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寨西大山，贼猪有春天。

深山湖

金寨高铁站流浪野猪冲关

　　《贼猪的春天》

“野猪! 野猪! 我的乖乖!”

一头野猪突然冲进了大别山腹地的金寨火车站，一位旅客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掏出手机拍录，还操着一口江店方言大呼小叫地配音，准备发朋友圈。

广场中央的旅客作鸟四散，边缘的旅客却呆若木鸡。他们一直目送这只野猪冲过广场，纵过吊桥，翻过山坡，最后消失在莽莽山林。

一阵惊慌过后，人们开始议论，七嘴八舌：

“金寨的生态真好，野猪都来高铁站冲关了”。

“野猪毛硬皮厚肉香”。

“这猪有獠牙，肉有腥骚味，用烟曛后才好吃”。

“这是一只特立独行的猪”。

“这是一头贼猪”。

有时一句话，就能判断一个人的爱好。有人喜欢美食，也有人偏爱文学，其中的一位，很可能是王小波的粉丝。王小波曾写过一篇《一只特立独行的猪》的杂文，还以此猪自嘲。

文章大意是说人对同类进行了各种角色设置，不同的职业，不同的分工，各行其事。人更喜欢对动物的命运进行安排，对猪就是这样，大部分猪被设置为肉猪，任务就是吃了睡，睡了吃，负责长肉即可；少数猪被设置为能生娃带崽的母猪；极少数允许成为猪中的花花公子。

王小波上山下乡时到了云南，他曾养过一头与众不同的猪，这头猪不甘于人的设置，估计还是兽医的技术不精，导致它游走在几种设置的边缘。其它猪都呆在圈里，它却跳到圈舍的顶棚上晒太阳，高猪一等。它经常走乡逛寨，到处乱窜，最特别的是它会摹仿汽笛的声音，那可是工厂换班的号令，工人就借故提早下班。这猪算是闯了大祸，被人们持手枪和火枪追杀，但这条特立独行的猪却凭着机敏逃进了山林，从此永无踪影。

其实，对猪进行的三种设置，早在几千年前的商朝就己定形，这是人类驯养史上的伟大发明，只是在明朝有个小插曲。那时是朱家的天下，可猪并未沾上光，为避讳国姓都书写为豕，虽显文雅却很拗口。明武宗朱厚照属猪，干脆下令全国禁止养猪，这差点断了猪种。这禁令不近人情，导致大家都吃不上猪肉，遭到普遍反对，实在是执行不下去了，三个月后就收回了成命。禁猪三个月，贻笑五百年。其实，开国皇帝朱元璋就不讲究这些避讳，据说还给兽医写了一付对联：

双手劈开生死路，

一刀割断是非根。

金寨火车站的这条猪，肯定没有被人设置过，但感觉和王小波的那条猪联系不大，不是因为时间上相差半个世纪，而是因为空间上相距几千公里，王小波的那条猪在云南，这猪不大可能是特立独行的后代。

若说这条猪是贼猪，真还有些可能。估计这位旅客看过金寨乡土作家黄老师写的文章，他在光慈文学上写过一篇《贼猪》的散文，说的也是上个世纪的事。他家住在天堂寨，离湖北很近，养了一条从罗田县买过来的非常便宜的小猪，面相难看，尖嘴猴腮，夹着尾巴，长势十分地缓慢，但却充满野性。

在年关准备宰杀时，竟然从非常有经验的屠夫手下逃脱了，但最后还是被人们抓住了，充公了。文章中有风土人情，方言俚语，真是妙趣横生，感觉很真实，既是赞叹野性的力量，也是在感叹人们训服动物的本领。他们那里的人把这种猪叫贼猪，感觉十分贴切，有些猪就是贼头贼脑，低着头时像在思考着什么，老想揣摩人的心思，进食时都十分的警惕。但那条猪最后还是被杀了，火车站的这条猪，也不可能是那条贼猪的后代，但可能与之有千丝万缕的联系，也许是近亲，至少也是老乡。

很长时间都想探讨黄老师养的那条贼猪的身世，觉得与一位山民说的西山往事关联度很高，就是金寨西大山的母猪失踪事件，因为时间上是平行的，距离上也很近。今年恰好是猪的本命年，在此分享一下猪事，算是一个纪念。

