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h3>鼓声响起,水花溅起,我沿着为专门设计的管道,慢慢地爬到广场的中央。<h3>今天是我来到水世界乐园的第656天,也是我在观众面前的第305场表演,鳄是种凶性难驯的动物,因此驯鳄表演也特别危险。</h3><h3>潜藏在血液里的兽性,在沉寂和平静的外表下悸动,只等猎物靠近的一瞬间,闪电般咬紧要害,将猎物拖入水中。</h3><h3>鳄鱼拥有超凡的咬力和勃发的控制力,任凭猎物如何挣扎,我们纹丝不动,直至猎物在水中溺死为止。</h3><h3>为了避免这种危险,驯兽师会提前将我们喂得很饱很饱。</h3><h3><br></h3></h3> <h3>与其他总是忍受着饥饿,无所事事地呆在观鳄池的同伴们相比,能被挑选做表演者,我是幸运的。<h3>如果不是前任表演者阿花的惨死,这个机会大概轮不到我。</h3><h3>阿花的头骨吊在前厅里,刚挂上时白森森的,将近一年过去,被尘埃熏得灰黑。</h3><h3>看着阿花的头骨,我总是能联想起她漂亮的姿态。</h3><h3>她是鳄群里最惹眼的雌性,身材丰腴矫健、长脖顾盼生姿,唇吻性感丰润,她摊平四肢在阳光下慵懒地晒太阳时,全身的鳄甲在阳光下闪闪发光,这时,我听见了四周传来蠢动的声音,无数雄性鳄鱼从鳄池的深处慢慢浮起、缓爬、靠近。</h3><h3><br></h3></h3> <h3>我没有动,静静地看着。<h3>一只体型最大,最凶悍的雄鳄走在前头,他伸出唇吻,尝试轻轻地碰触阿花的尾部,阿花尤如触电,宽厚的尾巴毫不留情地鞭打在他的头顶。</h3><h3>那一记鞭打估计力度十足,打得他怅然若失,悻悻地转头离去,游回池水中,其他围观的雄性鳄见状,逐渐散去。</h3><h3>我冷笑,我早就看出来,阿花不是一头普通的雌性鳄。</h3><h3>人们不喜欢“普通”这个词,“普通”意味着“平淡”、“平庸”和永无出头之日。殊不知,普通有普通的好,普通就可以平淡地快乐、平淡地无聊、平淡地老死。</h3><h3>阿花的不普通,注定了她的痛苦、悲惨和不得善终。</h3></h3> <h3>驯鳄的老师傅老高总是是笑年轻的驯鳄昌平好运气,碰上了有灵性的动物。<h3>有灵性的动物可遇不可求,尤其是我们这种凶悍野性被认为是没有进化完全的远古种类。</h3><h3>但世间常有特别灵性的动物,例如阿花。世间也有非常幸运的人,例如昌平,他没有驯兽师的天分,工作懒散,但他有副吸引人的外表,皮肤黝黑、身材修长,电光火石间,我发现阿花看昌平的眼神里闪耀一丝光华。</h3><h3>老高放心让初出茅庐的昌平尝试训练阿花,依照多年的经验,他感觉到阿花对昌平的友好。</h3><h3>所有的基本动作都一次PASS,昌平不用一个月就可以带着阿花独立表演,还赢得了全场掌声和许多小费。其他年轻的驯兽师眼红得不得了,他们趁着老高不注意,偷偷用自己到市场买回来最贵的鸡肉去喂食阿花。</h3><h3>在泥滩上,阿花半睁着眼睛瞄了瞄摆在他们摆在她面前的新鲜芦花鸡,不耐烦地转身把尾一甩,泥水甩得那些驯兽师一头一脸。</h3><h3><br></h3></h3> <h3>白天,驯兽表演场上洋溢着喧嚣,越来越精彩的驯鳄表演吸引了越来越多的观众;夜晚,月光照在鳄鱼池,一条条的鳄鱼爬上岸,合上眼睛进入梦乡。阿花刚刚表演完最后一场,沿着特制的管道爬进鳄池。</h3><h3>往日矫健的身躯显得有点疲惫,她瘫倒在泥地上,双眼却牢牢地盯着池中央倒映的一轮月光。连我轻轻地爬到她的身边,她也没发现。</h3><h3>良久,我听见她长长地叹了口气。</h3><h3>你这样, 会不会很累?我问。</h3><h3>你相信转世轮回吗?她答。</h3><h3>人类总说有转世轮回,说得好像今生所有错失与遗憾,都能在来生补救,其实想深一层,这辈子你是一头充满灵性的鳄,你来生或会成为一个愚蠢麻木的人。这两者相比,你又情愿度过怎样的一生呢?