妈妈

Susan

　　今天是母亲节，全天下的儿女，都在今天这个日子，表达对母亲的热爱。或是送鲜花送礼物，或是一起旅行聚餐，都以各种方式送上对妈妈的祝福。

此时此刻，我和妈妈身处地球的两端，既不能聚餐，也无法拥抱。虽然每天都想念妈妈，也常常和她联系，但还是想在这个特殊的日子，用我的文字，记录妈妈的点滴往事，谨以此篇，作为母亲节礼物，献给远在北京的妈妈。

妈妈是一名普通的小学老师，在教育岗位上工作了一辈子，教过的学生，她自己也都数不过来了，可谓是桃李满天下。退休多年，仍常有过去的学生来看望她。从前她去学生家里做家访，现在变成了学生来家里访她。

翻开多年前的影集，看见妈妈年轻的笑脸。鼻梁上架着黑框的眼镜，两条乌黑的大辫子搭在胸前。妈妈在很年轻的时候就认识了爸爸，并和爸爸结了婚。当时妈妈的心脏不太好，有风湿性的心脏病，小时候听姥姥说，妈妈是冒着生命的危险，把我生下来的。在那个时候，年轻的妈妈就随时要把生的希望留给我。每每想到这些，我就没有理由不好好生活。

我刚刚学会走路说话的时候，正是文化大革命风起云涌的时候。满大街都是标语，到处都有人游行，喊口号，高唱红歌，人人都读“红宝书”，背毛主席语录，那是人心浮动，人人都没有安全感的时代。白天的喧嚣过后，到了晚上，我就进入了另一个世界。妈妈总要给我讲睡前故事。随着妈妈的故事，我走进了安徒生的童话世界，知道了卖火柴女孩的辛酸；妈妈带我走进了《西游记》的故事里，知道了孙悟空三打白骨精的精彩段落；妈妈还把我带进了水泊梁山好汉忠义仁勇的情怀里；多少个夜晚，我都是在伊索寓言和天方夜谭的故事中入睡的。小时候以为，妈妈的故事都在她的肚子里，还天真的问她：“妈妈，为什么你的肚子里有这么多故事呢？”妈妈被我逗笑了，对我说：“傻丫头，这些故事都在书里，妈妈读了，就记在脑子里。”说完，用手指敲了两下她的太阳穴。从那时起便知道，书籍里有无限的宝库，不但有好听的故事，也有做人的道理。那时候，老师的收入很低，妈妈一个月只有37块钱。我们还要有生活用度，可妈妈还是精打细算计划开支，给我买了很多连环画小人书。那是我的第一笔精神和物质的财富。到现在，那些书名都记不起来了，但是每次得到新书的快乐，我记忆犹新。

我小时候身体特别瘦弱，总是闹病，爸爸当时在四川工作，常年不在家，妈妈除了上班，还要照顾我。妈妈自己身体不好，但出于母性，她本柔弱，为母则刚。记忆中妈妈常常带我去儿童医院，因为我知道去了医院肯定打针，就哭闹不愿意去。作为哄我去医院的条件，妈妈承诺我从医院出来就去动物园。小时候去了很多次动物园，至今仍然记得在猴山旁边看猴子不愿离开的经历。我的童年是在妈妈精彩的故事，猴山边上的等待和对我无理取闹的忍耐中度过的。

妈妈兄弟姐妹六个，妈妈是老四。妈妈，舅舅还有大姨，生活在北京。另外三个姨，和姥姥姥爷生活在西安。偶尔姥姥姥爷也来北京生活。我记得，每一次姥姥姥爷来北京的时候，妈妈给他们都买了新的秋衣秋裤，让他们穿的暖暖和和的。那时候家里房子小，居住条件差，妈妈还是想尽办法腾出空间，让他们住得舒服些。

妈妈的二姐，就是我的二姨，在30来岁的时候，丈夫就得病去世了，留下了两个孩子，小的才三岁。我记得有一次，妈妈买了几件很漂亮的小女孩儿的衣服和裙子，当时我以为是给我买的，后来发现号码偏小。妈妈告诉我是给表妹买的。我是家里的独生女儿，习惯了独占，还不能理解手足情和分享。妈妈跟我说，妹妹没有爸爸爱她了，我们就多爱她一点。从那时候起，我才开始渐渐明白姐妹情是怎么一回事儿。

我上了小学以后，就搬离了奶奶家，只有周末的时候，妈妈带着我，回去看奶奶。每次从奶奶家回来，在天桥车站等车的时候，妈妈都会带我去天桥乳品店，买上一罐酸奶，和一点小点心。妈妈含笑地看着我津津有味地吃，自己却舍不得吃一口。事情过去40多年了，许多事情都改变了，可是妈妈含笑看着我的面孔，却依然清晰地浮现在我眼前。

