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h3>西沟里的崖娃娃</h3><h3><br /></h3><h3>毕醒世</h3><h3> </h3><h3>天下真的有崖娃娃!我第一次去西沟玩耍,就和崖娃娃拉上话了。</h3><h3> </h3><h3>一</h3><h3>那时,我家住在延安城里的西山上。由于年纪尚小,平日里,我只会和同龄的男娃娃在城圈儿里玩耍。</h3><h3>大约是60年代初的某一天,我的姐姐和她的同伴们要去西沟后沟的砖瓦窑拾蓝炭,我就偷偷尾随而去。那时,我大概四五岁吧。</h3><h3>去西沟,对我来说可算是第一次出远门了。我们沿着大街一直向北行走,到了现在的延安宾馆(那时,这个地方是石油公司),顺着北城墙向西拐,出了西城门就到西沟了。记得西城门的门洞子很高,但宽度却很窄,大约只能让一辆架子车通过吧。</h3><h3>听爸爸说,30年代,延安城的城墙还完好的时候,西城门是永远关闭着的,因为西沟是埋葬孤魂野鬼的地方……</h3><h3>跟着姐姐们行走,我的胆子还是很大的。西沟的路很难走,沟里和山上也不住多少人家,就连路上也没有几个行人。</h3><h3>我们的不远处是一排瓦房,姐姐说这里是个豆腐房后来,三年困难时期,姐姐还领着我在这里排队买过豆腐渣呢。</h3><h3>往后沟走,路过擀毡房、火药社等单位。再往后沟走就要上坡再上坡,一边的土坎上裸露出了粼粼人骨,姐姐们吓得哇哇乱叫,而我却傻傻地乱看,全然不知道她们害怕什么。</h3><h3>差不多到了滴哨这个地方,也就到了砖瓦窑。</h3><h3>砖瓦窑就在左手边的土台子上面。</h3><h3>姐姐们在一片叽叽喳喳声中开始拾蓝炭了,我一个人则在周围四处乱窜。</h3><h3>我看到崖壁上爬着的两只巨大的蜥蜴在追逐;草丛里有许多五颜六色的蚂蚱跳来跳去;沟底小河里游荡着一群群黑色的蝌蚪……</h3><h3>滴哨滴答滴答地往小水潭中滴水珠:叮咚叮咚,声音真好听,好像静谧中传出的天籁之音。</h3><h3>咦,怎么,这好听的声音还有合声呢?旁边的石崖里也悄悄地响着叮咚叮咚的声音。</h3><h3>我有点好奇,又有点害怕。</h3><h3>"你是谁呀"我大声问道。</h3><h3>"你是谁呀" 石崖反问道。</h3><h3>"我是一个娃娃"我回答。</h3><h3>"我是一个娃娃"石崖还会学我说话呢!</h3><h3>拾蓝炭的姐姐们听到我孤自的叫喊声,明白了我在干什么,她们也你一声我一声地与石崖对答了起来。</h3><h3>石崖大概是听不过来那么多人的嘈杂声,应答也有一点糊里糊涂了。</h3><h3>我问姐姐,那石崖里有谁啊?姐姐说有崖娃娃!</h3><h3>喔,崖娃娃,你看不见他,他却能听得见你说话;你说什么,他就跟着你说什么!</h3> <h3>清末延安城地图,从中可以看清楚延安的三座城池,延安府城、位于东关的肤施县城、位于北关的延安故城;右下方是嘉岭山,有宝塔。</h3> <h3>二</h3><h3>有了这第一次去西沟玩耍的经历,后来,我就有了第二次、第三次……</h3><h3>记得有一次,我和年长我一岁的延虎去西沟后沟他的亲戚家抓小狗。到了滴哨,我们狠狠地和崖娃娃戏耍了一个中午。我们唱歌,他也唱歌;我们骂他,他也骂我们……</h3><h3>这样你一来我一去,嘻嘻哈哈,我们险些把抓小狗的事都给忘记了。</h3><h3>从滴哨再往后沟走,就到了一个叫康家窑子的小村庄。延虎的亲戚家住在高处的一孔土窑洞里。这孔窑洞里没有摆放什么东西,一个散乱着长发的大人躺在炕上,炕上好像连席子都没有,他穿得很破烂,满身都补的是补丁,而且,白一块、黑一块的。</h3><h3>延虎有点理直气壮地说,我们是来抓小狗的</h3><h3>长发人说,他生病了,家里的其他人也不在,就让我们自己抓,看上哪一只就抓哪一只。</h3><h3>原来,这家人的母狗生了一窝狗娃子,我们就选了一只叫的最凶的、个头最小的白狗。