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h3> (14)</h3><h3><br></h3><div>王耀祖和水仙姐弟俩同时被爹爹王怀坤送到学堂里念书了,学堂设在王圩大庄的祠堂里。王家祠堂坐落在村北一块地势比较高的宅地上,是王圩大庄最好的房子,砖木结构,双层门楼,青砖黛瓦徽派风格,两头直直的山墙上涮了一层白色的石灰,整个建筑看上去气派、威严、庄重,在村子里非常醒目。祠堂门楼正中牌匾上四个黑底烫金隶书大字:王氏宗祠。据说这是王氏宗族一个曾在朝廷做大官的先人的墨迹。大门两侧各有一根一抱粗的红色木头圆柱,上面行云流水般写着苍劲有力的对联:祖德流芳思木本,宗功浩大想水源!</div><div><br></div><div>学堂设在祠堂里,孩子们进出祠堂,看着先人的墨迹,从祖宗的牌位旁经过,耳濡目染,如沐春风;祖宗的荫德,庇佑着宗族里孩子们成长,他们在学习文化知识的同时,自然会对宗族产生一份敬畏之心,增添一份宗族荣耀感,产生一份宗族向心力,真是一举多得的好事情。</div><div><br></div><div>在王家祠堂里念书除了本村的小孩,还有周边离王圩大庄不远的几个小村庄的孩子。学堂里小孩成天在一间屋里念书,男孩子调皮捣蛋,天长日久在一起,相互间你挠我胳膊,我捣你屁股,你嚼他妈妈,他嚼你妈妈,甚至动手动脚打起来,脸挠破了,手抓淌血,衣服扯烂了亦属正常,在农村这本来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是事情。可要说女孩和男孩打架就比较罕见了,一是那个年代女孩到学堂念书的本来就很少,二是男女有别思想根深蒂固,女孩课间往往安安静静坐在座位上念书写字,她们不跟男孩在一起玩,自然也就少了一些叫家里大人操心的事情。</div><div><br></div><div>水仙跟别的女孩不一样,课间不是安静地坐在座位上,她不但跟同学们在一起玩,而且还专跟男同学在一起玩,玩的比男孩还要欢,所以有些本不该在她身上发生的事情不可避免地在她发生了。水仙在王圩大庄成为头号新闻人物的一件事,她把一个个头比她高,年龄力气都比她大,在学堂里前呼后拥,后面跟着一帮“小弟兄”的姜如海头砸了一个窟窿,鲜血直往下淋。</div> <h3>村里的人听说了,他们都一个个不相信。水仙淘气的像个男孩村里人都知道,但要说把人高马大的姜如海头打个洞,他们觉得她没有那么大的能耐。隔壁的三喜子妈妈说:“除非姜如海是个孬子(傻子),把头伸过去让她砸……”后来他们了解事情的全部过程,水仙真的把高她一头的姜如海头打烂了,而且鲜血直往外淋,村里人差点把下巴惊诧的掉了下来。三喜子妈妈说:“水仙这个小丫头长大了不得了……”村里的人开玩笑说,徽派小楼里这两个同一天出世的孩子生反了,男孩(王耀宗)斯文的像个姑娘,姑娘(水仙)反倒野的像个小子。</h3><div><br></div><div>姜如海是邻村姜家岗姜玉德家的儿子。姜家岗与王圩大庄只有一沟之隔,因为相距不远抬头不见低头见,两家人都很熟悉。农村相邻村庄相互通婚非常频繁,王广地一个远房阿姥(姑姑)就嫁给姜玉德房下小爷(叔叔),细数起来他们两家还有拐着弯的亲戚,姜玉德和王广地见面老表长老表短地叫着。</div><div><br></div><div>姜玉德为人厚道,是个老实巴交的农民,一年到头省吃节用,购得几亩水田,风调雨顺的年头口粮自给自足,略有盈余,在农村算是不错的了,过着比上不足比下有余的生活。