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嫚

<h3>早上接到姐姐的电话,问起母亲节给娘买礼物的事儿,我才意识到:因琐事牵绊,已经有些日子没见到娘了!于是匆匆选购了礼品,去探望百里之外的娘。<br></h3><h3><br></h3><h3>进门见到娘的情景与以往并无二致:两手抱着头坐在板凳上,佝偻着的背蜷缩成虾状,布满了纵横交错的皱纹的脸上,眉头依旧是拧成了一个结。因饱受病痛的折磨,即便是家里来了人,娘的脸上也见不到一丝的笑意,只是用无助的眼神呆滞地看着你。</h3><h3></h3><h3><br></h3><h3>每每看到娘那痛不欲生的样子,我便唏嘘不已:曾几何时,泼辣能干的娘可是十里八乡被人称道的“铁娘子”啊!现在想来,昔日娘风风火火忙碌生计的场景,恍如隔世一般!</h3><h3><br></h3><h3></h3><h3></h3> <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娘常常喃喃自语:“我上辈子是造了什么孽呀?这辈子遭这么多的罪!” 是啊,娘这一辈子,可谓是命运多舛。娘三岁时,姥爷参加了八路军,后因叛徒出卖而英勇就义,因居无定所,迫于无奈,姥姥带着年幼的娘和姨改嫁到了老李家。</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可后爹对两个非亲生闺女并不待见,稍有不如意之处,轻则恶语相向,重则拳打脚踢。娘17岁时,后爹因一点鸡毛蒜皮的事,在山上追打放羊的娘,娘无路可逃,从一个高高的堰坝上跳下,只觉得脑子“嗡”的一声,从此便落下了头晕的病根儿,隔三差五地便会发作一次。</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娘嫁给了仪表堂堂、才情过人的爹,曾羡煞多少旁人!虽说过上了安稳的日子,但在物质条件匮乏的年代,家家户户都过得捉襟见肘。而我们家随着5个闺女的相继出生,吃饱穿暖竟也成了一种奢望。娘本就是个急性子,因要穷于应付柴米油盐等一应生活用度,填饱一家人“嗷嗷待哺”的肚子,便免不了心烦气躁,一有不顺,就急赤白脸地大发脾气。</p><p class="ql-block"><br></p> <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都说脾气急的人能出活,这话不假。娘这人不惜力,生产队里的农活她样样拿得起,放得下,好多壮劳力都自叹不如,每次分组干活时,大伙儿都争相和她搭伴儿。曾有人揶揄:“干嘛那么拼命?又不比人家多挣工分儿”,娘回敬人家:“力气还有攒下的呀!”</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有一年农闲时,驻扎在村里的“五·七”干校食堂想找人每天供应200个煎饼,村里没人家敢接这活,娘却硬生生把这苦差事揽了下来。娘喜滋滋地算了一笔账:“一个煎饼赚2分钱,200个煎饼就是4块钱呐,这样我们一个月下来能有12块钱的进项呢!” 12块钱在当时可是一笔不菲的收入啊!一家人虽然欢呼雀跃,但也心知肚明:这钱可不是那么好挣的!</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足足有几个月的时间,我们一大早就被娘从热乎乎的被窝里拽出来推磨。在磨道里一圈一圈机械地转着,睡眼朦胧地,往往走着走着就打起盹来,有时候困得实在睁不开眼,便免不了嘟嘟囔囔地发些牢骚,但娘却一反常态地并不恼,管自做着手里的活,顶多嘀咕一句:“这么大一家人,不干,吃啥?” 有一次我和姐姐在推磨时发生了口角,闹着闹着,争吵升级为了“战争”,把刚推下来的面糊当成了攻击对方的武器,抓起来就往对方身上抛。娘在一旁气得直跺脚,最后我俩各自挨了一顿“笤帚疙瘩”才算了事。</p><p class="ql-block"><br></p> <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早饭吃罢,娘就坐在鏊子前开始摊煎饼了。摊煎饼是个技术活,只有行家里手才能摊得厚薄均匀、又大又圆。娘舀一勺面糊,倒在烧热了的鏊子上,然后挥动着耙子,娴熟地将面糊一圈圈地匀开。氤氲的蒸汽弥漫开来,像缕缕轻纱笼罩着娘那被炉火烤得通红的脸,只消5分钟的工夫,一张薄如蝉翼的煎饼就做好了。人家吃上了香喷喷的煎饼,但连续几个月的劳作,娘却落下了腰痛的毛病。</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娘是村里出了名的养猪能手,小猪仔买来后,经娘的耐心伺弄,不出两年,准保长得膘肥体壮!在我小时候,放学后去打猪草,是每天必做的功课。猪圈里总有两头猪被精心地饲养着,时不时地便会听到它们发出哼哼唧唧的声响。看着猪仔一天天地长大,大概是娘最开心的事了,因为她比谁都清楚,只要猪能够顺利地出栏,家里的诸多开销就都有着落了。</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我十岁的时候,每天凌晨两点左右,睡梦中就会隐约听到娘窸窸窣窣地穿衣服、然后是蹑手蹑脚出门的声音。