承诺与守卫（原创）

庄

他们的缘分来自于40年代的那场沦陷，他们的相遇来自于苍天的巧妙安排，从姨夫出生那刻，他的命运就和我姨紧紧地连在一起，姐弟情，夫妻情，漫长的岁月，携手走过77个春秋，他们不离不弃，我姨为这个家，操碎了心，做出了巨大奉献，我姨夫也为这个家，守住了他爹当年的承诺。他们，一个守卫在祖国的边防线上，一个守卫在摇篮边，姨在家乡耕耘农田，姨夫在战场救死护伤，姨孝敬父亲任劳任怨，姨夫献身祖国不惜流血汗，姨肩负着全家的重任，姨夫在保卫国家安全，祖国昌盛有姨夫的贡献，也有姨的贡献，万家团圆是他们的心愿……以这篇文，献给我的姨，我的姨夫，共和国的旗帜上，有我们血染的风采!

将乐之行，为的是去看姨。菜头桥的姨，身体虚弱，卧病在床。79岁的宝姨和宝姨夫，将乐已是他们的第二故乡。

他们家在县中心，学校、幼儿园、县政府近在咫尺。四楼的家，好像建于上世纪80年代，马赛克地面的卫生间，木门下半截已经腐蚀，订着一张铁皮，门栓也坏了，用木螺丝巧妙地把小木板固定住，手扭一下就能旋转，原始又简单的方法，“一夫当关万夫莫开”。陈旧的老式家具，床顶上一大张方格塑料布，年代久远又简朴，唯有那张部队合影，挂在大门入口的显眼处，格外引人注目，才会让人知道，曾经的军人之家和战火燃烧的岁月。姨夫的卧室，枕头旁放着一副眼镜，几本医书，“学而无止境!”蜻蜓似的小风扇，落地风扇，空调，姨夫向我们介绍这些家用电器时，脸上露出了满足的微笑!

宝姨睡在另一间房，皮包骨头的她，躺在床中央，更显双人床宽大，房间里另摆了一张小床，大表妹在这里陪睡，整整三年，春夏秋冬，姨的床铺干干净净，身上也没有长一粒褥疮，多亏家里有个医生的老伴和学过护理的女儿。墙上挂着姨和姨夫四十、五十周年的结婚纪念照，甜蜜的笑容，透出曾经的健康和美好。因为，他们没有拍过结婚照。宝姨现在的状况，苍白的肤色，看了使人难受和心酸，真像大姨和伯婆在人世间的最后。大表妹说，宝姨如今身体这样，都是以前太苦太累造成的。

宝姨是菜头桥伯公的小女儿，那年福州沦陷，她才一周岁。兵荒马乱，民不聊生，百姓纷纷逃离家乡，伯公的家也未幸免于难。携家带口，慌不择路，在投奔福安国民党政府做事的大女婿，我的大姨父家的路上，历尽艰辛。那时的交通非常不便，逆水行舟，经常大船搁浅，大船换小船，小船换大船，还要绳子拖住拉，土匪，趁火打劫，故意断绳的，时有发生，船翻了，活生生的人看着被淹死，人财两空。逃荒路上，翻山越岭，空手行走都累，何况还背着一个嗷嗷待哺的小幼儿。他们在连江的小饭馆住了一夜，经老板娘的介绍，认识了一对结婚多年没有生育的当地夫妇。忍痛割爱，把宝姨送他们，那家人承诺，以后如能添养，男的话，宝姨就做他媳妇，女的话，宝姨就做他家女儿，宝姨改名招弟。一年后，果然招来了弟弟，那家主妇怀孕了，接着我的姨夫出生了，再后来，他们家又生了一男又一女，我的姨，成了地地道道的童养媳。因为是童养媳，因为是老大，因为家在贫困的海边，姨小时免不了受罪，挨打挨骂不用说了!提起往事，姨记忆犹新!不堪回首!11岁时，她的婆婆被蛇咬了，不治而终。那年姨夫9岁，小叔6岁，小姑1岁，我的宝姨，11岁起既当姐，又当娘。年纪轻轻的她，承受的压力，超过了年龄的负荷，吃尽了比别人更多的苦!穷人孩子早当家，要强的姨，里里外外一把手，要求上进，入党，是村里的积极分子，妇女主任，村庄女性的领头人。结婚之前，才从公公的嘴里得知了自己身份，福州人，城里人，那下，她怨恨伯公伯婆不爱她，送她到乡下，让她吃那么多苦，改变了她一生的命运。

