产房的故事(4)美国医生(下)

施文良

<h3>五. 怀孕啦?</h3><h3> 个别医生,从来没有谋过面,但是每个住院医师都从上级大夫那里听过无数的故事。新奥尔良有一条有名的街道St Charles, 游客可以乘有轨电车欣赏街道两边历史性的南方建筑. 有一个B医生就在这高大上的街道上开了一家高大上的诊所,服务特别好。平时拿政府Medicaid 保险不好找医生的病人, 他敞开胸怀欢迎。但是,因为医疗事故太多,己经找不到允许他接生、手术的医院。多年来照样看产科病人,然后把病人支到教学医院来生产,告诉病人有&quot;朋友"(住院医师)帮他接生。</h3> <h3>  我们去轮转的乡下,也有一个B医生,经常会给我们送礼。那天我在产房值班,年轻的护士慌张地跑进来告诉我,B医生的诊所送来了一个病人,没有胎心。我对她说:已经没有胎心的话,更不用着急。原来这个病人37岁有大的子宫肌瘤、不规则出血和月经过多,一直在看B 医生,肚子越来越大,一直在讨论子宫全切。这天她肚子越来越疼,从班上跑到B医生诊所。B医生做了一个B超,告诉病人已经怀孕但是没有心跳,把病人送来了。</h3><h3> 我快速地做了一个B超,36周半,胎心正常。一检查已经开了六指,很快就分娩了,小孩正常。赶来的的先生惊掉下巴,问太太:"好歹之前生过三个小孩,这么活蹦乱跳的一个生命在你肚子里,你一点没有感觉"。"我以为是肌瘤长大了+胀气,再说一直在看医生,告诉我肌瘤太大不可能怀孕,要尽快切除子宫"。</h3> <h3>  青少年怀孕到临产时才进急诊比较常见,一是没有经验,二是心理上还在deny(否认)。中年经产妇不太多见。那天我们一个住院医生去大急诊室妇科区会诊,邻近的内科病区一位妇女,每隔几分钟就大喘气叫唤,太像产房没有打麻醉自然分娩的孕妇了。她忍不住过去翻看了一下牌子,送进来的理由是: 48岁绝经二年,阵发性胸闷气短。她替内科医生做了盆腔检查后发现:宫口已经开全,胎头马上就要出来,赶紧送产房。</h3> <h3>六. 贱民怎么能当医生呢?</h3><h3> 有一位教授是印度人,从我念PhD时就认识,对我照顾有加。刚认识不久就对我说"我们要做长期朋友的话,有二件事最好不谈:政治和宗教"。我毕业时也是他鼓励我出来自己开业:"美国人不会欣赏我们外国人的优点。咱们又聪明又肯吃苦,自己干最能发挥自己的特长"。</h3> <h3> 这么睿智的一个教授, 也有短板。 印度人在美国非常抱团,医生、IT等领域对中国人时有打压。这位教授是个例外。比我高二届有一个印度女医生,她刚进来的时候,这位印度教授每次查房时都会为难她,每次查到她哭为止。有一次隔着长长的会议桌,把病历直接朝她扔过去。原来这位教授出身于印度贵族,从小去英国念的贵族学校。据说从印度人的姓就可以知道其种姓的贵贱高低。一个贱民居然跑到美国来和他一样当医生,非常不爽。不久这位教授有过一次小的心肌梗塞,经历过一次鬼门关之后,一切释然,不再为难那位印度女住院医师了。</h3> <h3>七. "我马上就起来"</h3><h3> 教学医院的教授多数文武双全,理论、临床都很扎实。上面提到的印度教授,是老一代、没有经过亚专科培训,但理论、教学、手术都是一流,教给我们的临床处理也是简单、直接、实用,接地气。所以他一直和其他几位母胎医学的教授,每月轮流管公立医院的产科、带住院医师和学生。后来,科里招进来一个新毕业的母胎医学助理教授。因为母胎医学一年每月的排班年前已经定好,C教授七月份报到之后科里就安排她和印度教授一起管产科。这位新来的教授是个理论家,很会据经引典,可以记得产科教科书那一页是如何讲的,相关的最新文献也如数家珍。这两位一起查房就是实践派与理论派的争吵,搞得住院医师和医学生无所适从。最后,科里不得不让他和她分开查房。</h3> <h3> 住院医师们很快发现,这个理论家是不实用的。和她一起值班,自求多福。紧急情况真的指望不上,而如果是妇科急诊还不如高年级的住院总。偶尔妇科急诊向她汇报,会在电话里听到她在找答案翻书的声音。偶尔住院医师实在需要教授上台帮忙时,她一定会送来一位和她关系不错的妇科教授。据说她一直通过不了普通妇产科的认证口试(Board examination)。考试时有六位考官,每二人一组,分别考妇科、产科和门诊。主要考实际病例,一半是计算机题库里的,一半是医生过去一年里的病例中随机挑选出来的。