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h1><b>[故里人物]59 蒋子清<br> <br> (小说)江北川 </b><br><br> 廿十世纪五十年代中期,天气奇寒,腊月廿二的夜更是滴水成冰,这趟盐城至镇江的轮船途经樊川已近子时。<br> 盐镇班轮船上全是江都县各镇从兴化挖泥炭临时劳动改造的工商联的人,樊川工商联的副主席孙经理、小业主顾嵩彦、商会、工商联的元老缪发成等20余人,不知何故?镜人三太爷的独孙26岁的藏,在国营米厂工作多年他也在这趟轮船上。过了老阁,过了沙子头,樊川就到了。离家快一年了,谁不想家?樊川工商联的20余人仍不约而同地朝锁着的船仓门望去,目光里充满了期盼与无奈。轮船停靠了一会,启航的第一遍汽笛己拉响,突然,锁着的仓门被打开了,两个人站在仓门边上,一个人是大队长,大队长喊道:“樊川的XX藏,带上行李,出列!”全仓人的目光一下子全聚拢到藏的身上,藏也似乎怀疑自已听错了,站在那儿竟未移半步。大队长又高声喊道:“樊川的XX藏,带上行李,出列!”藏这才如梦方醒,拿上行李,在众多、羡慕、期盼、嫉妒的目光注视下奔向仓门。仓门外边的另一个人就是“江都县赴兴化挖泥炭指挥部”的总指挥蒋子清。<br> 但是,这批人的下船码头是离樊川80里的县政府驻地仙女庙镇。</h1> <h1> 藏拖着行李一上岸,轮船启航的第三遍汽笛己拉响,水手抽走跳板轮船就离岸继续西驶向仙女庙。藏几乎从塘下关帝庙轮船码头一路跑到家中,全家人分外惊喜。镜人三太爷听独孙藏说他挖泥炭、后做伙食会计、总指挥蒋子清对他很好,今夜只有他一个人在樊川上岸。镜人三太爷忙问:“总指挥个是叫蒋子清?二料个子,留的分头?”<br> “是的,爹爹你认识他?”<br> 镜人三太爷击掌笑道:“好啊!打过交道的,他人品不错!在樊汊,十多年前人都叫他蒋部长,藏你还上学呢……”<br> 樊川未沦陷前,国共合作时期,策划并参与了辛亥海军起义的张怿伯乘船逃离镇江,回到江北水乡古镇樊汊祖居,根据“身之所历,足之所至,耳之所闻,目之所见”,实录了当时的情景,奋笔写成《镇江沦陷记》。这一时期正是国民革命军江苏省保安第三旅驻樊川期间。<br> 三旅驻樊汊期间,“徐荣盛”镜记米厂也常为新四军加工军粮,加工军粮带头的人叫蒋子清,他手下新四军都称他:蒋部长。那时的蒋子清廿四、五岁的样子,二料个子,留的分头,风华正茂,虽穿着灰色军装,看上去仪表不俗。一来二去,人也熟了。他们常在“徐荣盛”丹记粮行的瓦券内打扑克,有时不睡觉,打通夜的扑克。镜人三太爷总是关照厨师为他们准备好夜餐,不是蛋炒饭就是荤汤下面。</h1> <h1> 抗战胜利后,国共龙争虎斗夺天下了,眼看战事已不可避免。1946年北撤前,蒋子清还有数千担米在镜记米厂,米是无法运走了。根据上级指示:无法运走的物资一律就地变现。蒋部长来到镜记米厂的店堂见镜人三太爷,镜人三太爷一见蒋部长进店堂,忙招呼道:“蒋部长,里边请!”<br> “三太爷,是有事找你相商啊。”<br> “好说,好说!” <br> 进了店堂里间,蒋部长还关上了门。小声道:“三太爷,目看战事已不可避免,我们将暂时北撤,除奸工作马上就要开始。今天,就是这二千三百二十担米不运走了,按市价过给你,只有两天的时间。”<br> “只有两天的时间?”<br> “是的,三太爷我知道时间紧,还请你设法拆借一下。”<br> “好的,镜人我一定尽力,不使你蒋部长为难。”<br> “三太爷,个个象你我们工作就好做多啦!南头李二拐子八十担黑豆子居然想要赖账,哼!”<br> “赖账万万不能,非正经生意人所为!”<br> 镜人三太爷经多方筹措,于次日下午,将二千三百二十担米按市价拆成金条、银元如数缴给了蒋子清部长。