散文:撵场

若寒

<p class="ql-block">撵场</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 每年的五月中旬,是外出撵场的时节。这个时候,村子里的一些年轻人,成群结队地离开村子,走乡到户,替人收割麦子。那个时候,在川道的公路上时常可以看见一些匆忙撵场的人,他们翻山越岭,自西向东而去。这些人,大都是天蒙蒙亮时出发。他们头上带着一顶泛黄的草帽,上身一件背心,外套一件衬衫,下身一件宽大的麻布裤子,脚上穿着一双崭新厚底黑色的布鞋;肩膀上挎着一个蛇皮袋子,内面装着一些馒头和一条毛巾,毛巾里裹着两三片刀刃,手里握着一把退去了刀刃的镰刀。遇到好的天气,没有几日麦子便会成熟;如果抢收不及时,加之遇到阴雨天气,麦子便会减产减质。所以有经验的麦客,大都会拿捏时间,在麦子能下镰之前及时赶场。我的父亲也是一位地道的麦客,连续好多年外出撵场。</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 麦子自东往西成熟,要想多割几亩麦子,多挣一份钱,便要早几日出发。父亲和叔伯们一般去的都比别人早了一些,也数不清翻了几座山,才能到麦子即将成熟的村落。按照惯例,父亲每年都会在同样的地方等候雇主;如果麦子还不成熟,父亲夜晚常常会露宿老树或者屋崖下。父亲年轻的时候,身强力壮,加上割麦仔细,留的麦茬底,没有撒落的麦头,所以等不了几日,便会有雇主到来。收割价格比较透明,只是地形不同稍有差异;经过一番暂短的议价后,父亲跟随雇主而去。</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 来到雇主家里,大都清晨时刻。遇到境况好的人家,会做上几个像样的饭菜。父亲急匆用过,磨好刀刃,带上一壶水,在雇主家人的带领下去往麦地。遇到丰收之年,站在麦地一头,微风吹过,能看见一片片麦浪;父亲进了麦地,编起裤腿,挽起袖子,弯下腰来,把镰刀挥向那细长的麦子秸秆的低端。这时的父亲好似开动的机器,头也不抬的向前蹒跚而行,只听见镰刀发出嚓嚓的声音。正午的时候,父亲走出麦地,用搭在肩膀上的毛巾擦拭一番汗水,换上一片刀刃,喝几口水,休息片刻,又回到麦地。由于收割时间紧,晌午时分雇主会把饭菜送到地头。就这样一直劳作到天黑。如果次日还有收割的麦田,雇主会把父亲留宿家里;如果收割完毕,按常例雇主会在地头结清工钱,父亲只好再回原地,等待次日的雇主。</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 父亲和叔伯们再次相遇时,凑在一起,喝着茶水,吃着从自家带来的馒头,会津津乐道很久。他们相互地议论着当日收割的价格,自己当日收割的亩数;他们隔着裤兜捏着最内面的装钱兜子,脸上洋溢着喜悦。夜晚,他们把蛇皮带子铺在地上,身上搭着衬衫,蜷缩着身子睡觉。由于劳累,他们闭眼便能睡去。最难熬的是,他们半夜都会被蚊虫叮咬,全身痛痒,几乎无法再次睡去。次日一大早,便有很多麦客三三两两地簇拥在一起,等候着雇主。麦客多时,当地麦子也是大面积成熟;割麦价格也不会增减。</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 这个时候是最卖力的时候,时间就那么几日;要是错过了,只能再沿路返回西边。雇主家里麦地多,人手少时,一连可以收割三四日。这时父亲晚上就可以理所当然的留宿雇主家里,可以脱去布鞋,洗完脚,盖好被子好好睡一觉。有的雇主人好,收割完毕,临走时会送父亲一块薄被子和一些馒头,为这个父亲直到现在,每次提起都会感激不尽。那几日下来,贴身的白色背心,往往会被污浊的汗水浸染成乌黑色,厚实的鞋底也会被磨薄一半。过了那几日,父亲和叔伯们再次汇合,赶往另外一个麦场。</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 一赶场之间,顾不得歇息;时间过了,便也赶不上下一个麦场。遇到一场阴雨,是父亲最伤神的时候。一场雨,麦秆会大面积坍塌,仿佛一张宽大的麦床。这时,麦秆潮湿,下镰力度大,人也得深蹲下来。聪明的雇主这时会适当的加一些钱进去,因为收割不及时,麦粒会在麦壳里发芽,后果不堪设想。父亲和叔伯们一边是心疼坍塌的麦子,一边是多挣几个钱,往往会趁着月光,收割到后半夜。几亩地下来,会损坏一两片刀刃。</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 进入六月,西北黄土高坡山川之间的麦地基本都成熟。为了不耽误自家麦子收割,在麦黄那几日都要赶回家中。要是遇到收割价格好的年份,父亲和叔伯们会晚回几日。这时,父亲的心里油然而生一种焦急,站在雇主麦地里,想的最多的是自家的麦地。他们每年外出撵场,最多的时候赶四五个麦场,便要匆匆返回家中。所以,我儿时在麦黄的时节,时常站在川道的坡头上,去瞭望对面山坡上归来的父亲。</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 那几日我站立坡头,直到黄昏。村子里妇女们开始抱柴烧炕,不多时村子里弥漫烟气,上空云雾缭绕。依稀听见院外传来脚步声,等我出得院子,父亲已站在了大门口。在橙黄的灯光下,只见父亲头发凌乱,皮肤黝黑,整个人消瘦不少;裤腿依然编起,一双黑色布鞋前端破出两个大窟窿;肩膀上扛着装满东西的蛇皮袋子。那刻见着父亲,是一种欢快。</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 父亲回到屋里,急忙把蛇皮袋子里东西一件一件地取出来。这时的袋子犹如一个聚宝盆,让我充满了幻想。翡翠一般绿的黄瓜,宝石一般红的西红柿;再下面是几袋塑料装的葫芦形状的汽水;最下面是一些富裕的雇主送的旧衣服和薄被褥。喝着那酸甜的黄色汽水,那时的心里美滋滋的。父亲洗漱一番,会解开裤带,小心翼翼地从内衣兜里掏出那一沓皱皱巴巴的工钱,拿到左手中,右手指喷点吐沫,一张一张的数起来。其实这一沓钱父亲已经不止一次地数过。二十来日,最好的时候,可以挣的两百多块。</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 父亲把这两百多块用一张牛皮纸严严实实地包起来,放在柜子的最深处。这两百多块足够夏忙时的开支,也能给我下学期的学费补贴一些。就这样,一年又一年,父亲和叔伯们每年五月外出撵场;父亲年轻的容颜也是在那一次又一次的撵场中老去了。虽然过去二十多年了,现在想起,几多感慨!</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 </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br></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