每个病例会一连问十几个问题,看你怎么处理。这位C教授每次考试时都据经引典、探讨种种方案,而考官只想知道你如何具体处理。</h3><h3> 住院医师一个不成文的规定:不到万不得已不要叫上级大夫或教授, 尤其是半夜。"dont call me, call is a sign of weakness (不要打电话,打电话显你无能)。这位C教授住院医师培训时主要是在一家私立医院,住院医师做主的机会比较少。和别人相反,她要求事无巨细,都要向她汇报。她自己的病人,即使凌晨两点要给点tylenol(泰诺),也必须叫醒她汇报,否则会挨骂。她曾经有一个胆计淤积的高危孕妇,上一胎死胎了。这一胎母胎都很稳定。她一直把这个病人放在产房24小时连续监测胎心,甚至要求住院医师每两小时做一次超声监测胎儿。住院医师一起抗议到科里,才改成每天一次。每次查房她都说,母胎情况很好,下周可以转到病房。我们还真以为有希望把病人转出产房,老护士长笑着对我们说:"别做梦了"。这个病人真的在产房选续监测了二个多月,剖宫产后从产房出的院,是绝无仅有的一例。</h3> <h3>  如诸葛亮一样事无巨细什么事都要管,临床关键时刻又上下求索难以决策, 加上天天追文献,搞得身心疲惫,天天咖啡杯不离手,就差直接静脉滴注咖啡了。搞到最后一遇到紧张的事情就心慌气短、心动过速。到我毕业那年,科里已经要求,大手术时,主治医生必须到场,而教授们自己的私人病人则必须自己上台。有一次她的病人剖宫产,出血稍微多了一点,她自己一紧张,通气过快,就软倒下手术台。别人要拉还不让,嘴里不停地说:"我马上就起来"。新护士打电话叫来了另一位主治医师,他正在忙别的事情,冲到手术室门口嚷嚷道:"一个简单的剖宫产你们都搞不定吗?"。所有的人都不吭声,用手指向手术室的地板。而这时住院医师有条不紊地帮她完成了手术,她终于同意大家一起把她扶出手术室。</h3> <h3><br /></h3><h3>八. "不可能是宫外孕"</h3><h3> 私人开业后碰到的绝大多数医生都很敬业。我所用的医院是最好的区里最好的医院,绝大多数病人都有自己的医生,急诊室值班多数时候都没事。新年夜虽然值班,还是召集了十多家朋友在家里共度新年。Party 正高兴时,接到了一个怪怪的传呼。打过去居然是1个小时车程之外一家小医院的妇产科医生,带点责问的口气问我是否接受了他的急诊室病人。我很客气地告诉他:虽然今天值班,但不知道你在说什么,急诊室没有联系过我,我也没有接受过任何转诊。</h3><h3> 新年倒计时喝完香槟互祝新年之后,送走朋友已是半夜一点多。刚刚躺下,急诊室来了电话,正是那位仁兄的病人。原来这个病人以前在他那里生过老大,12月初又发现怀孕了出血,一直在他的门诊随防,最终在圣诞节前被他诊断为完全的自然流产,二天前刚刚给她上了节育环。十二月三十一号突然腹痛增加,早上六点跑进了急诊室。急诊室做完超声诊断为宫外孕。这位医生当天值班,又是他自己的病人,当然得他处理。但是,急诊室联系他之后,他拒绝来:"不可能是宫外孕,我的病人我清楚"。急诊科的医生也不敢放病人出院。病人就这样在急诊室待了一整天,除了血色素缓慢下降之外,病情稳定。据说院长亲自跟医生打电话,他也拒绝前来检查病人。</h3> <h3>  病人妹妹的妇产科医生在我们医院,情急之下给自己的医生打电话,医生认为宫外孕可能破裂了必须手术,建议来我们医院,会有值班的医生处理病人。于是病人要求转院,才有了晚上那位医生传呼我、责问我那一幕。医院与医院之间转诊必须有医生与医生之间协调,并且双方医院同意。这种情况肯定不符合条件。拖到半夜,病人无奈自己签字出院,来到我们医院的急诊室,超声再次诊断为宫外孕。腹腔镜进去,宫外孕已经破裂,非常幸运的是出血的血管不大,被血块盖住后出血少且慢,所以病人病情一直稳定。做完手术回到家已经天亮了。</h3><h3><br /></h3><h3><br /></h3> <h3>  后来这位小学教师成了我的病人,又在我这里生了老二。她妹妹是律师,我问她有没有将那位医生告上法庭。她说,因为我处理及时没有造成伤害,所以无法索赔。但是,把他告到了Medical Board(卫生局),罚款、处分、强制性继续教育学习班等肯定是逃不掉的。</h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