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望北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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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h3>回望北川</h3><h3>文/图 江宛柳</h3><h3>写/摄于2008年5月</h3><h3><br /></h3><h3><br /></h3><h3>回到北京后,第一件事,就是上网搜出几十张北川县城震前的照片,极其吃惊,北川城原是如此的美丽!一座青山环抱、风光迤逦的小城,充满羌族文化的独特魅力,照片中的人们悠静、闲适地生活着,远看,像在童画里。</h3><h3>我心中的北川与这些照片全然两个世界!</h3><h3>我第一眼见到北川,是5月14日中午11点多,接近大地震后两昼夜的时刻,眼前的景象是不曾想得出的震惊、震撼:大片大片建筑的残骸,满目瓦砾废墟,被山体移位塌方埋没的公路,公路旁被砸烂的汽车。北川中学大操场上救援队的大小帐篷,排满街边的躺着伤员的担架,遇难者的停尸场,悲伤的死难学生家长,村边哭诉的群众,路上逃难的灾民。排队受堵等待进入现场的各式大型抢险机械,救援现场穿梭忙碌的军队、武警、医院、民兵、公安、特警、志愿者多路抢险队伍,扛着担架奔跑的部队官兵。塌楼废墟里的呼救声,抢险人员的喊声,发电机的轰隆声,救护车的警笛声。扑面的灰碴,脚下的烂泥,满眼的口罩、红十字。惨痛,焦灼,忙乱,紧张……</h3><h3>真的难以置信,大地对人类开了个非常残忍的玩笑,它轻轻翻了下身,几十秒的瞬间,一切都变了。</h3><h3>这些旧日照片复员了我在北川9天中无数次爬上的那些废墟曾经的面貌,这每一幢漂亮的建筑,应该说是它们的残骸中,都有我亲眼见到的故事:北川中学北川最重大的灾场及北川抢险前指;曲山小学为12岁的女孩李月进行黑洞截肢的地方;职业学校宿舍用一整天时间救出女学生牛珍喜的地方;北川农业发展银行被埋103个小时的贺晨曦终于活着出来的地方;北川县政府大楼地震第5天县发改局副局长被救出的地方;北川第一高楼农业信用联社5天5夜挖出北川最大金库的地方……还有,北川的新城和老城的街道高一脚低一脚甚至必须爬着走的残坦断壁;北川中学新区被彻底裹入山体滑坡的腹中,只剩一支旗杆和一块校牌……</h3><h3>紧张采访奔波,不能去想这座废城下埋葬了多少生命,多少家人突然间在巨大的惊恐中天地两隔。不敢联想北川的幸存者告诉我的情景:大地震当天晚上,一片黑暗中,北川满城哭声喊声,撕心裂肺,震彻山谷。想了,心的痛会承受不了。</h3><h3>我到达北川时,也不过大地震隔天,一些废墟的门里、大石头下还能看到遇难者的一条腿、半个人。北川幸存者表面上已经平静了。问到他们家人情况,差不多都会这么回答:"没了,都埋在下面了。"、"父母、孩子现在还都没音信。"……平静得就像说别人的事,令我非常惊讶,这也是我此生没有过的情感经验。是麻木?是大痛无痛?有一点是肯定的,他们共同分担了一个巨大的悲伤。</h3><h3>也有流不尽的眼泪,在我遇到的许多故事里。</h3><h3>北川中学5层高的教学楼废墟下压了1200多孩子!废墟上救援一刻不停,开始两天,救出的孩子很多,他们立刻被担架抬到医疗队的帐篷里。更多挖出的是遇难者,救援官兵小心翼翼地抬往侧面的小操场。我到的当天,小操场上摆满尸体,特警和法医在一一做监定。都是花季的孩子啊,不敢看不忍看,心像针刺的一样。一个父亲坐在场边独自放声大哭,他的孩子刚被送到这里。我找不出一句话对他说,只有眼泪跟着往下掉。</h3><h3>初二女生谢先瑶被从北川中学废墟中救出时,竟毫发无损。抬到成都军区医疗队的帐篷里,一边检查、补液,一边有人跑去找她家长。大约一个多小时后她父亲,北川县档案局的干部谢守兵冲进帐篷,扑到女儿担架旁,死死抓住女儿的手,就像生怕再失去,激动得泣不成声:"这我就放心了,放心了……你妈妈还不知道下落……"说着,笑着,哭着。