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h3>1995年8月中旬 , 我在美国落脚安身的小城,叫Ames, 在Iowa州,那个廊桥的故乡。它是典型的中西部大学城,小城上除了几万人的大学和大学附属设施外, 只有一个Walmart, 一个Kmart, 一个购物中心, 一条主街,和一望无际的玉米田。</h3><div><br></div><div>一个炎热的下午, 我第一次去城里的Walmart买生活必需品。从店里出来拎着沉甸甸的购物袋走到巴士站一看,便懊恼地意识到还要等一小时。那时不是年轻嘛,我决定慢慢走回学校。走出一段, 胳膊觉得沉重起来,脑子里开始作思想斗争,是傻傻地回到没有遮阳的汽车站等一小时, 还是傻傻地拎着大包小包走一小时嗫? 正思想斗争着, 一辆汽车在我旁边停下, 一位五六十岁左右身材瘦小的女士摇下车窗,和气地问我为什么这么热的天拎着这么多东西在路上走。 明白以后便说可以送我回学校研究生宿舍。那时我也没想那么多,是否安全这个顾虑也根本没有闪过脑海,我欣然接受, 搭了Patti 的车回了家, 从此开始了跟Patti两年的友谊。</div><div><br></div><div>Patti是个虔诚的基督徒, 那时独自生活, 三个儿子均已经长大成人。不幸的是老大从小残疾智力也不太健全,住在特殊照顾中心。 我不太记得她以什么为生, 只记得她业余时间为大学里的国际学生家属教英语。在Iowa的两年间, 我周末的晚上经常会去看她, 在Patti的小公寓里聊天, 吃她做的简单晚餐, 陪她去看她的大儿子, 也去过她的教会。也许一开始她想说服我信教, 也许一开始我想多跟她交谈练练口语, 可是很快这些都不重要了。 Patti从来都是柔声细语, 跟人交谈的时候专注温和,让人如沐春风。 印象最深刻的是在Iowa寒冷的冬天里, 在Patti温暖的小屋里的时光。这样的时光虽然不多, 可是确实让我这个初来乍到异国他乡的国际学生倍感亲切和依赖。</div><div><br></div><div>97年我离开了Iowa到南加州工作。 第二年我回Ames代表公司到大学参加career fair,很高兴有机会又跟Patti见面可以好好请她吃饭。她还是一如既往的专注温和听我讲在加州的见闻。Patti一辈子没怎么出过远门,她热爱Iowa, 积蓄也很有限, 因此虽然对“外面的世界”充满兴趣, 但并无真正向往。她称赞我说, You must be very brave driving in California! 是的, Ames只有单道高速, 而且往往前后无人。</div><div><br></div><div>98年那次career fair后我就再没回过Ames, 也没再跟Patti联络。在南加州一待就是21年。网络时代手机时代的喧嚣,工作生活家庭经历人生重要阶段的忙碌,这些小小的经历便被尘封到记忆的深处。也不是完全没有想起过Patti, 学生时代那本地址本上应该还有她的电话, 可是每次一划过这个念头, 便被无数其他更重要的事挤开, 连本子都没翻开过。</div><div><br></div><div>2018年五月的第一个周末,我偶然又看到那个地址本。时间这次突然缓慢下来,我拿起本子,犹豫了一下,跟自己说,如果里面能找到Patti电话, 我就打过去。20年了, 很有可能她已经换了电话, 甚至。。。但是,I owe myself to make that call. </div><div><br></div><div>翻开地址本, 果然找到, 旁边标着这是她家里电话。 20年了, 她住公寓, 搬家的可能性极大, 有多大的几率能还找到她?我有些期待又有些兴奋地拨了号码。</div><div><br></div><div>话铃响了几声后,电话被接通。 </div><div>一个微弱的女声说, "Hello? "</div><div>我迟疑地说, "Is this Patti? "</div><div>"Yes?"</div><div>"Is this Patti Peterson?"</div><div>"Yes?"</div><div><br></div><div>很可惜电话那端看不见我的笑容,我抑制不住兴奋介绍了自己,问你还记得我吗? 我们上一次见面是20年以前。</div><div><br></div><div>“Yes..." 电话那端在沉吟,“I think I do remember you... were you in your Ph.D program at that time? " </div><div><br></div><div>接下来的40分钟我们絮絮叨叨地回忆了一些往事。Patti的语气还是那么柔和亲切。 她已经不记得我们是怎么认识的了,我提醒她让我搭车的事, 她高兴地笑起来连说对对想起来了。她说这几年她把大儿子接回家来同住,全职照顾他。她又说最近联系上以前教过的韩国学生一家,那家跟她学英语的小男孩已经从当年的幼儿园小朋友长到现在的大学生了, 但还记得她。她很开心。 </div><div><br></div><div>Patti对手机、电脑、电邮、网络等一直都没有太掌握。 所以虽然搬过几次家,为了跟老朋友保持联系,她特意几十年保留了同一个家里电话号码。我说会寄照片去, 她向我道歉说不能写回信了, 因为照顾儿子是24/7的工作, 所以基本没有时间和精力做别的事情。 一想到80岁左右的老母亲自己身体都不太好,还要一人全天照顾自己近60岁的孩子, 我有些心酸。 可是电话那头的Patti完全没有抱怨的意思, 反而反复说能亲手照顾自己的孩子觉得很圆满。</div><div><br></div><div>放下电话,我舒了一口气,像是完成了一桩早该完成的工作。 电话里她反复惊叹感谢我20年后还会想起并且联系她,而我却很惭愧这么多年也没有想起去做这件小事。</div><div><br></div><div>Patti是一个普通的不能再普通的人, 一辈子没有远游过,也不接触高科技,她的全部世界可能就是在Ames那个小镇方圆多少迈之内。可是她的善良温暖过很多人, 给别人的生命中留下了印记, 包括我。</div><div><br></div><div>生活中曾有多少这样的偶遇、相知、离开和淡忘? 我们都是别人的生命过客。在短暂的交集里, 我希望自己也能像Patti一样, 给别人的生命留下一点轻微的印记, 哪怕是被记忆尘封,但也许会在不经意的瞬间被轻轻想起。</div><div><br></div>