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h1><b style="color: rgb(22, 126, 251);"> 我刚二十岁大学毕业,分配到河洑镇中学教书,那时候怎么也没有想到,那个小镇会成为我一生都难以忘怀,一生都魂牵梦绕的地方。那弯弯的沅水,摇晃的渔船,神秘而古老的河洑山,还有那些活跃在小镇的各色各样的人们,想来无一不令人沉醉。</b></h1><h1><b style="color: rgb(22, 126, 251);"><br /></b></h1><h1><b style="color: rgb(22, 126, 251);"> 河 坡 菜 地<br /></b><b style="color: rgb(22, 126, 251);"> <br /></b><b style="color: rgb(22, 126, 251);"> 我们的学校紧靠沅江,教学楼前面是上下两个操坪,下操坪地势很低,外面就是河坡了。<br /></b><b style="color: rgb(22, 126, 251);"> 河坡因为沅水上涨泥沙的於积,土壤极为肥沃,是难得的好菜地。我成家之后,等夏天沅水消退,也在河坡"圈"了块地,说是"圈",是因为河坡每年涨水之后,菜地就会覆盖一层厚厚的泥土,一切都不复原来的样子,菜地的主人只能认一个大概的位置,再也找不到原来菜园的边际,所以,都需要重新圈地"确权"。圈地需要先挖出边界的深沟,或者插上篱笆。然后就是翻土,河坡的土虽然表层被太阳晒得很硬,但里面却很松软,挖起来并不吃力。每锄挖下去,都翻起一片青青的、凉凉的颜色,都翻出淡淡的泥土的芳香,令我在汗水中常常有一丝丝地迷醉。地挖完之后,需要将大块的泥土敲碎,妻子在旁边捡出里面的杂草、碎木、瓦片等,我则用锄头细细地敲那些泥块,有时则用手捏碎那些较小的,每捏下去,细细地泥土就从指缝中流泻。做完这些,就需要给菜地整型了,这得根据地势而定,一垄垄的,或横或纵,有的顺着河坡,有的横着与江流平行。这时候,望向自己的菜园,便有了一种成就感,那整齐的菜垄就好像是从我们手中诞生的艺术品。最后才开始真正地种菜了,要么撒下种子,要么栽下秧苗,然后从沅江用桶子提水,给菜苗或种子泼上"定根水",每瓢水泼下去,也许是泥土干的太久,吸水时发出滋滋地声响,那水瞬间便没有了踪影。<br /></b><b style="color: rgb(22, 126, 251);"> 那时候每天早晨和傍晚河坡是最热闹的,种菜的都拿着各自的工具,汇聚到一起,挖地的挖地,提水的提水,施肥的施肥,人们一边做着各自活儿,一边大声地说话,经常你串到我"家",我跑到你"家",或调换种子,或匀几根菜苗,或借一下工具,更多的是相互指导、相互学习。不断地有人说俏皮话,引发一阵阵爽朗的笑声,那种欢快在河坡回荡,伴随着沅水的浪花,会流去很远很远。<br /></b><b style="color: rgb(22, 126, 251);"> 种菜最精彩的是看着菜的生长,冬天里天天往河坡跑,那菜天天一个样。当我们还没有明显地感觉到春天已经到来的时候,也不记得是从哪一天开始,那菜啊,就像注射了兴奋剂似的,一下子焕发了活力,突突地往上窜,每天早晨都会发现它又长高了一截,那种生命的律动使我心中塞满了惊喜,用手抚摸着它的枝叶,就像触及一段青春的故事。<br /></b><b style="color: rgb(22, 126, 251);"> 种菜最令人难忘的是收获的喜悦,连续几年,我们在河坡的一棵大桑树旁栽了一株扁豆,扁豆藤爬满了大桑树,藤藤蔓蔓都结满了扁豆,整树整藤都是沉甸甸的。