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篇连载《锁寒门》六.引见

惊泓之思

与学校食堂相比，这是一处极为讲究的饭店。

两层小楼，墙壁颜色主要金黄与墨黑，清雅古朴风格，门外的空场地，整齐地放着几张木质蓝面条桌，桌上放着黛绿色的圆筒水晶瓶，插着鲜艳欲滴的红玫瑰。

刚进门，便可见醒目的提示牌：内设包厢，最低消费六百元。
“六百块，是我高中半年的生活费，你知道的。”
“我知道你的意思，今天不是还有别的人吗？你不在乎，接风洗尘要彩头，别人呢？”
我知道严朗所指的当是明敏，细细一想，让明敏知道我有这样的表哥，有个并不穷困的亲戚，也未尝不是件好事，于是心里早已认可，只是嘴上难免还要故意推辞一番：“再有钱，可那也是舅妈他们给你的，随便吃顿饭嘛！”
毕竟是穷人家的孩子，我坦然展示了自己的格局。
“你现在还不理解，以后会慢慢明白，如今社会，就是这么势利。再说，你现在已经不是高中生了，思想眼界都得调整，否则，真的没人会瞧得起你。”
我不再言语，紧步跟着严朗。没走几步，严朗就被发现了。
“我说严少，今天什么风把你给吹来了，好久没见，又跑哪里祸害女人去了？”
“是啊，严少爷，别一个人吃独食，发财得带着兄弟们哪，是不是？”
“大伙还说呢，刚才看见嫂子上楼了，就知道严哥大驾准会光临，啥事啊，也不给兄弟几个通个气，是瞧不起兄弟几个还是咋啦？”
一楼，四个体格健壮的男生，光着膀子，围着正猛劲地喝着啤酒，见到严朗，你一句我一句嚷嚷不停。
严朗示意我止步：“你等我一下，这几个要好的哥们，我得先过去招呼一下。”
“几位兄弟，多日不见，嘴咋还是这么臭，不说人话会死吗？不就是喝酒吗，来，单挑，谁怕谁呀！”严朗弯腰从地上的酒盒里抽出一瓶啤酒，放进嘴里，“嘎吱”一声便把瓶盖咬开了，仰起脖子，咕咚咕咚，便将一瓶酒倒进肚里。
其他人也纷纷举起酒杯，一饮而尽。
“兄弟几个楼上包厢坐，今天给我表弟接风洗尘——哟，大黑，最近腰子吃得怎么样，可得缓这点，别再弄出人命啊！”严朗叫服务员拿了一包硬中华香烟，丢在桌上，将空酒瓶戳向一个皮肤黝黑浑身肌肉的男孩胸前，向我这边指了指。
严朗的话随即引来一阵混笑。
我知道这肯定是一些混世的高年级学长，与严朗一样，不务正业。
四个男生很客气地站了起来，向我示好，我随便点了点头以示回应。
严朗见状狠狠地瞪了我一眼，向我招手：“过来，给介绍一下，我最好的几个兄弟。”
狗屁兄弟，一群狗肉朋友加狐朋狗友。我默念。
“这是彪哥”，严朗指着一个穿白色乔丹篮球衫的最高个子男生，也就是严朗刚才称呼的“大黑”。
“彪哥好！”我礼貌性的问好。
“狼狗，七爷”，严朗指着靠墙而坐的两位男生。
“狼狗好！”
我脱口而出的一句话，引得七爷忍俊不禁，几滴啤酒喷到了我脸上，我突然省悟初次这样称呼别人，并不见好。
“徐杰，体育学院，因为球风凶猛，所以大家叫我绰号狼狗，既然是严少的表弟，以后有啥事，敢有人欺负你，只管跟我说。以后叫我杰哥。”
　　徐杰伸出手，主动替我解围。
“咱们一帮兄弟，我排行第七，所以江湖上人们敬我一声七爷，真号吴通楚，幸会幸会。”七爷还真很有那种江湖人物的气派。
我暗暗发笑：吴通楚，吴国私通楚国，简直可笑，当年伍子胥辅佐阖闾攻占楚国郢都，为报家仇鞭尸怀王，简直是势不两立嘛，还通楚呢？这起名字的学过历史吗？不过名字倒是很好记。
吴通楚，一米八左右的身材，脸上消瘦无肉，颧骨突出，但是一双眼睛炯炯有神，可惜一脸的凹凸酒刺后遗症，淹没了帅气。
　　最后一个学长叫穆挺秀，与表哥一个学院，也是学美术的，文静小生，长得非常秀气，黑框眼睛，精致地架在笔挺的鼻梁上，跟这三人，完全不一路风格。
几个人狂饮之余，似乎忘记了我存在。
热闹过后，严朗叼根烟朝我走来，正撞见酒店老板从楼上下来，扬手从烟盒里晃出一支烟。
老板笑呵呵地接过烟：“我亲自安排的，放心，菜都上齐了。”
“那，——这桌消费也记到208包。嗨，哥几个，单我已经买了，走，一起上楼。”严朗与那边打招呼。
　　
看来严朗这两年的大学生活，花销那么大，可也不全是没有价值的，至少在我眼里，很有一种豪气冲天的感觉，说话做事，一招一式，都已经很社会化了。想起以前总不屑严朗的学习成绩，对这个靠学美术，而逃避文化课考上大学的花花公子，打心眼里从来有些瞧不上，但现在觉得，在他身上有一股无形的魅力，一股还在不断积聚的魅力。而这，也正是我最缺乏的。
其实，严朗小时候也是挺老实的。大舅就严朗这一个儿子，35岁喜得贵子，一家异常开，那时，农村经济环境还很不好，祖母也因为年轻时，从事繁重农活过多，身体劳损厉害，需常年吃药，一家人开销经常是捉襟见肘。于是，大舅农闲时，总习惯去水库下网捉王八，用泥鳅和猪肝作诱饵，常有收获，用来换钱，以补贴家。直到严朗上初二后，大舅外出打工，因为脑袋灵活，深得老板喜欢，逐渐的日子就变好了。有钱后，大舅对严朗花费开销，从不过问，通常只要严朗伸手，便会满足。因此，也就养成了严朗现在这样大手大脚花钱的毛病。
严朗高中没少打架斗殴，很爱出风头，学校碍于小舅给政府某领导当秘书的身份和大舅的财力，才没有劝退开除他。后来严朗转学美术，几经周折，才勉勉强强考了个本科。
“彪哥什么来头，杀过人，还能上大学？”在上楼梯时，我悄悄问严朗。
“什么？杀过人？你怎么知道！”严朗倒被我吓了一跳。
“你说的呀，就刚才。”我回想严朗刚才“别再闹出人命”的话，琢磨着说。
“哈，果真幼稚！他若真要是杀了人，怎么……嗯，——你知道女孩子为什么怀孕吗？”严朗诡秘一笑，突然问我。
我突然明白了严朗的意思，这种活，严朗在高中就做过，若要细论起来，恐怕还是彪哥的前辈吧。
包厢门关着，里面有女孩讲话的声音。在门口，严朗停了下来，见彪哥一行还在楼下吆喝，便折返回去把彪哥他们叫了上来，几个人推推㧐㧐的，过道里顿时热闹起来。
“珊珊，表弟来了。”严朗大喊一声。
里面说话声顿时停歇，一个面容清秀、身材颀长的女孩打开门，喜盈盈的笑容像一朵盛开的芙蓉。
女孩上身穿着一件米黄的圆领珍珠短衫，下身一件磨砂质地的黑色纯丝过膝裙，白色的软皮休闲鞋，白皙的皮肤，给人一种吹弹可破的错觉，略不经意的黑发向右梳，瀑布般洒落在肩头，略显圆润的脸颊，完美地衬托着一双乌晶晶的眸子，弯弯的眉毛，在水晶灯下分不清颜色。
果然是美女！这就是是严朗的女朋友，也是严朗从初中以来谈的第十一个女朋友。
“姐姐好！”我不无拘束地叫了一声。
“宿舍都整理好了吧！饿坏了吧，快进来。你哥经常提起你，今日一见，果然不凡！”女孩落落大方，把我迎进包厢。
　　
这是一个窗户向着街道的包厢，老式的水晶吊灯，散发出兰黄红相递变的颜色，壁纸已有些发黄，分辨不清上面的图案，一幕紫色的窗帘，紧贴着窗户分东西而立。圆形的酡红色桌子上，摆这六道凉菜，一碟金色的小蜜橘被放置在转盘中央，一瓶金星迎驾和两瓶葡萄酒特别醒目。
桌子可以坐十个人，除了严朗的女朋友和明敏，还有两个女孩并不认识，长得都很漂亮，一个微胖，一个修长，正帮忙重新布置座次。
明敏坐在我左下方，隔着一个空座，正噘着小嘴巴。
“黄大小姐，谁惹你了？”趁其他人还在就如何找座位的空隙，我连忙凑过去跟她说话。
“快饿死了！你咋这么能磨蹭？”明敏娇嗔道。
“宿舍实在太乱，需要清理的东西太多。”我很乐意明敏这样，心里一阵窃喜。
“你坐这，那不是你今天能坐的。”明敏指着空座。
“为什么？”
“进门正对门口的，是首坐，一般是主人坐的，今天你买单，就坐吧。”明敏见我憨态，抿嘴一笑。
“想我挨着你坐就直说呗，还找借口？”我换了座位，壮起胆子说。
“脸皮咋这么厚！你是哪里来的这份自信！这一桌子帅哥，谁比你逊？”黄敏明故意提高嗓门。
“严少，这位小美女谁呀？说话这么好听，嘻嘻嘻。”
明敏成功吸引了大家的注意，七爷嘴长的很，抓起花生米正往嘴里送，一边大声问。
“哼，一群色狼。”我心里咒骂。