妈妈不但性格开朗，幽默风趣，还愿意帮助别人。在职业生涯中，换了好几所学校，不过，无论走在哪儿都有一大帮朋友。就是到现在了，还经常有老同学，老同事，老朋友的聚会。

记得我上小学二三年级的时候，妈妈的一个同事的老公，因为嗓子不舒服，进了医院，由于医生的玩忽职守，耽误了病情，使嗓子里的血泡急剧增大，她的同事眼睁睁的看着自己的老公窒息而死。在她的同事悲痛欲绝的日子里，妈妈常常带着我去到她的家里，陪伴她，安慰她，并且多次去图书馆查阅有关这种疾病的资料。（后来知道那种疾病是急性会厌炎，是一种急性可致命喉部感染）妈妈还帮助她的同事找律师与医院交涉。“李老师没有丈夫了，我们应该多帮帮她。”这都是好多年后妈妈告诉我的。

从上小学开始，语文课上就缺不了写作文的内容。老师带着我们外出参观，回来要写作文；春游回来，要写作文；学校里组织活动，也要写作文；老师推荐一本读物，然后让我们写读后感。最开始的时候，我和我的同学们一样，面对着空白的作文本，不知道如何下笔。而我比我的同学幸运的是，我有一个做语文老师的妈妈。她常常指导我应该怎样搭建文章的框架，怎样建立清晰的思路，怎样组织语言去表达，怎样让笔下的文字鲜活起来。她鼓励我多读书，多练笔。渐渐的，作文对我来说，就不那么难了。如果今天，我尚且还有一点点写作能力的话，那真是要归功于妈妈对我的指导。她为我开启了一扇书写文字的大门，让我一生都可以享受这种文字表达带来的快乐。

后来，我长大了，也做了母亲。在抚养女儿的日日夜夜里，我体会到了妈妈当年抚养我的艰辛。才真正的知道“养儿方知父母恩”的含义。

我的女儿，是妈妈唯一的孙辈。她从产房出来，就被护士交到了妈妈怀里，妈妈抱着孩子，仔细端详，总也看不够。妈妈抱着她穿过医院的一条条走廊，抱到病房。我想，这一路上妈妈的心情一定很复杂，既高兴，又心疼。高兴的是家庭添丁，生命延续。心疼的是自己的女儿即为人母，将操劳一生。妈妈的爱如清泉流到我的身上，如今也流到了女儿的身上。女儿出生的时候，妈妈还在工作。每天下班后赶紧回家照顾我们，买菜做饭，洗洗涮涮。特别担心孩子身体弱，像我小时候那么难带，在孩子能添加辅食的时候，就变着花样儿给孩子做吃的。妈妈发挥了她语文老师的职业素养，精心地给孩子编了一个又一个生动的故事，又一遍又一遍的重复讲给孩子听，训练孩子的语言发展，女儿说话特别早，这和妈妈精心的培养密不可分。在北京不多的雪天里，抱着孩子去认识雪花，认识白色的世界，触摸雪的清凉；在春暖花开的时候，又一次又一次带着孩子到户外寻找春天，触摸嫩芽，触摸小花，也触摸春的温暖。等孩子再大了一点，妈妈就带着她，去玉渊潭公园冰封的湖面上坐冰车，到现在我的脑海中仍然记得妈妈在湖面上拉着冰车的样子。让女儿最高兴的事，就是姥姥常带着她去小动物园喂小动物，那是孩子儿时最大的乐趣，女儿因此也知道了很多动物的名字。妈妈一如当年等着我看猴子一样，耐心地等着女儿不知疲倦地喂小羊，喂小兔子，喂孔雀，喂鸸鹋。这也成为了她们祖孙俩美好的回忆。到了女儿上幼儿园的年纪，妈妈还常常带着她去各个博物馆参观，丰富孩子的视野，增长知识。女儿的童年就是在妈妈的悉心照料和培养中度过的。妈妈艰难地把我带大，又无私地帮助我养育女儿。直到有一天，她病倒了......