上个世纪的西大山，非常贫穷，有民谣为证：

有女莫嫁西大山，

厥着屁股上半天。

要喝稀饭天天有，

想吃干饭等过年。

民谣都很夸张，现在难以想象，但几十年前，山上有些人家生活条是很艰苦。 西大山云遮雾罩沟壑万千，那时人们的感觉就是穷山恶水，买个油盐就要下山跑个半天，经济状况可想而知。 而山上的杨老汉却是个例外，过着滋润的日子，三个儿子两个都己娶上了媳妇，模样还可以。

原来，老杨养猪经验丰富，收入很好。他的母猪生的小猪水灵，长的特别快，十里八乡出了名。乡民都不远百里爬上高山，到老杨家订购小猪，都是先交定金，几个月后才能逮上小猪，价格自然比一般的也高出不少。

小猪的长相决定着涨势，主顾们都想逮到长相好看的小猪，为公平起见，老杨约定在某一天，大家同时到场逮猪，实际上就成了一场捉猪比赛。 老杨最喜欢开窝卖猪的场面，十几人同时冲进猪圈，不顾一切，争抢自己相中的小猪，再装入口袋，猪声嗷嗷，热闹非凡。手快的喜笑颜开，手慢的一脸无奈，但也无话可说，只是连连自责。老杨会招待大家一餐，对慢手进行安慰，说曾经的某次，长相不好的猪苗到年关时杀肉还最多。主顾们皆大欢喜，背起口袋，满怀希望地各回各家。

可惜这种好运没能长久地维持下去。有一次老杨走亲戚去了，晚上没回来，他媳妇一个人在家，半夜突然听到猪叫，她以为是豹子来了，妇道人家也不敢起来阻拦，吓得直打哆嗦，只是将房门抵的死紧。 待到天亮时，他家的经济支柱已是无影无踪。

老杨回来后，在山上找了几天，一无所获，看来是被猛兽吃了，尸骨也荡然无存。老杨悲痛不已，逢人便说，这趟亲戚走的真不值，再也找不到这样甜旺人的好猪了。

主顾们听说 老杨的猪丢了，都来讨要定金，老杨说准备再养一条，叫大家等一等，其实这钱己经被老杨给小儿子说亲做彩礼了。

两个月很快过去了，老杨也没找到合适的母猪，小儿子的亲事也不知什么原因莫明其妙地告吹了，女方把彩礼给退了，老杨也把别人的定金退了，一切又都回到了原点。

这事对老杨打击真不小，他每天望着空空如也的猪圈，哀声叹气。他无数次地数落媳妇胆小无能，要是自己在家，一定会拿根大棍子把豹子赶走。此后，竞然一病不起，在床上躺了个把月，有几次还梦见他的母猪带着一群猪崽在田间地头撒欢，一觉醒来，更添忧伤。

时间就这样在纠结和悔恨中慢慢逝去。不想有天夜里，老杨在半梦半醒之时又隐约地听到了小猪的叫声，开始以为是做梦，但发现声音越来越大，是他熟悉的声音。他拖着病体爬起来用手电一照，发现母猪真的回来了，竟然还带着十几条小猪。

老杨欣喜若狂，病也好了大半，他定下日子，带信让原来订猪的老客户都来逮小猪。十几个老主顾闻讯拿着口袋匆匆奔来，但看到小猪后却窃窃私语不愿下手。他们发现老杨的猪和以往有些差别，毛色有些发黄，有两条还有花纹。他们嘲笑老杨的猪不正经，肯定是跑到后山野猪凼或野猪林里导致的。没有一个人要这种猪，这窝猪成了一窝笑话，老杨也成了十里八乡的人们取笑的谈资。老杨一气之下将母猪连同十几只小猪以极低的价格半卖半送地处理给了湖北罗田县的猪贩子。

所以非常怀疑黄老师那条从罗田买来的小贼猪，是不是来自杨老汉这窝小猪。可惜时间久远，谁也不愿意去做这个意义不大的考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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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杨把猪卖给罗田人后，发誓永远不再养猪，他改养了一群小狗。媳妇天天吵闹，说过年没有猪肉吃，难道杀狗不成，老杨阴阳怪气地安慰媳妇：“猪肉会有的，猪肉会有的”。