姜如海从小就比别人家的小孩长得快一些,七八岁的小孩个头长的跟十岁的孩子差不多高。姜如海生性顽皮,性格倔强,念书不上心,调皮捣蛋很在行,姜玉德把他送到学堂,没上两天就逃学跑回家,挨了一顿打之后姜玉德又把他送到学堂里,两天后他又逃学回家,接着又是被父亲一顿打,然后又把他送进学堂,这样反反复复,来来往往送了多少次。</div><div><br></div><div>姜如海十岁那年父亲又一次把他送进学堂,这次姜如海总算没有像以往那样逃学跑回家,这时他在班上年龄已是最大的了,再加上他本身个头就比同龄人高,坐在学堂里如同鸡群里混进了一只硕大的白鹅,显得特别的扎眼。姜如海在学堂里笼络一帮小孩跟在他屁股后面,上学放学成群结队地在一起,他俨然一副老大的派头,欺负一些不跟在他身边前呼后拥的同学。</div><div><br></div><div>王耀宗在学堂里从不跟其他同学玩,课间总是一个人站在远远的地方,或自己一个人蹲在墙根下看同学们玩。这天上午,王耀宗坐在祠堂外老槐树的树根下,看着前面一帮小孩在嬉戏打闹,他觉得无聊的很,从衣兜里拿出一块柿饼,正准备往嘴里送,姜如海从侧面窜过来,一把给抢了过去,跑到老远的地方朝王耀宗伸舌头做鬼脸。柿饼被抢走了,王耀宗眼睁睁地看着远处的姜如海朝他挤眉弄眼,他不吵也不追着姜如海要,一个人蹲在墙根下默默地抹眼水。</div><div><br></div><div>小姐姐水仙从前面跑过来,看王耀宗一副眼水汪汪可拎兮兮的样子,问了好半天才搞清了事情的原委,她恨铁不成钢,大声朝弟弟吼道:“他抢你的,你没长手呀?你不能抓他咬他踹他……真是没用!”被小姐姐凶了一顿的王耀宗眼巴巴地看着水仙,眼里噙满了泪水,无比委屈,一声伤心的哽咽,淌到嘴唇边的一溜鼻涕呼啦一下被吸了上去,他抬起胳膊横着在脸上揩一下,喉咙里又发出一声委屈伤心的哽咽声。</div> <h3>抢了柿饼的姜如海眉飞色舞地站在祠堂院子东边,小伙伴围着他开心的哈哈大笑。水仙远远地看了一眼姜如海,走身到院子里捡一块半截青砖别在身后,不动神色地朝他们走过去。水仙走到了姜如海身后,冷不丁地轮起起砖头狠狠地拍在姜如海的头上,姜如海猝不及防,哎吆一声如同杀猪般的嚎叫,双手抱头立刻蹲了下来,一股殷红的鲜血从指缝间流了出来,围在姜如海身边有说有笑的小伙伴们见状,一个个吓得面色如土,瞪着惊恐的大眼睛看着水仙,竟然半天没反应过来。过了好一会功夫,他们一个个缓过神来,如同一棵倒下的大树上的猴子,慌慌张张地一哄而散了。水仙目送一群从大树旁一哄而散的“猴子”,再低头看着姜如海这棵被她拍倒的“大树”,孤零零地蹲在地上,她脸不变色心不跳,扔掉手中的半截青砖,拍拍手上的灰,面带微笑朝蹲在地下的姜如海说:“瞧你以后还敢不敢欺负人!”</h3><div><br></div><div>水仙在学堂里把姜如海头打烂了很快惊动了双方家长,两家大人都熟悉,乡里乡亲的,不好为了小孩打架的事情红脸。再说那时家里孩子多,不像现在独生子女这般精贵,大人很少有为孩子护短的习惯。但是不管怎么说,水仙把姜如海头砸烂了,看着人家孩子头上血淋淋的景象,王怀坤深感理亏,一个劲地说好话,给姜玉德赔礼道歉,愿意负责帮孩子的头瞧好,并且请来了胡先生给姜如海头上敷上药,打上了巴子。姜玉德知道自己家儿子在学堂里也不是什么省油的灯,便拽着姜如海的胳膊回家了。</div><div><br></div><div>孙女在学堂里惹了这么大的事,奶奶王张氏感到过意不去,她跟水仙妈妈说:“小孩不懂事,我们家里大人不能装二百五。”