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脚母亲

李和平

<h3>  又是一年母亲节,我拿出母亲的录相和照片看了一遍又一遍,仿佛母亲就在自己的身边,环顾周围,身边空无一人,想想母亲离开人世已经二十三年了,如果健在,今年96岁了。</h3><h3><br></h3><h3> 那个年代生的女人,都要求裹脚,从小将脚指头裹起来,抑制脚的生长,母亲也不例外被裹了脚,个子不高的母亲走起路来像只企鹅,左右摇摆。因为母亲裹了脚,脚不大,所以我就叫母亲为小脚母亲。小时候,经常捧着母亲的脚看,因为脚小,身体的重心在脚跟处,母亲的脚跟结成老茧,母亲则拿着剪子剪,经常剪一块块老茧堆成了堆,我和三哥则淘气地拿着老茧在火油灯上烤,老茧嗤嗤地散发出焦糊味。终日的劳累,母亲提前弯了腰。</h3><div><br></div><div> 母亲45岁生下了我,我上面有三个哥哥,两个姐姐。其中的一个姐姐是母亲领养的。婶娘生下表姐后就离开了人世,母亲将表姐收留下来。按辈份论,表姐应该管父亲叫大爷,管母亲叫大娘,因为抚养的关系,表姐管父亲叫爷,管母亲叫娘。我们姊妹5个也就随表姐叫了,管父亲叫爷,管母亲叫娘。母亲在山东生下了大哥和二哥后,带着两个哥哥和收养的表姐随父亲来到了东北吉林生活。</div><div><br></div><div> 母亲从小没上过学,说起话来可是出口成章,家长里短,人情世故处理得井井有条。我的性格随母亲,善于语言表达,从文至今,大概与母亲的遗传有关吧。</div><div><br></div><div> 我的老家在吉林的偏远山区,72年遇上自然灾害,全家人吃的是从山上剥下来的树皮,树叶早就摘光了。那时我才四岁,母亲将玉米骨子碾碎,煮好后给我吃,算是对我还小的恩惠吧。将煮的玉米骨送到嘴里,到嗓子眼卡住了,噎得忍不住哭了,母亲一只手拍着我后背,另一只手端喂我一碗水才将喉咙中的东西送到了肠胃,我喘了口气,流着眼泪说好悬没咽下去呀!这句话后来成了哥哥、姐姐取笑我的把柄,要是惹哥哥、姐姐生气了,他们会将手放在脸部,做个鬼脸,再深沉地说上一句,好悬没咽下去呀。至今我和哥哥姐姐还记忆犹新。后来到5、6岁的时侯,生活条件好了,玉米饼子成了主食,妈妈怕再噎着我,将玉米饼嚼碎,再送到我口中,这也是对我一种特殊的关爱。</div><div><br></div><div> 中秋节,亲朋好友送来用包装纸包的月饼,母亲不舍得吃,放到碗柜里,直到月饼油渗透了包装纸,变成喀拉味了,穷怕了的母亲也不舍得吃。现在来说,过了保质期就扔了。我上学的时候,母亲隔三差五给我装上一块月饼,就算是吃小灶吧,直到月饼被我吃完。也就是因为那个时候吃过期的月饼吃伤了,现在再好的月饼,我也不吃了,看着就倒胃。如今条件好了,一些过期的牛奶,还有些稍有些变酸的饭菜,女儿怕吃坏肚子要扔掉,都被我制止了,我会一一的消灭掉。奇怪的是想坏肚子,借机减减肥,可肚子偏偏就不坏。穷日子过怕了,啥也舍不得扔,吃了就吸收,以致于体重超标,一些富贵找上门来。</div><div><br></div><div> 母亲辛勤操劳,身体严重透支,上了岁数终日以药为伴。母亲年轻时,操持着8口之家的衣食起居。在困难时期,我二舅、三舅两家闯东北,投奔了母亲,住进不到30平方米的家中,屋里的南北炕上人挨人非常拥挤,住的艰难,吃更是最大的难题,母亲每天早早起来去地里挖野菜,供20几张嘴吃饭。吃完早饭,赶紧拎着筐再去山上采摘榆树钱和叶子。</div><div><br></div><div> 上小学的时候,家里还是很贫穷。买不起本和笔,就学着哥哥、姐姐的样子,将糊窗户的纸裁好,用缝麻袋的针和线在纸的一端缝上,这样一个学习本就出来了。看到同学用的文具盒,新本和铅笔,非常的羡慕,虚荣心促使我开口向母亲要钱,来更换我的学习用具。母亲为难地对我说,你就凑合着用吧,家里用钱的地方多去了。为了抗议母亲的决定,早上不吃饭,躺在炕上哭着闹,到了上学时间,母亲叹息着拿出裹了好多层的手绢,数出了由几分钱组成2毛钱给了我。拿到钱后,我高兴地跑到了学校。回忆起当时的情景,我为自己的不懂事而自责。</div><div><br></div><div> 在学校里被同学欺负了,老师向着强势同学说话,将我批评了,我将委蛋埋进肚里。