<br> 蒋部长又去南头李二拐子的家,二拐子他居然避而不见蒋子清,李二拐子的父亲回道:“他几天不家来,唉!”蒋部长立即将此事通报了樊汊区委,区委派人侦知:李二拐子白天躲在大烟馆子里鬼混,晚上等天黑透了,才悄悄溜回家中睡觉。<br> 下半夜,南头李二拐子的家已有人翻了院墙,李二拐子的家狗叫了,一条狗叫条条狗吠。十分警觉的李二拐子衣服也未穿,一骨碌滚下床,从后院翻墙过了一条巷子,又翻墙过了一条巷子,敲开一家远亲的门,许诺重金,只躲几天。李二拐子虽逃脱了惩罚。粮行是李二拐子父子俩开的,可怜李二拐子的老父被捉去顶罪。李二拐子则逃往了国民革命军100军军长李天霞的驻地泰州,逍遥法外。全镇人无不彻齿李二拐子的不孝,彻齿之余亦深感区委的人也不仁,八十担黑豆子一条老命啊!李二拐子的老父亲被枪毙了,竟未能善终。<br> 翌年,李二拐子又回到了樊汊,却没有受到相应的追究。直到八十年代末李二拐子尚在人世。<br> 光阴似箭,一晃全国解放也六、七年了。江都县工商联为响应上级号召,加强社会主义劳动改造,抽调一批人去兴化挖泥炭。其实,泥炭并不能燃烧。泥炭主要是由生长在低洼处、季节性积水或常年积水地方,需要无机盐养分较多的草本植物,如苔草、芦苇和冲积下来的各种植物残枝落叶,经由类似泥煤的腐殖化过程而成的棕褐色矿物。含有大量的未分解植物组织,如根、茎等残留物,有时肉眼就能看得出。<br> 里下河锅底的兴化,四月天气,色彩斑斓,日丽风和,金色的菜花遍垛盛开,远远望去犹如戴在翠玉上的金冠,不时有野鸡、斑鸠、白鸽、翠鸟、桃花鵽掠过金冠之上,溶入蔚蓝色的天空。鸟儿振翅飞翔,欢快地歌唱!多么自由自在啊!<br> 在远离村庄的芦荡深处,一百余人站着开会,由总指挥蒋子清宣布领导成员名单:副指挥兼大队长,负责生活后勤;中队长名单:仙女庙镇方又春、樊川镇孙继瑞、大桥镇袁子才…… 散会后,立即投入割芦柴、盖芦柴工棚做宿舍。兴化县则派人用船送来了毛竹、铁丝、铁钉、草绳,并协助盖芦柴工棚。中午十一点半,两只土锉锅上糙米饭、烧青菜已熟了。饭是打来了,一个个虽饥肠漉漉,却难咽下。为什么呢?哦!这些人大多数家庭生活都比较优越,即使解放好几年了,他们家的饭菜绝对比这大锅菜精细得多。饭后,立即抓紧时间盖工棚,一直忙到天黑,工棚竟盖好了,让江都县挖泥炭的一百余人当晚有了安身之处。<br> 约半月不到,这片的芦柴也割得差不多了。开始挖泥炭了,他们糙米饭、老青菜也吃得惯了,天天强体力劳动,晚上还要政治学习,睡眠严重不足。又没有任何荤腥,不吃吃什么呢?饥饿会让你什么都吃。 </h1> <h1> 挖泥炭四人一组,樊川镇中队长孙继瑞、顾嵩彦二人拿锹挖,藏与缪发成把泥炭抬上船,一柳筐足有二百斤。半天不到,许多人肩上磨破了皮,藏与缪发成肩上又红又肿。挖的人手上也起了血泡。藏在后杠,老缪在前,藏看着两鬓飞霜的老缪步子东倒西歪,问道:“老缪,我叫顾嵩彦他们少加两锹!”<br> “不!不要跟他说,他放屁损①不是你我啊!”<br> 回头刚放下筐子,藏忍不住对孙继瑞说:“孙主席,老缪年龄大了,抬起来歪歪的,你们少加两锹吧!”<br> 孙主席到未置可否,顾嵩彦却回道:“少加两锹任务完不成我们也跟着倒霉!”<br> 老缪忙劝道:“算啦,算啦!”<br> “任务完不成,一是可以减少学习时间来完成任务;二是可以两人一组,两人两把锹一只筐,这样不更好吗?” <br> 顾嵩彦看了一眼孙主席笑道:“好主意,好主意,呵呵!”<br> 收工后,洗脸洗脚,晚餐只有三两粥,咸菜是红淮干,咸苦得要命!吃过的粥碗都不用洗的,被舔得干干净净。<br> 刚吃罢晚饭,政治学习的哨子在饭堂外就吹响了。一直学到近半夜10点钟,学习要结束时,主持学习的大队长说:“现在,请总指挥作指示,大家鼓掌欢迎!”<br> 蒋子清站起来双手连连按下,示意停止,待掌声落尽,他朗声道:“快一个月了,大家劳动的强度不弱,劳动的积极性良好。