</h3><h3>我们抓到的这只白狗果然很厉害,而且狗眼看人低,见了穿的破烂的人、讨要饭的人,就咬个不停。</h3><h3>有一天,这只狗的原主人那个长发人来延虎家了。他依然穿的很破烂,但是,小白狗却不咬他。小狗被抓到延虎家已经有很多天了,难道它还认识自己的原主人?</h3><h3>延虎家的大人不在,他就自己做主,给了长发人一个很大的冷玉米面馍馍。长发人用他那长满老茧、黑乎乎的、裂开很多道口子的手接过玉米面馍馍,大口、大口地吃了起来…</h3> <h3>西沟沟掌的隆华酒店</h3> <h3>三</h3><h3>1971年5月,我家搬到了西沟前沟的阳庄科居住。这是一面向阳的山坡,住着上百户人家,他们中大多是城市居民,只有几户农家。</h3><h3>这里与城圈儿里显然不同,虽然离城只有几百米,却是城市与农村的交叉地带。</h3><h3>阳庄科的山梁上种的有糜子、谷子、豆子等庄稼,还有一个打谷场。我的新伙伴院恩、盘林曾经带我去谷场上玩耍,去山畔上拔艾草、打酸枣、割黄蒿。自然而然的,我对农村和农民有了一点点的了解。</h3><h3>有一户农家住在西沟沟口玻璃厂的山上,他家养了一只奶羊,好几家人在他家订了羊奶。这家的男人个头很高,是生产队的精壮劳力,穿的破破烂烂,他的女人却穿的比较洋气……平时,羊奶都由这家的女人一大早送到各家各户;有的时候她没有送奶来,大家知道她在家里忙,就会去他们家取。</h3><h3>我取了几次奶,看到了一个与长发人的家一样贫穷的家破窑洞里家徒四壁,没有柜、箱子,值钱的东西大概就是几只盛水的和装粮食的大瓷缸。</h3><h3>本来,那时候城镇居民家庭都是很穷的了,供应粮几乎月月不够吃,大人和小孩穿的衣服也是缝缝补补的;没想到,种庄稼的农村人更为穷苦,连饭也吃不饱……</h3><h3>这年的秋天,我到了延安中学读初一。班主任段巨川是我们班的《农基》课老师。他讲课很特别,讲植物的根、茎、叶、花、果、实,都是利用标本来教学。他经常安排我们到实验室上实验课,同学们四个人一组,学习使用显微镜。记得我们制作了西红柿的果肉细胞和洋葱的表皮细胞切片标本,然后用显微镜进行观察分析……</h3><h3>那时候,我的读书欲望很强,抓住什么书就看什么书。我在学校图书馆借了一本科幻小书,其中有一篇文章叫做《烟海蔗林》,说的是科学家发明了一种机器,会在空中慢慢游荡,专门收集弥撒在大气中的烟雾,然后把这些废物合成为白砂糖……</h3><h3>好奇心激发起我要做科学研究的最初幻想:长大做一个植物学家,让粮食增产,让种粮食的农民富裕起来,大家都不饿肚子……</h3> <h3>在延安故城城墙的最高点,可以拍到延安革命纪念馆与彩虹桥的美丽风光照片。</h3> <h3>四</h3><h3>这一年的冬天来了,天气十分寒冷,我家被强制遣送到甘泉县一个偏远的乡村王坪公社杨家河大队新家河生产队……</h3><h3>也好啊,我家在农村住了8年,我爸成了真正的农民,我也在农村当过放牛娃,高中毕业后又真真切切地当了一回农民。</h3><h3>回想起来,这样的经历对于我是有好处的,我看到了更多的长发人,亲身感受到了农民的疾苦、农村的落后……</h3><h3>1985年,我调回延安工作,在西沟住了半年的出租屋。那时,延安城的北城墙、西城门都被拆除了,西沟里搬进来很多单位,有科技局、计量局、拔丝厂;还建起了很多家属院,什么宾馆家属院、供销社家属院、副食公司家属院……西沟的山山坬坬都住满了人家。</h3><h3>繁忙的工作之余,我漫步在西沟,找寻当年的记忆,滴哨哪里去了?砖瓦窑哪里去了?尤其是那个崖娃娃,它又到哪里去了?这一切的念想被眼前繁闹的景象抹的一干二净……</h3><h3>偶尔间,我看到小时候见过的那个长发人,他在前沟的水井上担水……</h3><h3>他老了很多,但依然留着散乱的长发、穿着破烂的衣裳。</h3><h3>我问他,是延虎的亲戚吧,他说是的。</h3><h3>我问他,你家住在康家窑子,怎么在这里担水呀?</h3><h3>他说,生产队的土地都没有了,不能种庄稼了,自己没有本事,只好帮人家担水,赚几个养家糊口钱。