满夏

一枕新凉

<h3>  夏天是好故事的温床。那么困长的天日,总该发生点什么,使人在不自觉里有些期待。夏天的味道,是加冰的雪碧水,杯口水淋淋地几杯艳红的鲜果,在多久回忆起来,依然带着一激灵的新鲜,可是夏天的故事,另有一番纡徐、隽永、从容不迫。叶蕉爱夏天,因为这种看似矛盾的不寻常。</h3><h3> 叶蕉看见多年前的自己,在一个困倦的午后,把手伸向窗外,闭上眼睛。她仿佛独立在六月敞朗的天底下了,有些眩晕,阳光瀑泄下来细细洗濯着她,风里送来青柠檬淡淡的香涩。一只口哨娴熟地吹出夏天的声音:“池塘边的榕树上,知了在声声叫着夏天……”</h3><h3> 口哨声中她想起生命中第一个男孩,他姓刘,她把他叫着流年,一想起流年就想起许多经过的日子,许多的夏天,一路轰轰隆隆而去,惊心动魄地,呼喊着造物大手笔的挥霍。然而很无理由地,因为流年并不吹口哨,他永远是手插裤兜,行坐无相的样。校园里和一帮兄弟厮混,多数时间也,偶尔为兄弟义气制造点风头,做派近于无聊的自遣,或对时尚的跟风。他安静下来时,比一般人都忧郁,不过叶蕉不懂,那是不是时髦气的一种。刚刚开放的社会风气使年轻人早熟,在戏剧化与生活间真假难辨,包括他和叶蕉的交往。</h3><h3> 叶蕉是个笨拙的好学生,鼻当梁上的眼镜老是险得滑下来,一脸迷茫。她兢兢业业地背书算题,做老师忠实的跟班。她的世界狭小而自我,用来调节这些单调的,是一些不着边际的胡思乱想——固然她爱看故事,可是把自己卷进故事里去,她却当不起。她的花儿,盛大在六月里左顾右盼,旁若无人——直到流年毫无铺垫,没头没脑地闯进来——她的小世界乱了秩序。流年表面上那样若无其事,但叶蕉的位兜里会莫名其妙地多出一些小玩意,粉气的明星粘贴、女孩的发卡……她为这些琐碎的小东西烦恼着。</h3><h3> 没经过恋爱的人,幻想第一次总应该是弃满罗漫蒂克,可是到生活中完全不是那么回事,有一天汗水炎炎的晚自习,她在众目睽睽之下一径走到他的座位旁,脸板着,用办公室的语气同他讲:“你出来一下。”为什么要那样做,是不是当众撇清,她也记不很清楚了。事后想起才把心提上去,明知从此留给人许多口舌,有时常被自己突如其来的本能吓一跳。在那黑暗的楼梯口,他们第一次面对面站着,那是很生疏不适的体验,因为生疏,她格外要装得大方些,她俨然在挽救一位迷途的浪子,用成熟的口吻向他慷慨而谈,听着空气中自己的声音振振有辞,她很满意。后来回想起那晚的情景她会脸红。太过火了,她并不比他懂得什么。一个本该蕴藉的故事给她演砸了,成了滑稽的独角戏。而他竟耐烦听下去,沉默着,微微地局促,平时那样散漫的一个人,这时这样地腼腆,真的很在乎她吗?她的心突然慌慌地一跳,短暂的一瞬便成为过去式。他们是太不一样的人,——又都一样:没长成,青涩地蔽在时光的阴霾里。可是,成为一枚丰美的果子,是她单纯得近乎质朴的愿望,她爱她的日子,那些日子在六月的枝叶间摇摇晃晃着,阳光下闪着白金的光,风里细细吟着,如鸣佩环。——她辜负不起他们。</h3><h3> 日子没心没肺地一天天过下去,直到有一天他退学。班里少了一个学生算不得稀罕事,她本来可以保持对外事的充耳不闻,因为他们之间也谈不上深交。可这一次她却觉得生活有些异样,仿佛哪里空出了一截,像刚拔去一颗牙,对外界微微的刺激都有过敏的反应。有时一瞥过那个空出的位置,觉得她昔日的音容宛在。下意识里也许她希望他还坐在那里。她想,总不会是我使他受了挫折的缘故吧!这样想着她就沉陷在一种莫名的惆怅里,也微微地惋惜。</h3><h3> 她想他们的故事是到此结束了。夜晚打烊的营业场所,常以一首《回家》“谢谢惠顾”。在市声凋零的城市午夜,萨克斯苦涩难言,如泣如诉——正是他们这时候。然而,这个故事如此冗赘、拖沓。流年,注定是她命里的羊齿草,泼泼剌剌地乱点在她生命的许多细节,别有风姿。(未完)</h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