“这的消费也太高了，我看，真的没必要。”严朗这么隆重，我觉得很有面子，但又觉得有些奢侈，于是迟疑不想进。

“这附近也就这家饭店还可以，再好点的得去市中心。你觉得条件不行，下次咱们再去。”严朗故意这样说给我听。

我与徐杰握手，趁机瞪了严朗一眼，心里暗暗责怪严朗：哪有这般介绍人的。

后来听严朗谈起他的名字，好几次差点喷饭。原来穆挺秀上高中时候数学老师有一个爱好，喜欢叫女生回答问题，不巧班上有几个男生名字都女性化，这个老师在拿出花名册点了几个学生后，居然都是男生，所以面子有些挂不住了，放言最后再叫一个，如果还是男生，那以后课堂便不叫学生回答问题，结果穆挺秀便被点名了……

母亲每每劝说，大舅却总是一副乐呵呵的模样，振振有词辩驳道：那穷日子，我可真是过怕了，现在有点钱了，我就这么一个儿子，不给他花钱还能下崽？

不过严朗并非纨绔子弟，他年幼也吃过苦，外祖母也经常将外祖父的事迹讲给他听，诉说严家的不幸和家庭的悲剧。得益于这样的教育，所以他正直，爱打抱不平，爱帮助人，颇有点侠义情怀。

我闭嘴不语。

“还不明白？”严朗看着我，目光狡黠。

“不知道。”我故意说。心里却在想：大学，难道都这样吗？

我竟然想到了明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