</h3> <h3>西沟</h3> <h3>五</h3><h3>1992年,小平南巡讲话的飓风把我席卷到了岭南之地。几年以后,我和我的夫人把我的爸妈也接到了广东。</h3><h3>可以说,这个时候,我的工作和事业、家庭与生活进入了一个美满的时期。但是,我对故土却十分眷恋,睡梦之中的我也是在延安厮混。于是,我开始研究延安,访问延安,大量阅读有关延安的历史资料;一有机会就出行,采访那些了解家乡历史的长者。</h3><h3>功夫不负有心人,十几年下来,我还真的取得了一些成果。</h3><h3>2010年5月,我回延安办事,得知西沟村党支部书记徐满刚的父亲曾经在陕甘宁边区保安处当过警卫,就立即去西沟,找到了徐满刚家。想不到,老人家刚刚去世,真是遗憾啊。但是,我和徐满刚聊的却很投机,这不仅因为我们是同龄人,而且,小时候还见过面。他家原来是北关生产队的,1977年延安发洪水,摧毁了北关街几乎所有的房屋,北关生产队就整体搬迁到了西沟……</h3><h3>讲着满口延安本地话的徐满刚说,他们老徐家并不是延安本地人,而是四川人。大约是在清末民国初的时候,爷爷奶奶辗转迁到了延安,当时,一家人在西沟后沟山上的老虎崾岘种庄稼,后来才在北关置办了家业和田产。1937年,中共中央进驻延安城后,老人们还操着四川老家的口音,经常在家里接待川籍红军战士呢。</h3> <h3>从延安故城城墙的最高点眺望延安城与宝塔山</h3> <h3>六</h3><h3>早在前十几年,西沟与市场沟、马家湾、大砭沟,通过公路和隧道连在了一起,商住楼也建到了深谷中、高地上,一些故有的自然景观和人文景观也逐渐退出了人们的视野。</h3><h3>我对延安的历史照片特别感兴趣。1938年底,一张由日军拍摄的日机轰炸延安的航空照片,可以让我们完整地看到当时的延安城与一沟之隔的北关延安故城的轮廓。</h3><h3>延安城的城墙十分完好,就连几个城门的瓮城和城中的街道也清晰可见。延安故城的城墙最高点在西沟的山顶上,南边的城墙沿着西沟这边的山脊线顺势而下,到山脚之后与西沟的河沟平行而耸立;北边的城墙则在现在的延中沟山边下来……只有东边沿延河的城墙没有了踪影。</h3><h3>2017年7月,我退休后回延安。一天,我去市场沟后沟拜山祭祖,而后,背上摄影的行囊,走山路到了老虎崾岘,到了红化后沟,山沟沟里依稀可见的高楼大厦拔地而起。最让我感动得是,眼前的山峁峁、山坡坡上没有种庄稼了,都被绿树所覆盖,时不时有野鸡从身边飞起、野兔在脚下窜出……</h3><h3>我转到西沟后沟掌,沿着西沟北边的山梁,由后向前进发,试图登上延安故城城墙的最高点。走了几百米之后,就被密林所阻拦,可谓是寸步难行。我只好爬下来,从杂草与树枝的空间钻着向前爬行。好不容易到达山顶,想不到城墙的最高点必须攀爬。我歇了半个小时,补充了水和干粮之后,憋足了力气,四脚并用,终于登上了巅峰。</h3><h3>站在大概有很多年没有人攀登的山顶,极目眺望四面八方,感慨油然而生。</h3><h3>俯视延安城和清凉山、东关、北关、王家坪、杨家岭,以及足下的西沟,我回想起小时候记忆中的延安城和史书上记载的延安城,感觉自己进入了时间隧道,在历史的长河中穿越……</h3><h3>迎着清清爽爽的凉风,我望着熙熙攘攘的闹市,大声地喊道:"崖娃娃,你在哪里?"</h3><h3>尽管我使出浑身的力气,一次又一次地呐喊,崖娃娃始终没有应答……</h3><h3>西沟里的崖娃娃已经消失了,但是,它成了我心中挥之不去的记忆。我确信,它的灵性是存在的,要不然,我怎么会牢牢的记着它呢?</h3> <h3>延安故城城墙遗址</h3> <h3>北关原地区机械厂,现在已经开发成为住宅区了。</h3> <h3>延安大学附属医院大楼</h3> <h3>凤凰山</h3> <h3>西沟</h3> <h3>西沟</h3> <h3>椿树的红叶🍁</h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