比起前一个父亲,谢守兵真是非常幸运,应该为他们父女高兴,但陪在旁边的我们还是忍不住一起流泪。</h3><h3>每一座废墟上的抢救都惊心动魄,特别是过了"72小时黄金时间"之后,每救出一名幸存者,救援队员和周围的医疗队员、记者们都会激动得欢呼以至流泪。施救过程中,被救者经过生死搏斗最终还是遇难了,人们也会伤心地哭。</h3><h3>悲伤,激动,感动……所有这些情感都不断被搅在一起。大灾难造就了大生、大死,也发现了大爱、大勇,人心暴露得那么真实,让你能够直视,原来这世界上不曾看到的东西太多了,心就一次次被震动着。</h3><h3>5岁女孩陈思妤傍晚被送到成都军区医疗队帐篷里时,只知道是从北川县城抬出来。在家看她可爱,都逗她玩儿。家长呢?谁救的?第二天,在北川县城救灾现场,我们见到成都军区某装甲团政委时天聃,这才知道陈思妤是他们救出来的。这个装甲团是第一支进入北川县城抢险的部队,他们被一些哭着的家长领到老城曲山镇幼儿园的废墟上,终于刨开碎砖楼板时,官兵们看到了惊人的一幕:3个女老师围住小思妤,3个老师都遇难了,她们最后的姿式就是那么紧紧地护住孩子。时政委讲着眼圈就红了,我们和他一起擦眼泪。原来,老师可以这样的方式爱孩子,用自己的生命!</h3><h3>第一天到北川中学,在路边遇上四川省军区的领导,他正在指挥当地武装部的救灾。他一边急火火地协调部队,一边告诉我:"我们绵阳游仙区羌旅人武部部长郑强家就在北川,全家36口人,现在能联系上的只有7人,但他一直在带着部队抢险。"正说着,他一把拉过一个高个,"这就是郑强!你问他自己。"郑强说得很实在:"包括父母下落不明,知道的,大哥、姐父、姑姑全家都遇难了,全都联系不上,没办法,那么多受灾群众等着我们救呢。"说完就急匆匆带队跑了,把那个坚强的后背留给了我。在北川的日子里,遇到过很多像郑强这样的人,比如北川武装部职工、退伍军人郑植耀,全家7口人只剩下他自己,却带着巨大的痛苦去抢救他所能找到的每一个幸存者。他们用无言告诉我,人心能够这样坚强!</h3><h3>25岁的贺晨曦在废墟里埋了103个小时,一动都不能动,最终被抢救出来了。我把这篇现场见闻标题定为《生命的奇迹》。这个奇迹是怎么创造的?固然贺晨曦年轻,身体好,固然消防官兵用长达14个小时奋不顾身营救她,但一个重要的原因,是有巨大的爱在支撑着她。在北川农业发展银行废墟对她施救现场,我看到她父亲和男友始终守在洞口,不停地和下面的她大声对话。男友郑广明把所有的深情都传递进去了:"你出来咱们就结婚!你希望婚礼办成什么样?中式的还是西式的?穿什么样的婚纱?"、"我要带你去钓鱼,你没钓过吧?可有意思了……"废墟很高,许多架空的碎楼板,余震来了拼命摇晃,他们从早晨6点到晚上月亮升起,一直在洞口和她说,说……用爱为她的心充氧。第二天早上,在医疗队帐篷里,恢复过来的贺晨曦身边坐着父亲和郑广明,郑广明用深情而愉快的眼神看着她。原来,美丽的爱也是一种千斤顶。</h3><h3>在曲山小学教学楼的废墟黑洞里,为12岁的李月做截肢手术时,手术现场十分惊险,黑洞上面歪扭的楼框被几根支架支着,余震不断,颤微微的水泥大梁每一秒种都可能垮塌下来。海军总医院骨科专家何勍头上也没有安全帽,就那么钻到窄小的黑洞里做手术,没半点犹豫,在场的人都捏着一把汗。不用问,何勍肯定是从没在这种环境下做过手术。李月救出后,我问何勍害怕吗,他答:"顾不得。"其实,这胆量足够令人敬佩。</h3><h3>"勇敢"、"忘我"这些在和平日子里好像很奢侈的精神品格,在这个战场上随处可见,就在身边。二炮某工程部队负责打通从北川中学救灾医疗点到北川县城的3公里山路,士兵们操作大型机械在滑坡的山腰上施工,有巨大的石头从山上滚下,就落在挖掘机前,操作手惊出一身冷汗。说不怕那是假的,但施工没有停下来,他们敢豁出自己的生命用最快的速度修复这条生命通道。</h3><h3>此前这条路根本不叫路,3公里差不多要走一个多小时,爬大石头堆,下沟上坡,有的坡陡得直上直下,还是泥泞一步三滑,空手走都艰难无比。