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h3> 在阿里总会遇见无数惊心动魄的美景,一路上最令人震撼的是那种辽阔的苍凉。到处是连绵起伏的山峦,星罗棋布的湖泊,仿佛是鸿蒙初开的宇宙。班车抵达狮泉河后,我立即换乘前往日土的车。今天整整一天都在车上,现在这趟车上挤满了修路的工人,像一个水泄不通的沙丁鱼罐头,不同的是里面塞满了人和行李。一车人毫无顾忌地在密封的车厢内抽烟,我侧身坐在发动机盖的斜面上,班车就摇摇晃晃地出发了! 继续向北,目的地是喀喇昆仑山和冈底斯山支脉横穿全境的日土县。与阿里地区其它地方类似,日土也是片隐藏在大山下的神奇之地,但和扎达漫天的风沙截然不同,每年春季从孟加拉湾吹来的温暖气流,让它变成了阿里最温暖、湿润的一个角落。</h3> <h3> 在藏地旅行,一路上总是不断遭遇肮脏的小旅馆,缺氧和难以下咽的食物,但最让人头痛的还是交通工具。阿里南线班车畅通,但北线的情况就完全不同了,在荒无人烟的大北线,旅行者都是合租越野车才得以成行。“就你一个人?”此时,藏族司机递过来一支香烟。“是的。”这是我在旅行中被人问及最多的一句话,我习惯性地笑了:“我已经习惯一个人旅行了。” “一个人多不好,很寂寞的,连个说话的人都没有。”司机咧开闪亮的牙齿笑着说。但我始终认为,一个人的旅行妙不可言,可以随时改变行程,不需要向同伴妥协,人处于孤独状态下,对自然万物的感觉也变得敏锐。尤其在高原地区旅行,一旦同伴出现高反,整个旅行就会变得兴味索然,甚至无疾而终。当然,天涯孤旅需要强大的内心,需要独自面对旅途中可能出现的种种问题。<br></h3><div> 而结伴旅行在我看来,唯一的好处就是有人替你分担租车的费用,但当你面对美丽的夕阳架好相机的三脚架时,总有人不断催促你说 :“天快黑了!”或者你想在某个地方多待几天,此时就会有人插话 :“我们出发的时候,不是计划今天要去下一站吗?”外出旅行,即使短暂的拼车也得靠性情和缘分。钱钟书先生曾说过:“旅行最试验得出一个人的品性。旅行是最劳顿,最麻烦,叫人本相毕现的时候。经过长期艰苦旅行而彼此不讨厌的人,才可以结交作朋友——且慢,你听我说——结婚以后的蜜月旅行是次序颠倒的,应该先共同旅行一个月,一个月舟车劳顿以后,双方没有彼此看破,彼此厌恶,还没有吵嘴翻脸,还要维持原来的婚约,这种夫妇保证不会离婚。”由此可见,性情相近的旅伴几乎是可遇而不可求。有一年春天,我在贵州黔东南州旅行,与两个台湾人拼车去侗寨,他们一路大呼小叫,当晚回到旅馆,我的脑中像灌了浆糊,都不知道白天去了哪些地方,第二天早上他们再找我时,我吓得赶紧落荒而逃。</div> <h3> 日土,海拔4250米。在藏语里意为“枪叉支架状山下”。</h3><div> 高原的阳光非常耀眼,我眯起双眼打量面前这座陌生的小城,县城奇小,只有一条街道,其实就是在新藏公路两旁搭建起一些房屋和商店。藏民们神情悠然地穿梭在街头,迎面时总冲我善意地微笑,阳光泛滥,让人的心底突然变得明媚起来,旅途的艰苦也随之蒸发得无踪无影。</div><div> 傍晚投宿在河北宾馆,整座宾馆由两幢狭长的房屋组成,老板提着一长串钥匙,像是巡视牢房似的逐间打开,不断征询我的意愿,我则背着登山包亦步亦趋地跟在后面。在藏区,我对客房的满意度很少来自硬件设施,老板的热情与充满人性的关怀,完全足以让我弃盔御甲。事实上,说是标间,却连一双拖鞋都没有,夜里十点还准时停电,所幸的是透过窗户就能看见暮霭中静卧的雪山,夜晚的星粒仿佛钻石缀满黑天鹅绒似的苍穹中,尽管高原的风在窗外刮得惊心动魄,但我对这座小城已是好感倍增。