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母亲的名义与生活针锋相对

陈思妤

她今年98岁，在这个山村里生活了一辈子，门前坡下那条蜿蜒崎岖的山路也从羊肠小道的泥巴路修成了水泥路面。山上的花草树木一年年的轮回着，她也一年年老去，她养育了六个子女，对这一生，她几乎不想回忆，那个吃不饱的年代，还有，丈夫死去那些饱蘸着泪水的孤苦日子。还有，生命不可承受之重的白发人送黑发人。

那是春末的一天，凌晨，鸟雀在屋外鸣叫，还有谁在叫？声音这么熟悉，她侧过身去听，“妈…”是她的大儿在叫，她蹭一下坐起来，偏腿下床趿拉上鞋子一把拽开门冲了出去，灵活的竟不像80岁的人，

是的，她没有听错，她的大儿倒在门槛上捂着胸口，脸色惨白“妈，我心口疼，……”他半扬着脸，似乎喘不上气来………她冲过去抱起大儿嘶声喊到“保生，保生，赶快，打电话给老四，叫他快点过来…”她从没有这么慌乱过，心，钝痛着，保生很快跑了过来，“妈，我大哥是不是又犯病了，我已经给老四打电话了，老四很快就来了”………

可是，可是，老天爷呀，你非要这么残忍吗！竟让她的大儿生生疼死在了母亲的怀里…………………

他叫着“妈，我疼呀，……”就永远闭上了眼睛………

啊，……她撕心裂肺的哭喊起来，“海生，海生，你等等啊，你不要走啊，海生………”

……………她的儿女们怕她受不了这个打击，挨个接她去自己家里轮着住，她不去。

她的海生就埋葬在房屋后面的半山上，她站在房前，一扭头就看到坟前那棵高高的柏树。

以母亲的名义，好好儿的活着。哪怕，挨过三千多个黑夜，也不要紧。她捏了捏被角，呼吸绵长的睡去。

她23岁那年，丈夫因病去世，她跪在坟头，两个孩子拱在她怀里慌慌张张一直叫妈妈，妈妈，她抬起头看看昏黄的天，怎么也看不清回去的路。人，总得活下去，她带着两个孩子改嫁了，从这个山村走了四个小时到另一个山村。她又生了两个孩子。日子，永远像山上的野草，不慌不忙的疯长的，她恨不得四个年幼的子女们也像野草这样快的疯长着，她和她男人拼命干活，在80年代的山村，也仅够裹腹。

那天，她带着一岁的小儿去山上割草，小儿躺在竹篮里，快活的吃着手指，她就在一米之外割草再一把把打捆，骤然间脊背发紧，一回头，那只狼脚步轻快的往小儿篮子边凑，这个女人吓的握紧镰刀，两腿打颤，嗖一下，两步窜到竹篮边，那只畜生往后退了几步，蹲坐下来，很有耐心的舔着嘴巴，女人站在竹篮边，两手握着镰刀，和狼对峙。直到丈夫来接她，她也软软的倒下去………！

以母亲的名义，挺直了脊背，与生活针锋相对！

2000年仲夏的一天，一个平平常常的日子，她和往日一样，在山上搬运木材，一趟一趟往家里拖，天，热的心慌，阳光白花花的刺眼，她有些头晕，勉强撑了，丈夫把着板车在前面弓着脊背使劲上坡，她在后面使劲推着，那个坡怎么也上不去，丈夫恼火起来大声骂她，说她不知道用力，她真想扑倒在地上好好躺一躺。

她觉得踩在棉花上，深一脚浅一脚的到了家，丈夫并没有发现她的异样，在水井边一边洗脸一边不解气的骂她，她混不在意的晃悠着进了卧房，一头扎进床上，终于能睡上一会儿了。她满足的叹了口气，又心里酸涩起来，几个孩子都大了，真是操不完的心，要上学，要吃饭穿衣，老大秋季学费还没有凑够，………她强迫自己睡一会儿，下午还要去干活。

丈夫在屋外高声嚷嚷，懒婆娘，还不起来做午饭，你听见了没？…睡死过去啦……他进屋去推搡她，又惊惧的窜出了屋，她竟然永远的睡了过去。永远的睡了过去。时年，她不过40岁。

这下，她彻底享福去了，活着，日子竟没有一天舒心的。死，比活着幸福。…她四个孩子齐齐站在床边小兽一样扯嗓子嚎啕大哭，那一声声“妈”，让闻者落泪听者伤心，人生大悲不过幼年丧母………

她长眠在那片青草坡地，这里视野很好，能望见孩子们上学的那条路，那条路曲曲弯弯，路旁野花摇曳，像极了她短暂的一生。

她没有想到孩子会早产，也没有想到孩子会被送进监护室，她以为只是自己累了最近没有休息好，也没觉得早产有多大事儿，最多，最多孩子瘦弱些，精心的养着，长大就好了，，，，，当医生跟她说孩子不能自主呼吸，需要送到监护室，她懵了，那个，什么意思，孩子怎么了？什么情况？为什么会这样，医生已经走了，丈夫说，没事，医生说，宝宝需要打针，你安心养好伤口。

安心，如何安心，她心慌的不成样子，伤口的疼抵不上内心的惶然。有什么东西在心里冲撞着，找不到出口，胸口憋闷着。她不敢哭喊。女儿守在她身边，期期艾艾的叫“妈妈，你什么时候可以出院回家啊”！…过几天吧……

以母亲的名义，翻过生活中的大山大河，沟沟坎坎。哭，竟也是不能的………

等待的日子，总是把心放在钢丝上，消息就是风，把钢丝摇来晃去，心也悠悠，爱也悠悠，

没有消息就是好消息，她这样说。

今天宝宝可以喝5毫升奶，她很开心。天晴了。

今天宝宝可以接回来了。她高兴的笑了。

抱在怀里的感觉非常真实，她看了又看，宝宝也看着她，拥你入怀，是世界上最美好的四个字。也是最让人泪如雨下的四个字。宝宝。妈妈今夜拥你入眠，也入你的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