从北川城向医疗点运送伤员,小战士们就抬着担架在这样的路上急行军,十多个人抬一个担架,有人要始终举着输液瓶子,上坡处后面的人把担架高高举起。每个战士基本上全身都是湿的。问他们苦吗,一律回答"不苦!"成都军区某炮兵营长陆益斌告诉我,仅13日一天,他们就往医疗点运送了500多伤员,当天还下着大雨。到15日,官兵们就没躺下睡过觉。</h3><h3>我们路过北川新城路边,看到轮换下来的战士们就坐在地上呼呼大睡。很心疼,也很感动。这都是80后、90后的孩子,入伍前,他们可能都没洗过自己的一件衣服,现在却能够战胜如此的艰难困苦,这些年轻的身体里,焕发出了多么大的精神力量!</h3><h3>在通往北川城的路上,每天都会遇到许多外国人,男女老少都有,有记者,也有志愿者,他们很匆忙赶往救人现场。那些老外志愿者可能并不认识这个国家的任何人,仅仅是出于人道与善良,不远万里跑到中国来参加救灾,让人感动。更多的是中国志愿者,他们自带工具,自备生活保障,和大部队一起奋战在每一处救援现场。在北川中学抢险最紧张的几天里,我总看到一个戴眼镜、穿迷彩服、被称作"陈总"的人,指挥着他的部下救人、抬伤员,后来一问,才知道他是江苏黄埔集团的董事长陈光标,私营企业家,他14日早上就赶到了北川,带着集团120名员工和60台工程车,此前他已捐出了数百万元。</h3><h3>感受灾难的冷酷,心总是很疼。也感受着人间的温暖,心总是很暖。在这里,人与人之间,心贴得特别近。渴了,不论走到哪,不论是哪支救援队,总会有人给你递上一瓶水;没戴口罩,总会有人主动塞过来一个口罩;爬很陡的坡,陌生人会主动拉你一把,走着走着,突然有人提醒你,小心别踩!一看脚下是一条可怕的裂缝;晚上太冷,有人会塞给你一件军大衣,最后还给谁都不知道;照相机电池没电了,别人会把自己正充着电的电池拔下来把插座让给你……突然有信号的时候,短信息会接踵而来,亲朋好友同事、就连平时很少见面的战友都从天南地北发来慰问他们从报纸上看到了前线的新闻,短短几句话,心却是那么热乎乎的。</h3><h3>每天紧张地跑路,爬山,采访、写稿、发稿,和所有抢险队员一样,吃方便面啃饼干、喝矿泉水,不洗脸更不洗头,"不知道下顿饭在哪吃,晚上在哪住"……但完全不会在意,甚至不以为异常。因为心总被撞击着,感动着,已经顾不得感知别的。</h3><h3>北川封城那天的黄昏,我跟随最后撤出的救援队伍二炮挖金决胜的部队从这座空城出来。爬上城外的高坡,停下来,看一眼最后的北川。</h3><h3>残烟薄雾中,一片片废墟,静静地留在大山的怀抱中,再也没有任何忙碌与喧嚣。短短10天,北川城完成了惊天动地的生死轮回。</h3><h3>大家称北川城为"死城"。我说北川没有死,它的每一片废墟都记录着一段故事,这座城将用它的遗址,永远讲述着这些撼动人心的故事。</h3> <h3>北川是重灾区,我们一早往北川赶,一路拥挤各种救灾车辆。</h3> <h3>路上所见触目惊心。</h3> <h3>进北川县的任家坪收费站,灾民往外走,军队往里开。</h3> <h3>北川中学救灾现场。</h3> <h3>救出的伤员不断被送下来。</h3> <h3>各路救援队在北川中学教学楼废墟上紧张救援。</h3> <h3>成都军区各医院组成的医疗队紧张抢救。</h3> <h3>学校里临时搭建的医疗队帐篷。</h3> <h3>重伤员迅速送往后方大医院。</h3> <h3>心碎的父亲独自在停尸场大哭。</h3> <h3>开上来抢险的大部分是十八九岁的娃娃兵。</h3> <h3>多支救援队在北川中学教学楼挖了五天五夜。</h3> <h3>北川中学的第三个夜晚。</h3> <h3>挖掘昼夜不停。</h3> <h3>半夜。</h3> <h3>淸晨。</h3> <h3>从废墟救出的大多是女生。</h3> <h3>县委档案局干部谢守兵见到女儿活着激动不已。</h3> <h3>曲山幼儿园的陈思妤是被三个老师用生命保护下来的。</h3> <h3>从北川中学到北川县城的路完全被毀。</h3> <h3>山体向这边移动了几十米埋了公路。</h3> <h3>曾经美丽的北川城已面目全非。</h3> <h3>北川县城的市中心。</h3> <h3>寻找废墟中的亲人。