扁豆摘了一篮又一篮,自家吃不完就送人,只要是来的客人都大包大包地送。河坡上种的南瓜、冬瓜就是爱长,爱结果。那几年我们家阳台上、客厅里到处都放着吃不完的南瓜或冬瓜。寒假期间,正是白菜抽蕻的季节,满河坡都是绿绿的、肥肥的白菜蕻。而这时候很多老师都回老家过年去了,所以整个河坡的白菜蕻都任我们采摘,每批来我家的亲戚都会一哄而上地涌向河坡菜地,尽情地掐那些抽出的嫩嫩的白菜蕻儿。<br /></b><b style="color: rgb(22, 126, 251);"> <br /></b><b style="color: rgb(22, 126, 251);"> 江 上 渔 者<br /></b><b style="color: rgb(22, 126, 251);"> <br /></b><b style="color: rgb(22, 126, 251);"> 那时的沅水上,生活着很多的渔民,一艘乌蓬船,船尾是桨,般头一般立着一个木架,木架的横梁上活跃着三到四只鹭鸶。渔民捕鱼总是很悠闲,他们对鹭鸶与其说是督促,不如说是欣赏它们捕鱼的风姿。渔船有时会在河岸边的水面下丝网,我们称为"卡子",专门捕捉浮游的鱼儿;有时也有渔民在船头撒网。渔船每天下午四、五点钟的时候,就会纷纷回来,泊在岸边。渔娘开始做饭,一艘艘渔船上便冒起袅袅的炊烟,那炊烟随着船的晃动,更增添了飘飘荡荡的韵味。妻子爱吃鱼,尤其爱吃沅水大河里的鳜鱼,于是我们经常在傍晚乌蓬上冒起炊烟的时候,到江边上船,专门挑选一寸左右长的小鳜鱼。最享受的是鳜鱼下锅的时刻,那种特有的清香从锅底浓浓地冒出来,直透心肺,荡涤全身神经。邻居闻到这香,经常会跑过来问一声:又做鳜鱼吃啊?有的还会被我家老爷子留下,等饭菜上桌一同喝两杯。很多年后我们在城里也搜寻这样的小鳜鱼,但从来就没有做出过那种味道,那激动人心的场景,那令人迷醉的香味只能永远在记忆中翻找了。<br /></b><b style="color: rgb(22, 126, 251);"> 河洑三面环水,可以说是个鱼的世界。鳜鱼、鲢鱼、草鱼、鲤鱼各种鱼类都有。特别是沅江里面的鱼,因为优良的水质,鱼的肉质特别鲜美。那时沅水上还有很多木排,木排扎地很厚,而相邻的整块木排之间有近半米的距离。木排下面就有很多游玩的鱼,因此有很多人用一种叫"碰钓"的方式捕捉木排下的大鱼,鱼杆一米左右,很粗很结实,线也不长,大概一到两米,但挂了很多大大的渔钩,那些游玩的鱼一旦碰到渔钩,钓者就会迅速起杆,将好几斤重的鱼从水里提起来甩到木排上。我时常看到十多斤的鱼被钓上来,奋力地在木排上跳跃。河洑镇东边有一条人工河,叫渐河,在沅江入口处有一个威武的闸口,靠沅江一面一长段是入水的水泥斜坡,关闸的时候很多居民在那里玩耍,鱼儿上水的季节则在那里抓"大嘴巴"鱼的人更多。有站在浅水里用手抓的,有用网兜在水里舀的,也有站在岸上用钓杆钓的。河洑镇人称的"大嘴巴"鱼个子很小,比一般的刁子鱼还要短不少,但嘴巴很大,这种鱼的肉质非常鲜嫩,入口柔滑。直到20多年后我再到河洑,在众多鱼馆中的一个"巴鱼馆"里吃到了这种鱼,才知道这鱼的学名叫做"巴鱼",且产量极低,在沅水流域常德一带每年的产量还不足千斤,所以也很名贵,记得好象要卖二百多元一斤的。但餐馆里做的巴鱼放的佐料太多,且太辣,同桌的人都说好吃的时候,我总感觉不如我当年自己抓、自己做的那种原汁原味的"大嘴巴"鱼好吃。