她叫媳妇周青莲捡了半篮子鸡蛋,捉两只下蛋的老母鸡给姜玉德家送去,说了一些赔礼道歉的好话,这事就此告一段落。</div><div><br></div><div>姜玉德家的事情虽然过去了,教育自家的孩子是不能免的。奶奶王张氏把孙女水仙拉到跟前,手指狠狠地在孙女的额头上戳一下,严厉训斥道:“小丫头不像丫头家样子,像这样长大了怎么得了,以后谁敢要你。”水仙的脑袋被奶奶的手指头戳的往后一仰,身体一个趔趄,向后退了几步。水仙扛着脸看着奶奶,噘着小嘴申辩道:“是他先欺负弟弟的!”奶奶虎着脸说:“说你还犟敢嘴,那也不能砸人家的头,哪有小丫头像你这么野,天下都难找……”被奶奶凶了一顿,水仙低下头不吱声了,她噘着小嘴明显不服气的样子。奶奶怒气未消,铁青着脸转向坐在八仙桌旁吸着烟袋的水仙二爹爹王怀坤,她说:“她爹爹不在了,老子又活不见人死不见尸,你这个当二爹爹的要替我好好管管她,不能随着这死丫头的性子,让人家背后说我们家的孩子有人养,没人管。依我看呀,水仙不要上学了,姑娘家的上什么学,在外面疯的像野人似的,像什么样子!”王怀坤觉得事情是因为他孙子引起的,虽然水仙奶奶这样说,作为水仙的二爹爹,他不好跟着水仙奶奶后面衬,只是轻描淡写地说:“她愿意上学,还是叫他上把。再说一个巴掌也拍不响,这事也不能全怪我们家水仙,姜家那小子也不是什么东西,要不是他抢耀宗的柿饼,哪会发生这事情。”周青莲作为水仙的母亲,她在一旁无比愧疚地说:“怎么想起来养这么个野丫头,叫一家人都跟着操不完的心……”</div> <h3>第二天人高马大的姜如海头上顶着一个白色的巴子到学堂里,样子看起来滑稽古怪的很,他自己也感觉好没面子,面带尴尬低着头急匆匆地走到自己的座位,同学们在偷偷地笑,水仙也觉得好笑。水仙不光是在笑姜如海滑稽的样子,她仿佛在欣赏自己的杰作。课间的时候,姜如海身边的小伙伴一个个义愤填膺,纷纷帮着出主意,要替姜如海报仇雪恨。有的建议找机会教训一下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水仙,有的说立刻揍她一顿,让她知道厉害。姜如海立刻制止了手下这帮小兄弟,郑重其事地交代他们谁也不许报复水仙。他说:“谁敢动水仙一个手指头,我姜如海找他算账。”小伙伴们看着姜如海,面面相觑。姜如海说话的时候,目光远远地瞄着水仙,意味深长地说了一句话:“小丫头,你有种!”</h3><div><br></div><div>水仙把姜如海头砸烂了,姜如海不但没找水仙算账,他反而另眼相看水仙了。他觉得水仙这小丫头出手快,将来肯定比那个跟她同一天生日的弟弟王耀宗有出息。过了几天,姜如海从家中带了几块柿饼,他走到水仙跟前,伸手递给水仙一个:“还你们家的柿饼。”水仙被他这突如其来举动弄的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姜如海说:“还给王耀宗的,那天抢他的柿饼。”水仙这下终于明白了,她说:“你自己还给他呗。”姜如海说:“我懒得跟他这样好哭的人说话。”水仙斜眼瞟他一下说:“死样子!”便毫不客气地接过姜如海手中的柿饼,大大咧咧地咬了一口,津津有味地嚼了起来。</div><div><br></div><div>姜如海跟水仙和解了,他告诉水仙:“那天我其实是逗你家王耀宗玩的,我抢他的柿饼,他要是站起来跟在我后面追着要,我肯定会把柿饼还他,没成想他在那里偷偷地抹眼水,我最讨厌男孩子动不动就哭鼻子,而且还偷偷地哭,像个小姑娘似的。”