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妈一直跟幺弟住在老家,病重后被妹妹接到了县城,有医生妹妹照顾,我们也就没过多操心。阿妈总让妹妹打电话告诉我们,她没事,身体挺好,别为她担心,希望我们好好工作。 <div> 2002年6月,阿妈病危住院,医生通知家属准备后事,可是阿妈还是不让妹妹通知我们,她说:“共产党培养了我的儿子,重视他,刚派他到新的地方去工作,无论如何都不能影响他。他千里迢迢地跑回来干什么?又不是医生,也解决不了我身体的疼痛。”当我们知道阿妈病危的情况后,她已顽强地从死神手中挣脱,出院回家。</div><div> 2003年10月,当我们再次听到阿妈病危时,便心急如焚地连夜赶回老家,阿妈已奄奄一息地躺坐在那个被我们淘汰的旧沙发上昏睡,满是银丝的头枕在沙发背靠上,脖子窝着,几乎全身都窝在沙发里。</div><div> 我们大声呼喊阿妈!……妈妈!……儿子媳妇回来了!您疼爱、思念、牵挂的儿子媳妇回来了呀……</div><div> 阿妈的耳朵几乎听不见了,眼睛也看不见她日思夜想的孩儿们。我们痛心疾首,扑过去拥抱阿妈、吻阿妈,不停地呼唤:“阿妈!……妈妈!……”</div><div> 阿妈似乎感知到儿子媳妇回来了,吃力而虚脱地颤声道:“宝……贝,我……好好的,不工作……回来……干什么?” </div><div> 我们泪流满面地抱着她,久久地、深深地吻她,颤手抚摸阿妈皮包骨的脸,心撕裂般的疼痛,放声哭喊:“阿妈!对不起,是孩儿们不孝,在您病危时,不但不在您身边伺候,还让您操心、牵挂!阿妈!到了此时您怎么还在为我们着想啊!阿妈!……”</div> <h3> 三天里,我们寸步不离地陪着阿妈,为阿妈喂水喂药,眼睁睁地看着阿妈承受病痛的折磨而无能为力。</h3><div> 三天后,阿妈开始催我们走,用微弱的声音说:“你们不去工作守我干什么?家里有医生,有弟弟妹妹照管就行了,你们走吧!千万别耽误工作,我的身体没什么,你们放心吧!我不会轻易地走,不会离开我的儿女们。”</div><div> 在阿妈固执的催促下,我们无奈地走了,临别时,我们万般不舍地拥抱阿妈,吻她那张被沧桑岁月刻雕的脸,把头埋进她怀里,深深地吮吸她那芬芳的体味,感受阿妈那博大、无私的爱。阿妈笑了,笑得多么的灿烂啊!弟妹说,自从阿妈重病缠身以来,从未见她那么灿烂地笑过。</div><div> 然而,这次离开却成了我们最后的吻别。</div><div> 2003年11月16日,八十三岁的阿妈离开了人世,永远弃我们而去。</div><div> 我们算是大不孝啊!</div><div> 当我们再次赶回老家时,阿妈已离开人世三天了,不孝的儿子媳妇心里是多么的愧疚、伤痛啊!那种痛,痛切心扉,沁入骨髓。</div><div> 阿妈,她安静而无牵无挂地走了,但是阿妈怎么知道她这一走,我们就再也没阿妈了,在这个人世间,再也感受不到一个伟大母亲的爱——灵魂深处的爱、无怨无悔的爱。阿妈的离去,对我们来说是多么的疼痛啊!我们明白:人来世上打一转终归要走,可是,当你面对时,却接受不了啊!夜里常常梦见阿妈不理我们,任凭我们喊破嗓子,扯破她衣角,她仍然不回头地走了!很多个夜晚,他——阿妈的儿子悄悄哭泣,对醒来的我说:“我想阿妈!想阿妈啊!”我说:“我也是,好想好想阿妈呀!”</div><div>夜,黢黑,万籁寂静,我们相拥而泣,抱头痛哭,哗啦啦的泪水湿透了枕。</div> <h3> 一段时间里,他——阿妈的儿子对什么都不感兴趣,觉得一切都没过去那么美好,山不再那么青,天不再那么蓝,太阳不再那么暖,心里空空荡荡的。每当听到《妈妈的羊皮袄》和《献给妈妈的祝福》的歌声时就落泪,就思念阿妈!想阿妈啊!</h3><div> 让人忘不了的是:每逢春节团聚的日子,一家人围坐在火塘边说说笑笑,拉家常,谈工作,当各自谈到自己的工作成绩时,阿妈笑得多么的灿烂,多么的自豪啊!