<br /></b><b style="color: rgb(22, 126, 251);"> 记得有那么两年,渐河里鱼儿特别地多,闸口边、两岸旁都是密密麻麻的钓杆,那些垂钓者很多清早就去了,一直到天黑的时候才回。我们学校有个叫郑晓华的老师,也是个"钓瘾"极大的人,几乎整个署假都耗在渐河边,中晚饭基本上都是家里人送到河边吃的,而且他要家里人送饭的理由很奇葩:如果回来吃饭,钓鱼的"摊位"就会被别人抢走。<br /></b><b style="color: rgb(22, 126, 251);"> 一直到我1998年从河洑镇搬家出来的时候,那里好象没有专门吃鱼的餐馆,也不知是谁捕捉到了这一商机,也不记得是从哪一年开始,河洑老镇沿着沅江河堤冒出了许许多多的鱼餐馆,并且让一度走红的山上的野味馆黯然失色。这些鱼馆打着沅江野生鱼的招牌,以其特有的味道,吸引了大量的食客,生意异常火爆。特别是大热天的时候,河岸边绝大部分餐馆包房坐满客人,便在院子里、河堤空地上摆上了餐桌,有些男人两杯酒下肚,便赤膊上阵,一边品尝沅江河鱼,一边谈天说地,快意无比。我也时常趁着周末邀约好友,特地到河洑吃鱼,一般挑选可以临窗眺望沅水的位置,或点鳜鱼、或点柳树根、或点鲢鱼,偶尔奢侈一回,吃上一次沅水巴鱼,颇有种把酒临风,寄情山水,乐享人生的风采。<br /></b><b style="color: rgb(22, 126, 251);"> <br /></b><b style="color: rgb(22, 126, 251);"> 花 样 年 华<br /></b><b style="color: rgb(22, 126, 251);"> <br /></b><b style="color: rgb(22, 126, 251);"> 我在河洑镇工作和生活是在二十岁到三十岁的时候,正是人生的花样年华。那个时候,我和许多年轻人一道,在河洑山漫山遍野地跑,在沅江在渐河水上水下地游,在堤内堤外甚至江中草鞋洲无所不至地探寻;在春末听四野的蛙声,在夏初到山上最险处采摘开得最艳的映山红,在秋天于山深处和火红的枫叶合影,可以说河洑山的一草一木我们都很熟悉,或者是那里的春天的花、秋天的风、冬天的落阳都懂我们的浪漫,懂我们流浪的青春。<br /></b><b style="color: rgb(22, 126, 251);"> 在我们学校的斜对面的江水江中,有块较大的陆地,形状就如一只草鞋,所以称为草鞋洲。据说是古代一位神仙在沅水钓鱼,将穿烂的草鞋丢在江中化为陆地而成。而且这块江中陆地十分神奇,江水涨"草鞋"也上长,永远也不会受到江水的危害。一直以来我心中就充满了好奇,想去看看如今"草鞋"里生活的人们,想去探一探水涨地长的原因。有一天我发现从对面桃源三叉港过来的两条木船停在了学校外河坡边,划船的人背着他们的桨离开了。我赶紧找到刘道华老师,他是当时驻扎在我校的县皮划艇训练队的教练,不仅他力气大,驭船技术高,而且他那里有专门划皮划艇的轻钢桨。我们一拍即合,迅速起锚荡舟,直奔草鞋洲,一路顺风顺水,十多分钟就到了。上洲之后才发现,越过浅浅地沙滩之后,沿洲也有高高地防洪大堤,哪里有什么水涨洲也长的神话。洲上大约居住着二、三十户人家,院落干净整齐,农家院落四周都栽着桔树,树上鸟类很多,麻雀总是最热闹的,叽叽喳喳地叫个不停。逛了一圈,我们就离开了,可是等我们刚上船,却发现沅水起了很大的风,浪头卷起两三尺高,我们奋力划船,那沉重的木船也只是逆风逆流前进一点点,等我们稍微歇口气,却快速地倒退,急得我们两个人都满头大汗。我们决定顺水飘到对岸,只是努力地把握好方向。