</div> <p> 让我感到惊讶的是,县城的小广场上到处扑愣着水鸟闪电般的翅膀,蹒跚学路的孩子们在跌跌撞撞地走着,而鸟儿就围绕在他们身边无声地飞翔,即便步入街头巷尾,也会与各种水鸟劈头相遇。藏传佛教遵循不杀生的教义,人与自然的和谐相处,在这里演绎得堪称经典。在日土住了两天,我发现餐馆里干部模样的顾客也有吃鱼的。闲聊时他们强调,不让打鱼也是对的,否则会遭到报应。一位在县政府里工作的藏族干部隔着桌子告诉我,前年曾有两条船在班公湖中打鱼,其中一船网住了一条通体鲜红的大鱼。大家疑为神鱼,商量了很久,正在他们犹豫是否放生时。突然间一阵狂风平地而起,两船相撞,结果造成小船侧翻,还淹死了一个人呢。</p><p> 宾馆的老板空闲时总不忘向我夸耀:“阿里的好地方,除了扎达、普兰,就数日土啦!”他眨着小眼睛兴奋地说,世界上只有日土才拥有金丝野牦牛,那种牦牛全身披着金灿灿的毛发,它们生活在日土的荒漠草甸地带,接近藏北高原的无人区,一个可以和可可西里媲美的地方。金丝野牦牛由于稀少而难以成群,它们有时混迹在野牦牛群中,一旦发现人类的气息便会迅速逃逸。</p><p> 日土县城虽小,却是新藏线上的必经之路,新疆的饮食文化也随着那些短音节,硬邦邦的喀什方言一起渗入这里。我投宿的宾馆附近,就簇拥着几家南疆人开的饭馆,至今我仍怀念香气喷鼻的羊肉手抓饭。</p> <h3> 司机洛桑三十八岁,个子矮小,穿着一件已经看不出颜色的藏袍,漆黑的脸膛上只有一双眼睛显得格外闪亮。他之前曾在牧区放过羊,会说普通话,我好奇地问他:“放羊和开车,哪个职业好呢?”他轻描淡写而不乏幽默地回答:“都是混口饭吃,放羊和开车都一样,只是羊长毛,汽车不长毛而已。”洛桑很乐意和我攀谈,听说我要去班公湖,他便神色诡异地告诉我,有年夏天,他和几个朋友驱车前往湖边,那天云淡风轻,湖面也显得水平如镜。他突然远远地瞥见湖心隐约有个几十米长的怪物,正飞速地朝岸边冲了过来。由于事情发生得太突然,他们都显得惊慌失措,朋友强巴匆忙端起土枪,仓促地朝它开了一枪,那怪物竟然一下子耸出水面,随即潜入水中,消失得无影无踪了。洛桑信誓旦旦地说,他目睹怪物中弹冒烟了,那一瞬间还窥见它是紫红色的、体积非常庞大,但具体的模样已记不清啦。“唉,要是当时带着相机就好了!”说到这里,洛桑叹了口气,眼中却飘过了一道不易觉察的阴影。<br></h3><div> 有关班公湖的水怪,一直众说纷纭,流传着不同的版本,其中最神秘离奇的是,上世纪三十年代曾有法国探险员在湖底潜水时,发现了一头小楼房般大小的不明动物,据说那位惊魂未定的法国人,从此吓出了心脏病。</div><div> 纵观目击者眼中的水怪,它们都有一个共同的细节:几十米长,整个头部约比人还高,全身呈紫红色!但有一次,据说几个巡逻的士兵路过湖边,突然发现湖心飘浮着一块黑色的东西,个头约有牦牛般大小,其中一个士兵还捡了块石头扔过去,没想到居然轰飞起一阵鸦群,原来湖上飘着的竟是一条死亡的大鱼。它悬浮在水中,引来群鸦纷纷啄食。而在日土的藏民们看来,班公湖中拥有神物,已经没有任何悬念。上世纪六十年代,有人曾发现乌疆河入湖口被一条硕大无朋的巨鱼堵住,一时竟令河水断流;另外坊间流传水上的巡视船,总是小心翼翼地避开一个地方,否则原本晴好的天气,立马会变得狂风大作。</div> <h3> 班公湖距日土县城仅十五公里,越野车驶离县城,就已进入冈底斯山的区域了,与喀喇昆仑山相比,眼前的山脉起伏温柔,显得更加宁静,充满女性柔美的气质。它是我此行的最西北点,倘若从空中俯瞰,那狭长而极具变化的湖泊,如同一条飘拂的带子,令人称奇的是这条“带子”竟然长达150多公里。