我知道,你们都是手不提篮,肩不担担的人。到目前,你们能割芦柴,能挖能挑能抬,我看是十分难能可贵的!但是,切不可骄傲自满,刀不磨要生锈,人不学习要落后。我听说,个别人对学习居然有意见,这是十分危险的信号,大家要引以为戒!”他扫视全场,顿了顿又说:“今天,时间不早了,明天我找个别人谈话。现在,我宣布散会!” <br> 回宿舍的路上,老缪悄悄对藏说:“锣鼓听音,说话听声,草字头②话里有话啊!”<br> “嗯!这个别人,不晓得哪个又要倒霉了。”<br> 刚上床,顾嵩彦唱起了京剧:孤也王酒醉桃花宫,韩素梅生得好妙容……<br> 翌日上午劳动休息时,藏刚坐下,大队长却过来喊道:“樊川XX藏,起立,跟我去指挥部,走!”<br> 犹如晴天霹雳,不知出了什么事?挖泥炭的樊川人全望着藏,孙继瑞双目低垂面无表情,顾嵩彦一丝不易察觉的微笑掠过嘴角,老缪发出了一声叹息。<br> 指挥部就设在饭堂的隔壁,挖泥炭工地上珍贵的米面油就存在这里。藏一进去,蒋子清打量着这个瘦高个的年轻人,问道:“你是XX藏?”<br> “是的。”<br> “你坐下,叫你来了解一下,你的原工作单位?任何职?”蒋子清又吩咐:“大队长,你作个记录。”<br> “地方国营江都县樊川电油米厂,做会计。”<br> “哦!樊川原来叫樊汊,樊汊徐荣盛的镜人三太爷你认得吗?”<br> “啊!是我的祖父。”<br> “哦!你祖父?”<br> “是呀!”<br> “嗯,大队长,这个谈闲不要作记录,呵呵!”蒋子清又对藏说:“X藏,你昨天为学习的事与人讲了什么?实事求是地写个经过,现在就写。” <br> 藏略一沉思,提笔即书。一小时不到,洋洋千言,把昨天早晨起床、白天劳动、晚上学习后至上床睡觉前听顾嵩彦唱京剧写得一清二楚。<br> 总指挥蒋子清看了藏写的经过后,又顺手给大队长看,待大队长看完,蒋子清说:“你去叫缪发成来。X藏,你先回去吧。要相信组织相信群众!”</h1> <h1> 第二天,大队长又来喊走了藏,一路上大队长说:“X藏同志,总指挥调你去做伙食会计,把账搞搞好,你这个大会计搞个伙食账不在活下吧。呵呵!烧饭的老胡头把账搞得一塌糊涂,我要抓生产进度,没这个精力啊!”<br> 以后的几个月里,藏除完成本职工作外,还兼宣传出墙报。蒋子清从未跟藏提起他自已认识镜人三太爷,他这种异于常人的人格操守不由得不令人由衷地钦佩!<br> 腊月三十这天一大早,藏去樊川“第一池”洗头汤澡,也叫元宝澡,要付双倍洗澡钱的,如平时擦背1角,今天得给2角。藏在三池泡了一会入二池,听到老缪的破竹子声:曹孟德兵多将广…… 藏忙上前问道:“老缪,家来啦?” <br> “哦!家来了,昨天才到家的!在仙女庙天天政治学习啊,还要写要命的心得!不得得也,比女人家养伢子还难!女人家养伢子是肚里有货,我们是没得货也!呵呵!”<br> “呵呵!家来就好,家来就好!”<br> “孤也王酒醉桃花宫,韩素梅生得……”顾嵩彦下池看见了藏,硬把“好妙容”三字硬缩了回去。藏依旧笑道:“家来啦!孙主席呢?”<br> “主席他就下来了,就下来。嘿嘿!”顾嵩彦笑得很勉强,活象哭似的。<br> 一切都过去,四人泡在热烫烫的水气氤氲的浴池中洗着元宝澡,仿佛要洗尽一切污垢,也洗尽一切烦恼!<br> 明天是新年了,新年该有新气象!<br> 可惜的是,第二年,在县委的反右倾的运动中县委委员、新四军的北撤干部蒋子清被打成了右倾的典型。<br> 2007.12.28</h1><h3>①顾嵩彦。隐喻:如三横子即王。樊川人称隐喻为哨喻,今已不常用。</h3><h3>②蒋子清</h3><h3></h3><h3></h3><h3><br></h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