宝姨的公公带着她来菜头桥认亲，踏进大门的那一刻，她号啕大哭“依妈，依妈，你为什么把我送到乡下？”撕心裂肺，惊天动地!一辈子受的委屈，如山洪暴发，在这一刻……

婚后不久，姨夫偷偷地报名参军去了，这意味着家里要少一位强劳力，生活的艰辛，全部要落在姨肩上，泼辣的姨想不通，单枪匹马跑部队，找姨夫去……

来自海边渔村的宝姨夫，吃苦耐劳，当兵不久，就被选调军医学校学习，26年漫长军旅，从卫生员到军医到卫生队队长。只有小学文化的他，经过不懈努力，刻苦钻研，掌握了深奥严谨的中西医，内外科医学知识!成为一个杰出的白衣天使!79年，84年两次赴汤蹈火，冒着枪林弹雨，奋战老山前线，救死护伤，做出了突出贡献!每次探亲，都要经过福州，菜头桥是他的中转站，就像回到自己家中，劈柴，扫地，挑水，把两口大缸的水，灌得满满的!勤劳的人最容易博得大家好感!长辈们疼他，他也把老岳母我的伯婆，当成自己亲娘，给她零用钱，送堂舅山区的木材和军装，菜头桥的众亲戚们，有目共睹，觉得帅气的姨夫可敬又可爱，像个活雷锋，他一来，大家轮番煮点心，我会在粉干面里放上许多佐料。

宝姨到部队探亲，也要经过菜头桥，记得当初，她戴着斗笠，挑着箩筐，就像来赶集!前面坐着珠珠妹，后面装着海带、紫菜和海蟹，都是连江的海产品，宝姨海边种的和亲自捕捞的，特别的新鲜!可爱的珠珠妹，娃娃脸，大眼睛，甜甜地叫我“楼上依姐，”没有吊顶的小阁楼，夏天热得像火炉!冬天，阳光从嵌在厚厚墙体的小窗射进来，暖呼呼的!外面连着别人的屋顶，看去，都是这家或那家的瓦片。简陋的扶梯手，是一根细木桩，但被磨的圆圆又光滑，还上了绿油漆，调皮的孩童喜欢趴着上面，抱着一溜烟滑下来。山区回榕，曾在菜头桥小住一段，女儿也难以忘怀，在她的涂鸦里，我能找到儿时的共鸣，一览无余带阁楼的、带木板墙的房间。

上山以后，就没有机会在菜头桥见到他们了。珠珠妹带我们江边散步，清澈的金溪，让我想起插队的岁月，顺昌将乐一衣带水，金溪从泰宁流到将乐，又从将乐流到顺昌。宝姨夫两次到洋坊，第一次是插队时，外婆寄他带来一坛卤肉，第二次是他带卫生队到武坊採草药。我也在插队期间去过两次将乐，其中一次，姨来探亲。以前，福州到顺昌，快车五个半小时，慢车八个小时，顺昌到将乐汽车一个半小时，还要受车次限制。现在，福州到将乐，动车只要一个半小时，“天堑变通途。”

时间真快，弟妹们的孩子都大了，我们也老了。雪姨说“宝姨夫以前那么帅的人，如果街上碰面，都认不得了!”是啊，岁月不饶人!饭桌上，憨厚的他一直为我们夹菜“不好吃，你们也要吃。”“吃一点，没关系”我被他的热情感动，更为他老了，退而不休，还在坚守， 还在为减轻病人的痛苦，兢兢业业而感动!365天，他几乎没休息，一天坐诊7个小时，诊治几十个病号，满腔热血都洒在他钟爱的医疗事业上，成了当地德高望重的人!我们劝他该休息了，该享受生活了，可是姨夫觉得他离不开就诊，山城的人民需要他!这就是军人的情怀!一辈子，只干一件事，一辈子，干好一件事!姨夫说，他要活到85岁（生命的第一目标，）我说85岁太少，菜头桥的二女婿三女婿，都活到96岁，“有一有二必有三，”福州话这么说，“后来者居上!”

姨虽然送到乡下，虽然在随军前吃了不少苦，但是，遇到我的姨夫，也是她的幸福、缘份和命中注定!姨夫为了这个家，鞠躬尽瘁，他没有不良嗜好和奢侈要求，是个好丈夫，好父亲，“俯首甘为孺子牛!”他的话语不多，他的乡音未改，他的性子很耐，他对病人充满爱!言谈举止，一如既往体现农村人的纯朴本色，用“简”和“规律”形容他的晚年生活，再恰当不过，也是“日出而作，日落而息”。我看他，回家后最牵挂的，是立马来到姨的床前，无语的关怀、爱的眼神传递，让病入膏肓的姨，安详平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