好不容易将船让风吹到了沅水对岸,刘道华继续守着船,我赶快翻过河堤,找农户要了根粗粗的绳索,系在船头,两个人便当上了纤夫,一直把船拉到了上游犀牛口的对岸,然后又上船,顺流飘到学校外河坡旁。当我们把船靠岸泊好之后,都累得像一滩泥似地坐在河坡草地上。<br /></b><b style="color: rgb(22, 126, 251);"> 那时候我由于和学生年龄相差不大,加上职业学校学生的学习任务并不是很重,所以课堂外,特别是周末的时候,和他们疯玩得厉害。最典型的是带着他们在田野捉鳝鱼,每次大概六七个人吧,带着手电深一脚浅一脚地在田野间行走,经常满腿满脸的泥水,好在每次收获总是大大的,可以捉满一桶子。回来之后,就在食堂外面的乒乓球台上借着路灯的光进行宰杀,然后从食堂里偷出油盐,借用放在宿舍楼走廊上的老师的锅灶,我们做起了鳝鱼,拿出早就准备好的啤酒,欢快地享受。<br /></b><b style="color: rgb(22, 126, 251);"> 在小镇上的那些夜晚,常常因为无聊、因为失意,或不因为什么纯粹只是年轻人的骚动,常和几个青年老师,趁着月光走上河洑山,有时在宽阔的靶场,有时在破庙前的空坪,摆上些买来的食品和啤酒,恣意地畅饮。而我总是要背上心爱的吉它, 对着天上的明月或忽闪着的群星,在静谧的山上弹上几曲,随行的几个人总是深情地应和,那琴声、那歌声在山野间便不停地回荡,偶尔我们还会对着旷野大吼几声,惊起熟睡的鸟儿,让它们扑楞楞地飞向夜空,等回声完毕,又轻巧地飞回树蔓中的窝里。<br /></b><b style="color: rgb(22, 126, 251);"> 后来,我迷上了学校一个漂亮的女孩,给她写了好多的情诗,夜晚在她楼下一首一首地用吉它弹着情歌,早晨则在野外采摘那些野花,插在她的门把手上。应该是我的诚心让她接纳了并不是高富帅的我,我们便开启了小镇上的浪漫之旅。我们在山上采来松果,把几根枯枝用黑色细绳绑起来,再高低不平地吊上松果,挂在她家的阳台上,夜风吹来,月光下或邻近人家的灯光中,阳台旁边雪白的墙上便会呈现动感的图画,风大的时候,松果相互碰撞,还会发出错落有致地低沉的声音。在学校的东面,是华南厂的一个码头,我们都称之为"红光码头",那里紧临沅江,河坡上长着柔软的青草,偶尔有逃课的学生卧在草丛中晒太阳,而我经常和她坐在野草间看沅江上白帆点点,看沅水的浪花追逐着向东腾跃而去。红光码头上有着高大的白杨树,挺拔的树干、细细的树枝和稠密的树叶,我们常在白杨树下流连,在那里谈学校的人和事,谈诗歌,谈人生理想,那树总是静静地,好像在听我们说话,又好像毫不在意我们,只是回想着沅水旁的一些前尘往事。我曾经仔细地数过,红光码头高大的白杨树一共有十九棵。我们结婚之后,常站在后阳台上看白杨在江边挺立的身姿,看白杨树下那些多情地男女。而在夜晚睡下之后,白杨树叶因风起舞,相互碰撞,发出连续不断地拍打的声音,和着夜风"呜呜"地鸣叫以及沅水波涛的节奏,分明是在演奏着一曲动人的交响乐章。<br /></b><b style="color: rgb(22, 126, 251);"> 去年冬天,我特意又去了红光码头,只是那里与我过去的学校被厚实的防洪大堤隔离开了,而树也只剩下了几棵,树叶在风中的"拍手"的声音十分单调,特别是因为河洑小镇的开发,学校的建筑都拆除了,我不禁有些黯然。我知道过去的那一切都不可重来了,只是希望这个千年古镇能够焕发出更强大的生机,能够让后来者拥有比我更加美好地回忆。</b></h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