母亲发现了我的表情不对,一再追问下,我才说出了实情。妈妈找到老师讲道理,老师一个劲地点头说对和是。后来在课堂上,为人师表的老师,变了脸,守着全班同学的面数落我,学校的事不应该告诉家长!她是将妈妈找她的事,变相把气撒到我身上了。我脸涨得通红,心里想一定要将自己强大起来,那样就也不会受人欺负了。</div><div><br></div><div> 1986年我参军入伍,大哥对我说,老弟呀,母亲这辈子不容易,年轻时送夫,也就是咱们的父亲到朝鲜战场,每天可以说脑袋别在裤腰带上,母亲在家天天提心吊胆的挂念,爷爷劝母亲改嫁,母亲不同意,整天以泪洗面。如今母亲上岁数了,你又参军入伍,母亲的心还会纠结的。我对哥哥说,放心吧,我会经常写信给母亲报平安的。</div><div><br></div><div> 到部队不久,被选调到湖南空军气象学院学习天气预报,暑期放假探家,见到母亲,搂住母亲的脖子那个亲呀,母亲则一个劲地笑。记得有一次探亲,见到母亲忘记和母亲拥抱了,母亲不高兴地说,你是不是在部队遇到烦心事了,回来也不搂我脖子亲我了,快跟我说说怎么回事。我欠意地说,可能是旅途劳累的原因吧,在部队上挺好的,您就放心吧。听到我的平安,母亲高兴地去割韭菜包饺子。邻居们看到我回来,惊讶地问,人家当兵三年才能回家探亲,你当的什么兵,半年就回来探亲了,是不是在部队犯错误了?我做了个鬼脸自豪地说,我在部队院校,有寒暑假,可以回来探亲的。家人看到邻居们羡慕的表情,幸福的笑容挂在了脸上。</div><div><br></div><div> 晚饭后,姐姐要看电视,母亲说你弟弟难得回来一次,得好好和你弟弟聊聊天,电视你们就别看了,一起来聊聊吧。姐姐嘟着嘴不高兴地说,弟弟,母亲可偏心眼呢。一次,电视里演消防官兵救火,怕母亲想你,想换个台看,转移母亲思子之情。可母亲将我和哥哥,还有爸爸都骂了一顿,不让换台,我们只好悄悄地躺下了,只有母亲在全神贯注地看电视,一边看一边在电视里寻找,看有没有你在里面,母亲是真想你呀。你的每次来信,非得让我们念上几遍才肯安心,我们不在家时,就找人念给她听。现在你回来,母亲心理只有你,电视对她不重要了,你快好好陪陪母亲吧,姐姐真是羡慕嫉妒你呀!</div><div><br></div><div> 邻居也纷纷加入到我们的聊天,问我,你在部队学天气预报,你看看今天晚上下不下雨?我来到院子,煞有其事地学着古人夜观天象的姿势,手搭在仰起的头部上方,观察云的高低和运动方向,又举起手测了一下风向后说,今晚肯定下雨。邻居将嘴撇得老大,你就吹吧,今晚要是下雨,明天请你吃饭,我说可以呀。夜渐渐深了,邻居纷纷回家睡觉,父亲、哥哥、姐姐也躺下很快进入了梦乡。我和母亲则有说不完的话。突然窗外电闪雷鸣,风雨交加,下起了瓢泼大雨。看了一眼马蹄表,时针指向了零点。母亲说,你预报的真准呀,国家没白花钱培养了你。</div><div><br></div><div> 1988年秋天,母亲在三哥的陪同下到部队看我。营区是楼房,宿舍在二楼,母亲还是大姑娘坐轿头一回上楼,一切都感到新鲜。白天我和三哥出去玩,回来看到母亲一个人在看电视,我问母亲您怎么不出去走走呀,母亲不好意思地说,我自己一个人不敢下楼,就看会电视吧,电视挺好看的。也难怪,在老家看的是14吋的黑白电视,就黑白电视,在我们居住的屯30多户人家,只有5台。这次在部队第一次看到20吋彩色电视,母亲就像看戏,着了迷,连播放的广告都看得津津有味。晚上,播放电视剧射雕英雄传,战友们让母亲在中间坐着看,电视剧演完,战友们纷纷洗漱就寝,母亲还目不转睛地在看电视,背后一看就像射雕英雄传里的老玩童。 </div><div><br></div><div> 1992年开始,我在部队负责电视宣传工作,每年都能回一趟家探亲,干什么吆喝什么,每一次的探亲,都能留下亲人们团聚的回忆。在墙上挂上一块白布,将录制的画面,用投影打上去,每个人的身影出现在幕布上,就像电影一样,亲戚邻居看到自己上了银幕,看看自己,再看看别人,指着对方说你怎么这样呢,笑得前仰后翻。看到这种场景,母亲喜笑颜开,当意识到自己没有了门牙,急忙羞涩地用手捂住了嘴,可还是掩饰不住脸上灿烂的笑容。</div><div><br></div><div> 1994年秋天,一封母亲病重的电报打到部队,我连夜往家返。列车在黑夜里急驰,我归心似箭,嫌列车跑得慢,恨不能插上一双翅膀飞到母亲身边,陪伴左右。