老杨真还没有食言，他天天驯狗，这群小狗和他形影不离，他又买了一杆土铳，成了牵狗扛枪的猎人。他打猎的悟性很高，进步神速，野猪嗅觉极其灵敏，闻到人的气味就会逃之夭夭，老杨每次打猎前就沐浴更衣，到山上逆风猫步搜寻。狗的嗅觉灵敏可以和野猪匹敌，他的狗已经到达了撵山狗的级别，能发现一公里外的野猪。老杨带着狗群在西大山的密林中骚路追击，乐此不疲。

人走道，兽走径，野兽的行走路线都十分地隐避，老杨都会找到悬崖峭壁之下野猪的必经之地。野兽机警异常，但都有至命的弱点，如同人的上下班，喜欢走相同的路线，老杨就在必经之地进行打卡伏击。

几年一过，老杨达到了猎手中的最高境界，也就是人狗合一。他带领狗群和一个又一个野猪家族搏击，曾与几十条坐山猪进行过阵地战，与流浪的游山猪进行过游击战，取得了一场又一场胜利。

老杨每一次打猎成功后，都会煨一壶自酿的老米酒，喝的醉醺醺时对媳妇说，你不用打猪草了……还有猪肉吃……哈哈……。可媳妇并不高兴，对老杨说，你每打一条野猪，我就多一份不安。因为这几年野猪也没糟蹋咱庄稼了，它没吃你的，没喝你的，也没害你，算是自食其力了。你又是枪打，又是下套，好象没有什么道理，还是养猪过年心安理得。媳妇总是在劝老杨少上几次山，老杨一声不吭，转眼就呼呼睡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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后山野猪凼再也没有野猪出没了，野猪林的猪也很少了，整个西大山的野猪也渐渐地减少了。剩下的野猪都贼精，都成了不走寻常路的游山猪，它们还擦一身松树油，又厚又光滑，象穿了一身铠甲。老杨有次放枪击中了野猪，它依然继续狂奔，发怒的野猪 把狗还咬死了，有次老杨还差点丢了性命。

老杨的收获越来越少，保护野生动物的呼声也越来越高了，他的土铳也被收缴了，老杨再一次陷入了困境。老杨望着将近四十还没娶到媳妇的小儿子，一言不发，木讷的小儿子也很少说话，老伴的话也少了。山上的人家也在减少，多数都搬到山下去了。

一家人象在默默地等待什么发生，没想到还是猪带来的转机，老杨的一生和猪也算是不离不弃。一次，考上农学院的大孙子回家看望爷爷奶奶，又问爷爷为什么不养猪，又问起叔叔的婚事，爷爷一言不发。奶奶倒是说个痛快，说小叔年少时订亲的事，全是被野猪搅黄的。没想到大孙子听了此事心中暗喜，还把大学里的教授请来了，说服老杨再养一次母猪，希望母猪再次失踪。这会出现一个新的猪种，瘦肉率会很高，肉质会香甜，而且还没有骚气。

一年的等待，故事重演。老杨搞了个半开放的养殖场，获得了空前的成功。他和大城市的一些高级酒店联系上了，养殖野山猪，加工烟曛肉。价格很高，仍然供不应求，他还请了几位老大姐帮忙，年长日久，其中的一位还和老杨的小儿子成了亲。小儿子买了一辆四驱越野车，带着媳妇在山路上轰上轰下，十里八乡的人们都赞叹老杨在西大山养猪发家。

老杨的心态也变了，看见打猎的人就把媳妇的话拿来教训他们一番，这些野物不吃你的，不喝你的，又不害你，你有什么理由打死它们。他把西大山上的捕猎陷阱一一平覆，把兽路上的套索清理的干干净净。很多野生动物也开始大胆狂奔，西山的野猪也渐渐多了，老杨的猪偶尔也会失踪，但他并不过分在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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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寨火车站出现野猪后， 有人去问过老杨，这猪是不是西大山跑过来的，老杨把视频看了一遍又一遍，说这猪和他曾经丢过的一条猪有点象，但当时没有这么大，还是拿不准。他说这猪更象超级贼猪，行家叫游山猪，也就是流浪野猪。它和坐山猪不同，没有自己的山头地盘，也没有固定的巢穴，它游走在大别山的千山万岭。游山猪也算是特立独行，它身体健壮，无所畏惧，当穿过人多热闹的地方时就一路狂奔。end

（金寨火车站实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