把时钟拨回到1999年的5月的一个周末，那对我们全家都是一个黑暗的日子。那天上午，我和妈妈带着我三岁的女儿去玉渊潭公园划鸭鸭船。那是女儿最喜欢的脚踏鸭型船。我们中午回来吃过午餐，便午休了。可是下午睡醒觉之后，一切状况就不对了。妈妈突然不能说话，不会写字了，手指头也不利索，裙子的腰带系不上了。爸爸见状赶忙和我一起把妈妈送到了宣武医院。这是以脑神经科见长的医院。我清楚的记得，当医生问妈妈叫什么名字？多大年龄的时候，妈妈呆呆地看着医生，好半天都不说话。全然没有了上午在鸭鸭船里和女儿谈笑风生的模样。我站在妈妈身边，时间一秒一秒的过去，我心里焦急难过，心里说：“妈妈，您这是怎么了？您倒是说话呀！”十几秒之后，妈妈一字一顿地告诉医生她的名字。医生检查完了告诉我们，妈妈得的是脑梗。是由于心脏的二尖瓣闭锁不全造成的血栓脱落后，随血流栓塞在脑部，造成语言区功能坏死。一个做了一辈子老师，靠说话传道授业解惑，现在竟然说不出一句话；写了一辈子板书的人，现在居然连上中下这样简单的字都写不出来。没有了数字概念，十以内的加减法都无法运算。在留院观察的时间，妈妈脑部又出现了出血的状况。一面要凝血，一面要溶血。给治疗带来一定的难度。在医院三天的日子里，医生下了两次病危通知书。医生告诉我，他们会尽全力救治，争取保住生命，却也许永远不能开口说话了。手里握着通知书，我全身都在颤抖。紧张焦虑，不知所措，好像被一块大石头压着，透不过气来。我心里感觉到有一种东西在坍塌，在顷刻之间支离破碎。我害怕失去她。害怕“子欲孝而亲不待”的悲剧在我身上上演。妈妈得病的那年，才54岁。现在回忆起当时的情景，仍然心有余悸。

医生给了妈妈保守的治疗，让妈妈在40天里，头不能离枕头，点滴也没离胳膊。等病情稳定后，再决定做心脏二尖瓣置换术手术。妈妈不得不提前退休，告别了她热爱的讲台。

随着点滴管里的液体渐渐进入妈妈的身体，躺在床上的妈妈，病情渐渐稳定，脑出血的情况有所缓解，终于可以坐起来了。我特别清楚地记得的一个场景：妈妈坐在床上，不能说话，手里拿着一支笔，在纸上歪歪扭扭地写着我女儿的名字。当时她连自己的名字都已经不会写了，却记得她孙女儿的名字是怎么写的。然后又写了一串数字，她已经没有数字概念了，却把我老公的手机号码的十位数字，一字不落的写出来。我看她手中的纸，泪如泉涌，在她最艰难的日子里，心里装的全都是我们一家三口的幸福。

在病情稍稍稳定的一段时间里，妈妈很努力地学习说话，先说字，再说词，慢慢练习说完整句子。然后一遍又一遍地练习读报纸。发不准的音，咬不清的字，就一遍遍重复。这样枯燥的练习，妈妈一天也没有间断过。看着妈妈每天特别努力的样子，原来在我心里那支离破碎的东西，在坍塌中被慢慢建立起来。

在等待手术的日子里，妈妈给我的女儿——她最爱的宝贝，亲手织了好几条毛裤，各个不同的尺码都有。从三岁到六七岁的毛裤，就在妈妈的手中一针一针的织出来。

我永远都忘不了妈妈手术前一天的晚上，在妈妈病房里，我们貌似轻松地聊天。在我们准备离开病房回家的时候，和妈妈紧紧拥抱的那一刻。妈妈在我耳边慢慢说：“明天手术会顺利的。小悦，你要好好的。”

感谢上帝！妈妈的手术很成功！一对金属的心脏瓣膜，在妈妈的心脏里积极正常地工作。在这以后的几年当中，妈妈继续积极地练习说话，写字，还回忆起她教了一辈子的汉语拼音，并学习了电脑打字。后来和爸爸一起去欧洲旅行，回来还写了旅行游记。后来，先后五次来多伦多看望我们，我们还一起去美国旅游了两次。现在的妈妈，健康乐观，思维清晰，说话写字都恢复了。

回忆起那一段时间的经历，妈妈对我说的话是“我始终坚信，我一定会好的。”在妈妈最艰难的日子里，她都没有流过眼泪，没有放弃过努力，给我的总是最坚定的眼神。

我原来以为，英雄离我很遥远，可是妈妈身上发生了这件事，让我知道，英雄就在我身边。是妈妈那个坚定的眼神，始终激励我面对生活中的种种困难。正如这首乐曲《You raise me up》，妈妈的爱给我力量，温暖和信心。我实在为有这样一个妈妈而感到骄傲，今生能够成为她的女儿，我充满感恩。

　　母恩如海！绝非我一纸短文可以承载；纸短情长，恰似无私母爱的涓涓流淌。此时此刻，妈妈在地球的那一端，也过母亲节了。遥祝妈妈母亲节快乐！天天平安健康！过了暑假我就回北京看您和爸爸，陪伴你们欣赏每一个朝阳和黄昏......

文字原创：Susan 面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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