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 class="ql-block">从没有像今天这样的冲动,无尽的思念裹挟着我,想为远方老家的母亲写下点什么。晚饭后打电话回去,母亲正在吃饭,本来想问她热天快到了,衣服鞋子够不够穿。而母亲却一个劲地想岔开话题,关切地问我身体是否还好,工作是否顺心,告诉我家里一切安好,不要挂念。等我再三问及买衣之事,她只仓促地说了一句重复多次的话:妹,等我会走路了,再给我买,可好?不等我再说话就匆匆将电话挂了。母亲的这句话一说就是六年了,我不知道这六年时间给母亲带来了什么。</p><p class="ql-block"> 母亲年轻时,也曾貌美如花,也曾惊艳过方圆数里的那一方山水,然后在最美好的年龄遇着了父亲。在大多数人的眼中,母亲是一个温和善良的人,不与人争执输赢得失,像向阳花的模样与人相处。</p><p class="ql-block"> 我出生在赣南的一个偏辟乡村,三岁时,母亲留给我的最初记忆就是在那一片红的刺眼的沙丘上耕种的情景。红色的尘土随着母亲的弯腰躬耕迸发出沙沙的响声,一阵风吹来,尘土和树叶吹向母亲的脸庞,空气中弥漫着酸涩和潮湿的气味。年幼的我,拾起树叶就往嘴巴里塞,还发出咯吱咯吱的笑声。急的母亲抱着我奔向小溪边,一边洗一边哭笑不得。这就是我记忆的起点,记忆中母亲的温和与勤劳成了我至今难忘的画面。</p><p class="ql-block"> 岁月终究辜负了母亲的良善和勤劳。七年前的一场变故,让母亲的人生发生了巨变。自从母亲病倒后,母亲失去了两脚生风下地劳作的机会,一张轮椅成为了她世界的圆心,目光所及的距离就是她人生的半径,母亲的世界瞬间变小,疾病让她过早地迈入了老年生活,所有关于人生的美梦戛然而止,倔强的母亲是如何面对并接受这个结局,我不得而知。但是从此之后,母亲的身体像枯萎的藤蔓,在岁月里挣扎,在风雨里憔悴。</p><p class="ql-block"> 第一次看见母亲穿着蓝白条纹的病服出现在我的面前,我不敢当着母亲的面掉泪,可是我的心连同母亲的身体一起被疾病掏空了,从来没有那样无边的恐惧,一颗心悬在了万丈悬崖的上空,仿佛随时都有可能坠入万丈深渊而万劫不复。那段时间,母亲的心态反而很轻松,从没有喊过一句苦,只是反复抱怨医院是吃人的地方。看着各种奇怪颜色的药水一瓶接着一瓶穿过母亲的每一根血管,身体却似乎成了干涸的沙漠,一阵风掠过便会寸草不生。</p><p class="ql-block"> 坐在轮椅上的母亲变得一天天孤独,她开始学着婴儿般走路,步履蹒跚,两腿颤颤巍巍,让一旁的人看着干着急。对于远在他乡的我,电话成了母亲思念的唯一寄托。天气的变换,季节的更替,我的吃穿住行成了母亲挂在嘴边常唠叨的话题。一件小事情也经常可以在电话里反复说,我想也许是母亲太孤独了,我的生活状况变成了她世界里的全部内容。</p><p class="ql-block"> 由于工作和家庭的原因,一年中回去看望母亲的机会总是屈指可数的。每次知道我要回去的消息,似乎成了母亲的节日而使她变得异常开心,她早早地就开始一天天地站在阳台上,沿着我归家进村的方向凝望。多数时候她只能看着家门口匆匆而过忙碌的乡亲,此时她却更加落寞了,曾经的她也是这样为了我更好的生活不辞辛劳地和时间赛跑,现在只能坐在家里看看落在阳台上的飞鸟,看看天上的白云,看着为了生活忙碌奔波的路人,而自己只能无尽无奈地等待。</p><p class="ql-block"> 可能是太长时间没有见到我,等我回到她身边时,她几乎想再次把我当作幼小的孩子,开始不厌其烦的呵护与唠叨。兴许是经历过沉重的生活打击之后对生活的醒悟,母亲的心态又开始恢复原有的坚强,每次跟我们聊起来不再是沮丧,而是尽力展示她的轻松豁达。我知道她是不想我这个远在他乡的人过多牵挂,她用她的轻松来减少我们的挂念,让我们能安心工作、轻松生活。</p><p class="ql-block"> 七年的时间,母亲承受了的痛苦我永远都无法知晓,疾病一次次倾轧着她坚强而疲惫的身躯,她一次次艰难地与命运抗争,直到最后心甘情愿坐在轮椅上守望着远归的儿女。</p><p class="ql-block"> 岁月是把无情的刻刀,把我们生活中的美好和不幸都镌刻在我们心里。尽管历经坎坷,母亲的面容依然浅笑如初,从没有哀叹过命运的凉薄。只是在人群中多了几分沉默,淡然地接受着岁月的眷顾。</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