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h3> 跳舞的人嘻嘻哈哈过来了,她们各自若无其事坐在角落里。旁边他们说些什么她已经心不在焉了,她只是回味着刚才他的那句话,他们之间是没有余地的,却到这种情意绵绵的地步,而她竟控制不住自己不去胡思乱想——尽管她并不爱他,大约自己一直把他视为故交罢了,她今夜这种不合理的反应,或许是出于女性古怪的虚荣心,流年确是使她找回一些失落的骄傲。</h3><h3> 第二年情人节后,流年竟找上门来,先问她情人节是怎样过的,她料定他早从别人那里了解到情况,说:“不过在家看看书,同往常没两样。”他搓手跌足道:“哎,早知这样我一定来送花了!我真想了好几回,还是没敢!”油滑的腔调,偏又说得自己像处心积虑似的,她笑答他:“啊,客气客气。”他也回敬一句:“哪里哪里!”他们间变得像插科打诨,然而很轻松快乐地,应该彼此是“熟不拘礼”了。</h3><h3> 以后他举家迁往岳父处,她也结婚生子,可是每年回乡省亲,他们总能有一两次短暂的会晤,流年很有神通,每一次都能如约般找到她,在不同时间,在不同的地方,哪怕一个不知名的旯旮。这种“非正式会谈”显然成了他的生活习惯的一部分。从前她总在深深浅浅之间摸索,希望寻求一种他们交往的适当距离,渐渐地她不再为这些羁束所烦恼。她发现同流年尽可以天真自然,他是个包容和安全的朋友,流年在这一点上也心无芥蒂,他告诉叶蕉自己生意场上的观察,他夭折的城外恋情,他怎样苦读过去没用心读的书,他会坚持记日记……时光这么让一些东西固定下来,成为一种不容质疑的认同。——细想时自己都会惊奇,俩人根本不是一路人。</h3><h3> 最后一次见流年,大约有两年了吧!在叶蕉的单位,在楼前走廊上她眯着眼向远方眺望着,突然流年就站到她眼前了,她不能置信道:“奇怪!我这么望一望,居然把你望出来了,倒好像提前欢迎似的!”他凑近来向她眨眼,说:“我也常有这种感觉,许多时候只是抱着试试看的心情,没想到果然找到你,不然我何以每年千辛万苦地寻回来?”</h3><h3> 她喜欢看他笑,那笑温柔,疲惫地,像玩累的孩子,把脸湿漉漉地埋在人的掌心。可这一笑使她看见,他眼角已有浅浅的皱纹了,岁月催人老么?这中间他一定吃了不少苦吧?他在她面前算是坦诚了吧,可是他好像很少谈起自己的倒霉——也许一方面是他自尊心作崇,然而她觉得男人可怜些,常能引起女人母性的膨胀,她望着流年,充满怜惜,只因为他是熟悉已久的人,他们共同拥有一段漫长而不寻常的岁月。</h3><h3> 她请流年到屋里坐,他说:“唔,这儿就很好。只有我们两个,正好说说话。”流年从没那么郑重过,他都说了些什么?那天风日和畅,叶蕉仿佛把心倚在松软轻滑的风和云上,软洋洋地听一首林荫漫步的钢琴曲。三十岁后的流年有一种沉着的气度,像一首温雅的钢琴曲,叮叮咚咚的音符在从前高而蓝的天空下流过,平恬地流向远方去……他说自己准备做一个称职的丈夫和父亲,他妻子的病使他明白自己亏欠她很多,还有他天真不解事的女儿……牵牵绊绊的是他满世界温情的责任……,因此他忍痛割断了和那个见习护士的感情。他要努力在社会上求上进。他停下来望着叶蕉:“只是,你——我有点放不下心,你生活得好吗?”她说:是的流年,我很好,你只管自己好好的,请不用担心我。那么我可以不那么牵挂了。他像把所有事情都交割清楚了,他看见她衣服上沾了些柳絮,说:“别动!”伸手细心地择掉,又替她那一处拂了拂。她不动,由他为自己做这些事,彼此都觉得尽了心的安慰,这是他们之间唯一的风情了,可是此刻似乎又不关乎爱和友情,好像是即将远行的兄长的一个触摸,亲切中带着疲倦的意味。</h3><h3> 池塘边的树上,知了在叫着又一个夏天,她没再见过流年,——但也保不准某一天他又会出奇不意地站在她面前,什么时候,她不问,他也不提,他们没有中途联系和预约那回事,像风吹到哪里,云从不问起。他们只管各自飘着,飘到不知何处去。</h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