水仙觉得姜如海说这话是看不起小姑娘,她斜睨他一眼,连珠炮似的说:“小姑娘怎么了?小姑娘怎么了?小心你的头。”说着水仙自豪地瞥了一眼姜如海头顶上的巴子,姜如海下意识地摸了一下自己的脑袋,憨憨地笑着说:“我不是那个意思。”水仙和姜如海不但和好如初,而且还成了好朋友,她跟姜如海后面那帮男孩子一样,成天跟在他后面玩。</div><div><br></div><div>华阳河的春天是美丽的,河堤外侧广袤的圩田里小麦长的绿油油的,一片一片金黄色的油菜花镶嵌在绿色的麦田中,油菜花和小麦相互映衬,油菜花黄的更加灿烂,小麦绿的更加怡人。河滩上的芦苇长出了翠绿的叶子,风从对岸缓缓地吹过来,苇叶像翠绿的波浪一浪撵着一浪向这边拥过来,河堤上飘着苇叶的清香,河道里浅浅的清水泛着粼粼的波光,缓缓向南蜿蜒流去;河对面的油坊里传来缓慢而沉重嘭嘭榨油的声音,从油坊里飘过来菜籽油的香味跟苇叶的清香混合在一起,像端午节中午快到吃饭时饭菜和粽叶弥漫在一起的香味,让人垂涎欲滴。</div><div><br></div><div>姜如海和小伙伴们在河堤上奔跑,跑累了席地坐在河堤上,水仙坐在姜如海旁边,她显然兴奋的很,叽叽喳喳不停地在姜如海耳边说话。姜如海聚精会神地看芦苇丛中飞来一对野鸭落在水面上嬉戏交配,体型大的绿头鸭围着体型小的在水面上转圈圈,转了一会功夫,待靠近体型小的野鸭时,猛地扑棱着翅膀爬到牠的背上,长长的喙咬住牠头上一撮毛,体型小的野鸭身体瞬间淹没在水里,只剩黄褐色的头在水面上。水仙发现姜如海心不在焉,顺着他的目光落到在水面交配的野鸭身上,她问姜如海:“野鸭在干什么呢?”姜如海摇摇头说:“不知道。”</div><div><br></div><div>水仙对姜如海的回答显然不满意,狠狠地推了他一下,差点把几个人推倒了。对岸的油坊里传来嘭嘭的榨油声,水仙循着声音朝油坊望过去,说:“我们到油坊里玩去。”姜如海说:“那地方你不能去。”水仙闪烁着一双大眼睛看着姜如海说:“为什么?”姜如海好像不愿意回答她这个问题。这更加激起水仙的好奇,她使劲地摇晃着姜如海的胳膊问为什么。姜如海说:“油坊里榨油的人都打赤膊,身上没穿衣服,不让女的进去。”水仙一下子明白了,朦朦胧胧地感觉到男女有别,她脸上泛着微微的红晕,这是她在姜如海面前第一次有了脸红的感觉。</div><div><br></div><div>过了一会功夫,姜如海站了起来,漫无目的地顺着圩堤向前猛跑过去,水仙也拍拍屁股上的灰,跟着跑了过去。姜如海跑到前面圩堤斜坡的一块草坪上仰面躺倒了,望着蓝天哈哈大笑。水仙在姜如海身边坐了下来,望着姜如海开心的样子,她也感觉到无比的开心。风从脸上掠过,天上的白云在懒洋洋地飘动,刚才在河面上嬉戏交配的野鸭扑棱着翅膀从他们的头上飞了过去,在一片金黄色的油菜花上空悠闲的低徊,姜如海又莫名其妙地哈哈大笑起来,水仙也跟着咯咯咯地笑起来。水仙一扭头忽然看到了姜如海头顶上那个巴子,她不笑了,用手轻轻地在巴子上摸一下,小声地问道:“还疼吗?”姜如海笑着摇摇头。</div><div><br></div><div>姜如海坐了起来,望着水仙红扑扑的脸,风把她的一绺头发吹到脸颊上,发梢搭在嘴角边,水仙顺手从额头将披在脸上的头发娴熟地向后一划,搭在嘴边的头发乖乖地被捋到耳后。姜如海傻傻地笑起来,水仙也望着姜如海嘿嘿地傻笑。</div><div><br></div><div>童年是快乐的,水仙和姜如海也是如此。</div>