</h3> <h3>我们赶到曲山小学时,国家救援队正在小学教学楼废墟抢救12岁的李月(芭蕾女孩)。</h3> <h3>海军总医院医疗队紧急赶到。骨科专家何勍下洞探查情况。</h3> <h3>专家们确定方案为李月现场截肢。</h3> <h3>担架早已在洞外准备好。</h3> <h3>截肢手术完成李月被抱出黑洞。</h3> <h3>大家迅速传递单架。</h3> <h3>战士们排出两条长队传递担架。</h3> <h3>李月被紧急送往三公里以外的医疗点上救护车。</h3> <h3>战士们抬着李月飞跑。</h3> <h3>90多个小时后北川县政府大楼里还有三处生命信号。</h3> <h3>幸存者家属焦急地等待施救结果。</h3> <h3>施救进行了8个小时县发改局副局长杨清终于被救出来。</h3> <h3>医疗队现场待命。</h3> <h3>各救援点不停运送伤员。</h3> <h3>从北川县老城抬出的伤员。</h3> <h3>战士们几昼夜奋战太累了。</h3> <h3>搬运尸体的小分队。</h3> <h3>成都军区政治部的司机李小元最怕看尸体,第一天在北川中学看到那么多遇难者尸体,吓得闭上眼晴扭头就走。经过这么多天在救灾现场奔波,像一名真正的战士了。</h3> <h3>军队救灾营区在北川城外。</h3> <h3>野战生活。</h3> <h3>第二炮兵的大型工程车在开路。</h3> <h3>外国记者关注中国军队行动。</h3> <h3>老外很敬业。</h3> <h3>各路志愿者进入北川。</h3> <h3>救援队的口号是只要还剩一口气也得全力救出。</h3> <h3>无锡消防支队正在抢救农发行废墟里的女职员贺晨㬢。</h3> <h3>贺晨㬢在被埋103个小时后被救出来。医疗队帐篷里她的男友守在身边。</h3> <h3>重灾区北川陈家坝村的山体崩塌埋了三个村子。</h3> <h3>军队消防队在陈家坝消毒,陈家坝小学竟然幸运的完好无损。</h3> <h3>废墟已无生命迹象。北川县城开始全面消毒。</h3> <h3>依然有亲人在寻找。</h3> <h3>全副武装的消防队。</h3> <h3>最难啃的硬骨头是北川农村信用联社废墟挖掘——最大金库保卫战。</h3> <h3>这座坍塌的八层大楼压得非常结实。二炮工程部队的大型机悈和人工轮流挖掘。</h3> <h3>经过七天七夜奋战金库终于挖出。</h3> <h3>挖出各种保险柜。</h3> <h3>尽量从瓦砾堆把农民的血汗钱找出来。</h3> <h3>秋毫无犯。</h3> <h3>金库交接仪式很隆重。</h3> <h3>银监会主席刘明康和央行副行长朱民出席交接仪式,对军队保护国家财产给予高度赞扬。</h3> <h3>5月21日北川封城。抢险部队撤收。</h3> <h3>告别暮色中的北川空城。</h3> <h3>唐家山堰塞湖告急。但天气不好能见度太差,直升机无法起飞。</h3> <h3>5月24日依然浓云密布,但接通知唐家山上先潜队已断水断粮两天,直升机必须冒死飞唐家山。陆航一团团长、特级飞行员张茂生亲自驾机,机组超强组合。我随武警水电专家乘机前往。</h3> <h3>在直升机上看堰塞湖的水。</h3> <h3>终于冲破艰险找到唐家山先潜队营地。直升机在堰坝上只能一只轮子悬停把东西先扔下去,然后人跳下。</h3> <h3>空中航线断了,从第二天开始计划供应粮食和水。</h3> <h3>测量堰塞湖水位。</h3> <h3>这一天全体39多名官兵就煮了这么两锅粥。</h3> <h3>指挥部决定爆坝分流。空中航线不通,战士们翻山越岭背炸药到堰坝上,夜里就睡在潮湿冰冷的石头堆里。</h3> <h3>第三天早上中央电视台的人也背着装备上来了。</h3> <h3>空军气象分队也徒步上山了。</h3> <h3>空中通道终于打通。</h3> <h3>直升机寻找落脚的地方。</h3> <h3>临时修的"停机坪"太小了,转了好几圈才停稳。后面大部队吊着大型装备紧跟着来了,我完成任务随这架直升机下山。</h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