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亲节想妈

骆驼刺

我的母亲，地主家的大小姐。

听妈说姥爷是燕冀中学的校長，当时这所学校是末代状元刘春霖与民国时期旅居北京的河北省知名人士共同为同乡在京的子女们筹建的中学，名为"燕冀中学"。刘春霖不仅为建校捐款并赠书，而且还任燕冀中学董事会董事。该校分为男、女两校，男校在外城广安门大街，女校在内城西什库后库。现在燕冀中学为北京第十四中学，是北京市重点中学，地址在西城区莲花河南街2号。

姥爷当校長时，爸爸在燕冀中学读书，是个好学生，被姥爷相中，做了姑爷。姥爷楊理仁在涞水很有名气。据大姐回忆，小时候西杨威胡同高台阶大门的一个很有身份的文化人认识姥爷，他得知妈妈是杨理仁的大小姐大为吃惊，为妈妈的困苦遭遇感叹不已，那时姥爷家已经扫地出门了。

小时候母亲带我回老家，从父亲的老家到母亲的老家要走三十里路，中途路过涞水县城时远远会看到县城西边的小山岗上一座十三层密檐式砖结构的佛塔，人们因地而名西岗塔。涞水县古时位于辽宋边境，从造型风格、结构特点来看西岗塔应属辽代所建具有军事功能的佛塔，是涞水八景之一。望着西岗塔，母亲说她小时候她的爷爷指着坐落在红色砂地上的西岗塔对她说：猪血红砂地，让她对出下联。母亲思忖良久答道： 羊脂白玉天，（这里的白母亲读bo，四声）。我惊叹母亲如此工整的对仗，那是我第一次接受"对子"的教育，这启发了我对文学的兴趣。母亲的家里是乡里的士绅，读诗作画远近闻名威望颇高，自然变成后来被斗争的"土豪劣绅"啦。母亲小时候读了几年私塾，生性聪敏，有些文化，总会暗暗以自己的家世自豪，并常会揶揄父亲出身是土地主。我们小时候母亲常常给我们讲历史故事，从孔融让梨到七步诗到蔡文姬到烽火戏诸侯的故事在我眼里似乎妈妈出口成章，父母亲常常教育我们要大仁大义鼓励我们励志成大器。

1962年我们孩子们回老家去，看二姨家里墙上都贴有水墨山水画，都残破了，被烟熏的黑乎乎的，但韵味犹存，妈说是太姥爷画的。听妈那时候说，来家找姥爷的人，都是画画的多，来了就喝酒，让姥姥做饭做菜，炸个香椿鱼，摊个鸡蛋，小葱香油拌豆腐，拌黄瓜什么的。来的人拿着鱼，把鱼嘴叼着草绳子提着，外面是透明的一层冰。我妈她们孩子们都在地上小桌吃，不让上大桌子。

文革查抄后幸存的一幅太姥爷画的山水画，还未落款。

小时候家里线装书很多，布面折叠封装象牙芊別着搁现在都是古董啊。可当时没饭吃，为了生活，妈常让我姐姐去卖书，姐姐记得有一次把一套线装书卖了四块钱，拿来立刻买面过日子。妈那时在缝纫合作社上班，每月发的电影票舍不得看就让我姐姐把票偷着卖了，有一次卖了两毛五立刻用来买了菜。

我们小时候喜欢美术，父母亲就从箱子底下翻出这些课本让我们临摹。

书套樱桃

按部就班的草稿图

绘画要领

民国二十三年，即1934年的美术教育课本。当时，父母就用这些课本让我们在家里练习绘画。

发现了小时候我在书上写的字。

家里幸存的紫砂笔筒

扇骨细部

太姥爷的习字册页及上面盖的他自己刻的杨氏名章及闲章。

小时候我们就是在这样的熏陶下一天天长大。

1965年全家合影，之后不久就打破了宁静爆发了文革。

母亲节忆母二三事

一． 满堂口

八十年代正流行收录机，我买了一台手提式收录机，拿回家在母亲面前显摆。我拿出威尔第的磁带，播放歌剧里的大合唱，还故意把声音开得很大，洋洋自得。妈妈从厨房端着给我们炒好的我最爱吃的卤虾豆腐进屋听到了，我以为会夸我，没想到她说，快给我关了，快给我关了， 我就怕听这满堂口。（京剧里管齐唱叫满堂口）

文革后期的母亲在北海留影。

二． 狗吃热屎

每当看到电视里那些事儿逼播音员装腔作势念稿子，念不利落倒不清楚，母亲着急就会冲着电视说， 快别念了， 跟狗吃热屎是的。你想想吧，那狗好不容易抢到屎吃到嘴里是热的，咽不下吐不出，那屎在嘴里倒腾，什么感觉？

三． 放屁要是能点着火，谁还买取灯儿啊？

隔壁住着城市贫民大秃子一家。那大秃子是个典型的芙蓉镇里王秋社式的人物。文革了他戴着红袖章搬进了西扬威胡同涛贝子院子里的几间房， 还得意地请我们到他抢占的房子里去看那铺着花砖地的大瓦房。 等我们看了回来， 母亲说：长不了。放屁要是能点着火，谁还买取灯儿啊？果不其然没过多久，大秃子一家就搬出来了，听说是红卫兵拿皮带抽了他们，说：这是你们丫住的地儿吗？我这才理解了这句话：放屁要是能点着火，谁还买取灯儿啊? （取灯儿就是火柴。）

临摹用的画稿

儿女们写给母亲的祭文，部分

一九九八年正月初四

母亲节想母亲，想母亲的慈祥， 想母亲的聪慧。想吃妈不用刀切用手掰开豆腐做的卤虾酱炸豆腐拌葱丝，想吃妈头天晚上就用大铁锅给我们炖上的大酱肘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