谢晋导演的女儿庆庆和小儿子阿四。每次去，杨老师都特别感怀于往事……

2022年12月23日，阿四（谢佳庆）因新冠去世，享年66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