此时的湖面平静得没有一丝褶皱,而矗立在远处的是中印边境连绵的雪山,雪线以下山体也隐约折射出蔚蓝的颜色。<br></h3><div> 其实,早在古格王朝时期,整个班公湖都属于藏地,但随着古格的灭亡,班公湖西段被印度占领。它在藏语中被称为错木昂拉仁波,意为“长脖子天鹅”,是西藏日土县与克什米尔的界湖。此湖还有一个特别蹊跷之处,它在中国境内明明是淡水,但一到克什米尔水质不但变咸,而且发臭,甚至看不到一条小鱼的踪影。</div><div> 洛桑指着远处告诉我,那里有一座世界上海拔最高的鸟岛,但现在是十一月,寒冷的高原上,鸟儿早已迁徙。我没有上岛,只是长久地怅望着洛桑所指的方向。据说湖中大小岛屿有十几个,我至今不明白,为何所有的飞鸟都只钟情在鸟岛上栖息?</div> <h3> 后来在拉萨的青年旅舍中,有位脑后扎着小辫子的摄像师,眉飞色舞地向我讲述了进岛拍摄的详情:他是趁六月孵化季节赶去的,当时四个人自备了橡皮艇,登临了班公湖中的三个鸟岛。岛上鸟类多得遮天蔽日,鸟儿们将密匝匝的翅膀编织成天空,什么斑头雁、棕头鸥、鱼鸥、凤头鸭、赤麻鸭等,全都乌云般在眼前飞舞。整座岛都被碎石、黄土、鸟粪所覆盖,灌木丛和杂草中,到处是一窝窝的鸟蛋,人在岛上几乎无立锥之地。成年的棕头鸥率领雏鸟们游泳嬉戏,一发现瞄准它们的摄像机,旋即群起而攻之,用坚硬的嘴喙向这架从未见过的钢铁怪物发动袭击。岛上没有鸟类的天敌,只有贼头贼脑的老鼠偶尔会偷窃鸟卵,那是一个真正的鸟类的天堂!<br></h3> <h3> 班公湖周围百里渺无人烟,天地之间只有我们的越野车,在空旷的湖岸边绕行。我突然明白了千年前,吉德尼玛衮的三儿子选择的这块封地,为何被称为“湖泊环绕的地方”。湖中还盛产一种特殊的高原鱼类——裂腹鱼,因其腹部像是裂开一道口子而得名。司机洛桑回忆起早年驾车从湖尾河沟蹍过,一不小心就会压死许多鱼儿。他说有人曾目睹过骆驼那么硕大的巨鱼,而一尺多长的鱼群在湖中比比皆是。<br></h3><div> 高原的风呼啸、凌厉,公路沿着美丽的湖畔不断延伸,湖水不断反射出奇异的色彩,远处的雪山星星点点,那种梦幻般的感觉几乎令人陶醉。此时,司机洛桑却歪过头提醒我,你别看这段道路风光优美,以前因为处于冻土带,常年被冰雪覆盖,在这里打滑、翻车、栽入湖中的事故可算家常便饭。我们本地人将它称为新藏公路上的“卡脖子”路段……</div> <h3> 幽蓝的班公湖美得让人惊艳,夕光如同金丝在水上颤动,我发现眼前浩瀚的湖面只是它的冰山一角,而更广阔的部分却因山脉的阻隔而被遮掩。作为世界上最狭长的湖泊,事实上它更像一条浩荡的长河。极目眺望,班公湖仿佛群山中一只温润的眼睛,这只眼睛深处倒影着水草、亘古不变的时间以及各种奇异的颜色。因为季节的原因,我没有在湿地上窥见黑颈鹤,传说它们拥有修长的身体、纤细的长腿和洁白的羽毛,周身洋溢着优雅的舞蹈家气质。<br></h3> <h3> 我在湖畔停留的时间里,无缘得见传说中的水怪。班公湖平静得像任何一个庸常的时刻,天高湖阔,黄昏时,湖面被微风吹皱,夕光透过云层投射到湖心。司机洛桑一直怂恿我走新藏线,他说过几天就去新疆喀什,可以五百元载我,而我由于肠胃问题,只想早点离开日土,身体上的倦怠和不适,使我对风景的敏感度也不断降低。沿湖游走,心中的孤独感变得无比盛大,寂寞如同湖水拍击着心岸,我觉得班公湖也是孤寂的,因为整个下午,我没有发现第二个游客!</h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