我又问。</h3><h3>我不知道,我宁可从来就没有灵性,没有灵性,也就没有幻想和情感,没有幻想和情感,就不会被另一种族类紧紧牵制,她答。</h3><h3>别这么说,小小的鳄池,小小的动物园,日复一日的麻木生活,如果没有幻想和感情,我们该如何渡过这漫长的一生啊。我一边说,一边感到一种莫名的悲哀。</h3><h3>阿花突然转过头来看我,月光下她的嘴角微微上翘,雪白的牙齿光润如玉,她凑近我耳边说:谁说我们一定要这样渡过漫长的一生呢……</h3><h3><br></h3> <h3>我抬起头看阿花的头骨,时间过去得真快,她光润如玉的牙齿难逃岁月的熏染。<h3>我再看看沿着管道爬过来的同伴旺福和旺财,它们摇头晃脑,看起来很不安,如果老高今天过来,肯定会发现异样,但这几位顶班的新人,没有这样丰富的经验。</h3><h3>我被安排在压轴部分,由昌平负责表演,现在我呆在池里静静等待。</h3><h3>昌平现在意气风发得很,和阿花合作表演的那些日子里,他得到了动物园领导的认可,园长大学毕业的千金看上了他,很快他就取代老高成为了主驯鳄师。</h3><h3><br></h3></h3> <h3>我还很清晰地记得,阿花死的那天,天气很热,看表演的人很多。阿花连做六场表演以后,昌平罕见地拿着一只新鲜的芦花鸡,来到鳄池边招呼阿花,阿花受宠若惊地游过去。昌平用宠溺的眼光看着她,突然低下头,亲了一下阿花的唇吻,这是他们表演里最受欢迎的动作,但现在不是在表演,我看见阿花眼里光彩乍现。<h3>她很快吞吃了昌平送过来的芦花鸡,也很快地,嘴里泛出几丝血迹,鳄池中,群鳄看着阿花翻滚、挣扎、痛不欲生,最后肚子朝上,浮在鳄池中央。</h3><h3>昌平立即让人把阿花的尸体打捞出来,她死不瞑目,眼含泪光。</h3><h3>几天后,昌平和园长千金的婚礼就在鳄池边举行,新娘脚蹬鳄皮高跟鞋,手挽鳄皮包包,上好的鳄皮,在阳光下熠熠生辉。</h3><h3><br></h3></h3> <h3>昌平选择我代替阿花表演,我想,大概是因为我看起来老实、听话、又大又笨。其他更危险的鳄鱼,他命令别的驯鳄师负责。<h3>以往老高做驯鳄表演时,会在现场看着参演的鳄鱼吃饱为止,昌平一向懒散,加之昨天喝酒太多,为求方便把鸡肉往池边一扔就走。我游过去把鸡肉全吃掉,旺福和旺财根本半口没吃上。</h3><h3>饥饿状态中的鳄鱼是很恐怖的,尤其是没有灵性,还处在饥饿状态中的鳄鱼。</h3><h3>又一记锣鼓敲响,最年轻的驯兽师开始用长棍去撩拨旺福,平日很冷淡的旺福,突然变得凶猛亢奋,它没有随着长棍跳跃,而是张开血盘大口,猛然去抓驯鳄师的腿。驯鳄师愕然,丢下长棍便跑,另一侧的旺财以闪电般的速度跃出来,攻击另一位被意外吓呆了的驯鳄师。</h3><h3>观众席上尖叫连连,观众吓得左推右搡、抱头离座。</h3><h3>昌平也吓坏了,半分钟过后,他似如梦初醒,跳起来想跨越防护栏离场。呆在水中已等候多时的我,猛然张口咬住他留在栏内的脚,用力扯住,慢慢往水深处拖行,人类的鲜血在我的嘴里流淌,让我野性勃发。</h3><h3>他开始时还在尖叫,很快被我拖曳到池底,池水灌进他的肺里,他就一声也发不出来。</h3><h3>我不想吃他的肉,因为今天吃得实在很饱,我感受到他的挣扎,从疯狂到缓慢,再到死寂。不过就是三分钟的时间。</h3><h3>我松了口,他的尸体浮上水面,我抬头再看了一眼阿花的头骨。</h3><h3>再见!我对她说。</h3><h3><br></h3></h3> <h3>我潜入管道,这条特制的管道将我们与外界阻隔,它的中间有一段有个隐藏的缺口,是阿花用了两年时间,用自己的牙齿一点点地啃咬而成的。</h3><h3>在那个美丽的月夜她告诉我,她本想利用这个缺口逃出生天。</h3><h3>然后,她爱上了昌平……</h3><h3></h3><h3><br></h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