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亲的干菜 (吴华芳)

心语芳菲工作室

<h3> 这是三月的一天上午,春风正暖,阳光正好。<br> 我把阳台上的一个白色袋子打开,抓起一大把晒干了的豆角,浸在冷水里,为中午的凉拌豆角做好准备。<br>  在我的厨房里,有新鲜的野生藜蒿、野芹菜、葱头、大捆的大蒜和芥菜;大号塑料桶里,有干辣椒、干黄瓜、干茄子、干芝麻叶、干南瓜、干莴笋、干笋、干鱼······几乎是一切可以晒干的南方食材。而这些,都是母亲给我准备的。<br>  我的母亲今年76岁,有多年的风湿病,指关节严重变形,膝关节常年肿胀。就是这样的母亲,每天都拖着行动不便的双腿,在自家的田园里播种着,收获着。</h3> <h3>  </h3> <h3> 所以,我的小家里就有了无论怎么努力也吃不完、很多人一辈子想吃也吃不上的各种各样的干菜。每次回家,必是大包小包,数量和种类够你扳起指头来数。几年下来,对于这些干菜的特性和储存要求我慢慢有了一些认识:干辣椒、干茄子、干黄瓜、干南瓜、干西葫是很容易生虫子的,以前两者尤甚;干芝麻叶、干笋、干豆角则比较容易储存;每年温暖又潮湿的梅雨季节干菜最容易坏掉,得经常翻晒;干鱼要放进冰箱冷藏,否则鱼肉容易发黄变质;最好的储存器皿是陶缸或腌菜坛子。如果家里哪天飞起了小小的蛾子,我就知道一定是哪种干菜坏了,少不得又忙碌一番。 <br></h3> <h3>  为了不让母亲辛苦做成的干菜浪费,我花了不少的心思和时间。我尽量把干菜们放在显眼的地方,提醒自己按照保质期的先后每天做一道。干菜的烧制比新鲜蔬菜复杂得多,也费时得多。母亲万万没有想到,她的源源不断生产干菜,无意中培养出了一个烧制干菜的高手。当我把研读文字所得的智慧部分地与干菜融为一体的时候,我烧制的干菜赢得了广泛的称誉。我知道,几乎所有的新鲜蔬菜晒干了以后都略带苦涩,所以做的时候最好撒点白糖;我也知道,干茄子和干辣椒是黄金搭档,烧制时干茄子不能久泡,清水洗涤后迅速捞起,热锅冷油(多放点油)干炒,不可文火水焖;我还知道,干豆角除了用来炖肉做成类似过去的月子菜之外,白水煮熟后加白糖、醋、盐,凉拌的味道也很好;干马齿苋可以凉拌,也可以用冷水浸泡,捞起后撒上盐、白糖,小米椒切成段,拌匀,上面铺上一层调制好的米粉肉(最好五花),蒸上一个小时,是难得的佳肴······至于野生干藜蒿,最好的制作方法是先冷水浸出涩味,滤干后油锅翻炒,加上适量干辣椒、葱、蒜,煸出香味,之后再加适量醋、白糖、盐、少量水,文火加盖焖几分钟,嚼起来酸甜爽脆,真是妙处难与君说!<br>  许多次,母亲用她那换了几次的假牙嚼着我做的干菜,之后咧开嘴笑着,满意地说:“你总是会想办法!”事实上,有不少的菜经母亲干制以后,就成了“山珍海味”,一般人很难吃到,不仅因为得不到这样的食材,也因为不知道怎样烹饪,就连母亲自己,有些干菜她也是只管生产后给我,而不管我做怎样的后续处理。所以,我可以算得上是她的粉丝,也是唯一一个将母亲的“干菜事业”发扬光大、也在精心地耕种着土地上和精神上的田园的人。是爱,让母亲将自己的菜园永远打理得碧绿葱茏;也是爱,让我不断地在各种菜肴的制作上花样翻新。</h3> <h3> 在儿女们像小鸟一样一个个筑巢另居以后,母亲便用她晚年的主要心力种植蔬菜及各种农作物,然后把它们晒干,捎给我们。常常,儿女们看着母亲皲裂的手、黝黑的脸,心疼母亲的辛劳,但她似乎有执念。几次劝说无效之后,我开始慢慢地理解了母亲。<br>  “天地有大美而无言。”我们脚下深广而多情的土地,千万年来滋养着无数的生灵,只要用热情和汗水浇灌,它就会给予我们丰厚的回馈,如果不接纳土地的善意而使其荒芜,是对土地的最大亵渎。母亲虽然没有多少文化,但却深谙这些道理。<br>  我和母亲的关系就如同母亲和土地的关系一样,土地用果实回馈母亲的劳动,我则以对母亲干菜的悦纳让晚年的母亲欣喜于自己尚能为儿女创造价值。这是对母亲的一种尊重,因为尊重在很大的程度上意味着重视他人劳动的价值,并知道我们的态度可能带给别人的痛苦。</h3> <h3>  母亲知道的是,她的干菜不仅满足了我们的口腹之欲,也成了“家”的一个重要符号和我们的精神皈依。<br>  母亲不知道的是,她的粉丝女儿其实吃不完这么多的干菜,送给邻居和同事吃还得附上口头说明书。之所以总是在大家不理解的眼光里大包小包地拿回家,一个主要原因是用这种方式告诉她:儿女年纪再大,母亲也是他们生活的依靠!母亲也不知道,她的女儿其实很忙,厨房里、饭桌上摆着或生或熟的干菜的同时,案头上还有堆积如山的书籍、笔记本、作业本,不得不总是用那掐了藜蒿的变成黄褐色的手指在键盘上敲打着生活的忙碌。</h3> <h3>  但实实在在的,母亲以自己特有的方式走进了我每天的生活,也让我始终保持了与土地的联系,由干菜所诠释的勤劳、节俭以及对土地的敬畏深深地影响着我。是啊!母亲用干菜实现了两代人之间的精神传承,而我们又拿什么传承给下一代乃至下下代呢?年轻人大多是不大喜欢吃干菜的,他们对这种把湿的弄干、干了后再弄湿的菜肴没有兴趣,与其说是不喜欢这种菜的口感,还不如说是对它们繁复的制作过程的一种摒弃,他们习惯了快节奏,习惯了直奔目的。人如果失去了对泥土的眷恋,精神的家园难免荒芜。<br></h3> <h3>  有时候,在清洗干菜时赫然发现里面有母亲的头发,枯干的、麻白的头发,心为之一震:母亲年老,发枯萎落,年近知命的我还能从菜里辨别得出,我是一个多么幸福的孩子!<br>  我的这些感受,母亲啊,您知道吗?<br><br><br> <b>——谨以此文献给如我一样深爱着母亲和土地的人们!</b></h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