为此,我们在工作中更加努力。</div><div> 阿妈总是把为我们精心储藏的好吃的东西拿出来,亲自煮给我们吃。每次,为了她那灿烂的笑,我总是狼吞虎咽地吃,撑坏肚皮地吃。阿妈每次都不征求意见,就去里屋取来一盅她亲自酿造的青稞咂酒,放到火塘边稍微煨热,然后用她那瘦骨嶙峋而十指变形的双手端给我说:“果里(宝贝),巧牛(喝咂酒)。”为了阿妈那灿烂的笑,我总会将那满满的一盅黄灿灿的咂酒一口气喝下去,不一会儿,四肢软软的、头昏沉沉的、脸红扑扑的。那醇香甘甜的咂酒甜进了心间,母爱的暖流涌入了心底。当阿妈生活不能自理,不能亲自为我们煮饭时,就整天唠唠叨叨,吼幺弟和弟媳给我煮好吃的,生怕我吃不好,吃不惯,饿着肚子。可是,阿妈怎么知道,每次回家,我的体重都会增加。</div><div> 每次离开阿妈时,我们总是难舍难分,一次又次地拥抱,一次又次地吻别,每次她都倔强而固执地跟在我们身后,步履蹒跚地、颤颤巍巍地送了一程又一程,最后她就站在高高的地坎上,双眼噙满泪水,远远地望着渐行渐远的儿子儿媳。我们一步一回头,满含泪水的双眼,透过车子碾起的尘埃,望着地坎上越来越小的身影。</div><div> 最难忘怀的是我这个汉家女子得到阿妈的最宠和最爱,阿妈的眼神和脸上堆放的笑容,促使我回味一辈子。</div><div> 当年,阿妈对她儿子说:媳妇最好选本民族的,如果没合适的,也可以选其它民族的,但是,最好选那次你妹妹带来我们家玩的那个眼睛大大的、头发长长的姑娘。后来缘分让我们偶然邂逅,一见钟情,四年后,我真的成了阿妈最喜欢的儿媳。</div><div> 有时候,阿妈就像个小孩,对她一点点好就高兴的不得了。记得有一年,我给她买了一枚金戒指,她兴奋得见人就伸出那粗糙而干枯的手指炫耀,还杵着拐杖去寨子里转悠,逢人就夸四媳妇好。</div><div> 婆媳间唯一遗憾的就是语言障碍,我们始终未能畅所欲言。阿妈给弟媳说过多次,有满肚子的话想给四媳妇说,可是不会说汉话而无法倾诉。</div><div> 有一年,正是春暖花开的季节,我独自一人步行几十里路回寨子去看望阿妈,当我汗流浃背地走到家门口时,见阿妈正在院子里弓着背晒青稞,正要张嘴喊阿妈,突然家里的那只黑狗“汪汪”地叫起来,还“蹭”一下跳起来扑过来。阿妈闻声抬头,一惊愣,旋即一下子伸直腰,步履蹒跚地朝我走来,嘴里还说着什么。我大喊一声:“阿妈!”便急忙上前扶住。阿妈一把搂住我,用她那被太阳晒得黝黑的脸膛紧紧地贴着我的脸颊,激动的泪水不断线地往下落。我也流着泪紧紧地拥着阿妈,深深地、静静地感受娘亲的爱,感受来自人世间最真挚、浸入骨髓的爱,感受心灵深处的相通。此刻,不需要什么语言交流,久久的拥抱、没完没了的眼泪,已将婆媳俩久别之情和亲情融入一起。阿妈牵着我的手来到火塘边坐下,一边准备酥油茶碗,一边说着我始终听不懂的藏话。我笑着对阿妈一会儿点头,一会儿摆头,情不自禁道:“阿妈,您身体好吗?怎么就您一人在家呀?弟媳呢?”</div><div> 阿妈一直笑,时而点头,时而摇头,我们就那样相互看着对方笑着、等着、等着弟媳回来当翻译。</div><div> 其实,我心里很歉疚,觉得都是自己的错,对不起阿妈,是自己不孝,后悔自己为何不多学点藏语,倘若懂藏语就会听阿妈的倾诉,就能听懂阿妈的嘱托和叮咛。</div><div> 我明白阿妈那灿烂的笑里有多重的份量,它饱含了阿妈的希望和寄托!心里默默地对阿妈说:阿妈,您放心地走吧!别遗憾,我知道您有一肚子的话要说,明白娘亲的意思,我懂:他——您的儿子在人生的旅途上,一定会脚踏实地、一步一个脚印地往前走。我也会继续努力,竭尽全力当好贤内助,助他在人生的道路上走好、走稳每一步,无论遇到什么曲折,受到任何委屈,都会永远守他共渡。</div><div> </div><div> </div><div> </div><div><br></div>