我的泪水也随着列车的急驰流着。到了家,看到母亲坐在炕上,手上输着液,一头扎进母亲怀里,放声痛哭。姐夫踢了我一脚,说老弟你真有出息,都到家了应该高兴才对,母亲这几天老念叨你,想你呀,快起来陪母亲说说话吧。</div><div><br></div><div> 在家里,我寸步不离母亲左右,给母亲讲部队上的新鲜事,母亲会全神贯注地听,像似在听天书一样着了迷。哥哥姐姐则嫉妒地说,母亲偏向,只要你在身边,就不理我们了。时光飞逝,假期一晃到,走的时候,父亲赶着牛车送我。从家里到车站要走8里的路程,路上,父亲拿出200元钱给我说,这是你母亲给你的路费,剩下的在车上买点吃的。我对父亲说,我的钱够用,您还是拿回去给母亲贴补治病吧。父亲说那可不行,要是我拿回去你母亲又好骂我了。我笑着对父亲说,原来您还是妻管严呀!这样吧,您拿着,回去不说我妈也不知道,您也不管家,手里没有钱,留着打壶酒喝吧。看到父亲欣慰地将钱收下,心理暗暗地下起了决心,一定要努力拼搏,早日工作,来安慰和孝敬父母。</div><div><br></div><div> 1994年春节,我回家探亲。过完年,母亲的病越来越严重,为了给母亲“冲”一“冲”,正月十五那天,开始给母亲做寿材,亲朋好友纷纷前来帮忙,电锯、手锯齐上阵,木屑像雪花一样飞舞,很快寿材做好了,美工在寿材的正面画上了天堂,寓意着母亲仙逝后可以升到天堂。在农村,上了年纪的老人,对寿材很看重,好像有了它就有了归宿一样。母亲也不例外,看到做好的寿材,病也好了一大半。那个时候,我处了对象,就是现在的老婆。未来的儿媳妇要来家,母亲从衣兜里拿出一个手绢,扒开一层裏着一层的手绢,从里面拿出600块钱交给我,说是给儿媳妇的见面礼。我说,您现在有病,正是用钱的时候,您就留着治病吧。要是非给不可,您就当面交给她多省事。母亲说钱太少了拿不出手,见面的时候人多,让人家看见会笑话的。知道母亲最大的牵挂就是我这个老儿子还没成家,怕母亲多想,我才将钱收下。对象来家后,我跟她说了母亲给钱的事,对象点头说知道了。正因为母亲没有亲手将钱交给她,我也没有将母亲给的钱交给她,后来说起此事,她说母亲有病正是用钱的时候,哪有钱给你呀,是不是你垫的钱装门面吧!我说了几次她都不相信,就懒得再做解释。想想那时是多么的幼稚,不接母亲的钱,留给母亲治病,还会减轻母亲的痛苦,想起这件事,我心理就愧疚。</div><div><br></div><div> 1995年夏天,又一封母亲病重的电报打到了部队。这次母亲病的很重,属于老年综合症,在医院除了输液没有别的办法。姐姐将母亲接到家中治疗,为了扎针方便,姐姐学起了扎针,先往自己手上扎,然后再拿姐夫的手当试验田,很快学会了扎针。为了省时间照顾母亲,姐姐每次去诊所都是带回几天的药。母亲坐在炕上,全身水肿,躺不下,只能用两只手扶着炕面坐着,张着嘴呼吸,带动喉咙的声音就像拉风匣子一样呼呼直响。8月,外面焦阳似火,屋内空气不流通,母亲的汗水顺着脸颊流了下来,我找来放饺子的盖顶给母亲扇风。尽管汗水湿透了我的衣背,可是当风的流动使母亲呼吸顺畅了许多,脸上没有了病痛的表情,我扇得更起劲了。我多么希望屋中有一台风扇,这样会减轻母亲病痛的折磨。当然有一台空调是最好不过了。</div><div><br></div><div> 回到部队,姐姐在来信中说母亲一天好似一天,我也没多想,安心地工作。秋天,三哥的一封来信说露了嘴,我才知道母亲已经不在人世了。当时,我在雷锋生前所在团挂职锻炼,没法请假回家,也就没有送上母亲最后一程。</div><div>后来姐姐来信说了母亲去世的情况,母亲临终前,对我们说,你弟弟一个人在外打拼不容易,他走出了山里,是咱家的希望。我死后你们将我安葬了就可以了,可千万别告诉你弟弟,免得让他分心,干不好工作。母亲要了一块玉米饼子,一边吃一边流着泪说,我最挂念的就是你弟弟,他最小,还没成家,我没有尽上力,口中嚼着饼子闭上了眼,永远地离开了我们。</div><div><br></div><div> 母亲,我想对您说,您最牵挂的老儿子现在挺好的,您的孙女也即将大学毕业参加工作了,您现在要是活着,该多好呀,我会让您跟我们住进楼,里面给您安上空调,您孙女会领着您在小区散步,陪您去医院看病,咱要上最好的医院……。</div><div><br></div>