我知道这是娘又要在夜色中深一脚浅一脚地去村里的馒头房上班了。我曾到娘的班上去过,在一屋子腾腾的雾气中,看到娘爬上爬下地搬笼屉,大冬天的,娘穿着短袖衣服竟然还大汗淋漓!</p><p class="ql-block"><br></p> <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我年幼时,每年都有部队汽车连来到村里的淄河滩上训练新兵。解放军叔叔们以班为单位,驻扎在有闲置房的老乡家里。娘是村里鼎鼎有名的支军模范,她把我家的驻军视若己出, 谁有个头疼脑热的,必定会被照顾得无微不至!我们几个少不更事的孩子曾颇有微词,抱怨娘的偏心,娘却生气地数落我们:“你们不懂事啊!这些孩子刚刚离开家,我对他们好一些,他们就会觉得和在家里一样,不那么想家了。”</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每次叔叔们返回部队时,娘都会眼含热泪、依依不舍地跟着我家驻军的车走出老远去。时至今日,40多年过去了,每年的大年初一,娘还会收到几个叔叔的节日问候,他们在电话里彼此嘘寒问暖,相谈甚欢!</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爹和娘的性情大相径庭,爹温雅,娘急躁,爹满腹经纶,娘却胸无点墨,用现在时髦的话说,两人根本不“同频”!在我的印象中,两人凡事达成一致的时候极少,但最后往往妥协的还是娘,因为她的想法单纯又朴素:爹是家里的天!所以他俩纵然谈不上琴瑟和鸣,但也在磕磕绊绊中牵手走过了40个春秋,演绎了别样的父母爱情!</p><p class="ql-block"><br></p> <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爹是个手艺人,对于下苦力是从骨子里抵触的,他喜欢干的事是唱戏、画画,干农活对他来说是挠头的苦差。爹又是个心软得如同天鹅绒般的人,就连过年时宰宰杀杀的事也见不得,所以,家里家外的事往往就落在娘一个人的头上。常有人笑话爹“不务正业”,娘总会振振有词地为爹辩白:“俺家这人是能人,哪像你们,就知道在地里刨食。看着吧,世道会变的!”</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后来世道真的变了!我十几岁的时候,国家有了富民政策,头脑活络的爹在镇上开起了自己的油漆作坊。生意一天天得红火起来,我家终于摆脱了经济拮据的窘境!日子好过了,而劳碌了半辈子的娘,身体却是每况愈下:头晕的毛病发作得越发频繁,把自己磕得鼻青脸肿甚至头破血流已是司空见惯,虽多方求治,疗效却不尽如人意。</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爹64岁时猝然离世,我家的天一下子塌了!爹走后仅短短的几年,60岁刚出头的娘就有些老态龙钟了:盈顶的青丝白了,挺拔的腰背驼了,步履已有些蹒跚,眼眸也开始浑浊……而前些年因头晕导致的一次跌倒,彻底毁掉了娘的健康:娘的头重重地摔在了墙上,从此,耳鸣、脑鸣缠身,听力也几乎丧失殆尽!难以承受的病痛折磨,让娘跌入了生无可恋的深渊,无法自拔……</p><p class="ql-block"><br></p> <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在我儿时的记忆中,伴随着娘忙进忙出的身影的,还有她絮絮叨叨似乎永远发不尽的满腹牢骚!因了娘的坏脾气,且极少得到娘的亲昵,我曾一度怀疑母爱的缺失。可自从自己当了母亲之后,我才懂得了母爱的真谛!想起了患肝炎后,满山上去挖中药并烟熏火燎地给我熬药的娘;大年三十晚上,为我们赶制新衣但自己却从不添置衣物的娘;时常饿着肚子到十里开外的学校给我送饭的娘……娘原来一直在为我们负重前行!她并非是没有似水柔情的人,她只是用她自己身体力行的方式,诠释了最深沉的母爱!</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操劳了一辈子的娘老了,流年沧桑了她的素什锦年,无情地掠走了她的青春、容颜、健康!娘现在已是耄耋之年,岁月与疾病将她的棱角磨得圆润,那个曾经强势甚至有些霸道的娘,变得一天天脆弱、怯懦起来!她的世界变得很小了,里面只装满了我们这些子女,心心念念的也全是每个孩子的冷暖苦乐。她常挂在嘴边的话就是:“只要你们好好的就行!”娘老了,但母爱却没有衰退半分!</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看着已是风烛残年、被病痛折磨得苦不堪言的娘,我感慨不已:老人饱经生活的磨砺,含辛茹苦地将孩子拉扯成人,实属不易!“羊有跪乳之恩,鸦有反哺之义,” 老人陪我们长大,我们理应陪老人变老!什么都可以等待,唯有陪伴老人不能等待,陪伴才是最长情的告白!那就让我们陪老人一起住在平常的日子里,用孝心孝行为老人撑起一片爱的天空吧!</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 写于2018年母亲节前夕</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