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个鸡蛋和以后

岠山剑客

（本文系岠山剑客爱情故事第八篇。）

1. 二十个鸡蛋五斤山芋干

那年，天旱，地里颗粒无收。

村子里的好多人都出去要饭去了。

张五莲的小弟弟刚满八个月大，正是嗷嗷待哺的时候，娘自己都吃不饱，也没有奶水，而家里面没有吃的，连村子里能吃的树皮也差不多被扒光了。

这天傍晚，弟弟饿得哇哇大哭，大哥二哥都跟着爹爹出去了，至于去了哪里，谁也不清楚。

“五莲，去看你爹爹回来没有。”眼瞅着太阳都要落山了，这一家爷仨口人都还没有回来。

五莲刚刚在灶间烧了一锅的开水，家里除了水啥也没有，她烧好开水是等着爹和哥哥从外面回来能够带点啥东西回来下锅。

五莲走出院门，村子里没有一个人，她穿过几处人家的土墙院落，来到村子中间通往外面的主路上，村子里静悄悄的，那只二叔家的狗在宅子下面的榆树底下坐着，面黄肌瘦的，饿得它见到五莲过来了连叫的力气也没有，它只是把头抬了抬，又趴在了地面上，一双眼睛呆滞而无神。

五莲刚从村子回到院子里不久，爹也回来了。

爹的身后跟着大哥二哥，他们一脸的凝重。

五莲跑过去问爹道：“爹，今天怎么样？”

爹不说话，而是径直朝堂屋走去。

五莲看到大哥的手里提着一个柳条编的篮子，篮子上面盖着一块布，篮子里面好像有东西，五莲拉着大哥的另一只手问道：“大哥，篮子里面是什么？”

二哥在身后说道：“五妹，六弟有饭吃了，这篮子里是二十个鸡蛋和五斤山芋干。”

“鸡蛋？山芋干？”五莲感到很意外。

五莲两个哥哥，两个姐姐，姐姐已经嫁人了，她排行老五，所以她叫五莲，哥哥叫她五妹，屋子里的是六弟。

爹能够带回来鸡蛋还是让五莲非常高兴的，这年头鸡蛋是实在好的东西。

一碗鸡蛋羹，做得嫩嫩滑滑的，在碗里盛好，被一勺一勺喂进了弟弟肚子里，小家伙吃得心满意足。

他们一家也在这天晚上吃了一顿还算半饱的山芋干稀饭。

到了晚上的时候，娘走到五莲的床前，帮助她揉脚。五莲的脚已经因为裹小脚已经严重畸形，只有半个拳头大小。

娘对五莲说道：“闺女，娘当初为了让你将来能够找个好人家嫁出去，才逼着你裹脚的，你不会忌恨娘吧？”

“你说哪里的话，五莲怎么会忌恨娘呢！”

“是呀，迟早是要嫁的，现在赵庄有户人家，是老户人家，他们家有个孩子，人长得不错，他们想和你定亲，你爹也是被逼得没有办法了，你弟弟都要饿死了，你爹才答应了人家这门婚事，刚才那二十个鸡蛋五斤山芋干就是人家给的聘礼。”

2.出嫁

五莲十七岁那年的某天早晨，一个十八岁的男人牵着一头毛驴来到了村子里，来到了五莲的娘家。

“叔，姨，我是来接五莲的。”男人很有礼貌，进门之后就是小心翼翼的。

五莲躲在屋子里面听着外面的动静，她的婶子拉着她的手唉声叹气地对她说道：“莲呀，这不是遇到荒年了嘛，你到了人家也可以为娘家减轻一些负担，你和你男人可一定要好好过日子呀。”

五莲的眼睛红红的，她觉得伤心的原因是她就要离开这个家了，婆家对于她来说完全是一个陌生的世界。

爹为她出嫁请了村子里的木匠给打了一对木箱子，用红色的漆刷了，非常地鲜艳。箱子里也没有啥东西可以放，只有从小疼她的婶子给她买的六尺蓝印花布。

大哥和二哥帮助着把木箱子放在了驴背上，一侧一个，箱子也不是很大，正合适。

娘和婶子为五莲换了一身崭新的衣裳，这衣裳也是婆家人给做的之前托人捎过来的。

离开家的时候，娘的眼睛红了，这是五莲第一次看到娘流泪，而且是当着众人流泪。爹不见了踪影，这个给了她生命的男人在她出嫁的时候不知道躲到什么地方去了。

大哥背着她，把她从她住的屋子一直背到了院门外面，在坐上驴背的时候，五莲把在家里穿的那双青布鞋按照本地的风俗脱了，扔了，穿上了男人家给做的新鞋。

男人牵着毛驴，在前面走着，五莲坐在驴背上，走出了村子，五莲看到二叔家的狗旺旺地叫着，一直跟在驴的后面，撵到了村子的外面。五莲对那只狗吆喝着说道：“晨晨，你回去吧，姐姐以后会来看你的。”

晨晨这才依依不舍地站在那里看着五莲和她的男人越走越远。

3.生活

五莲的男人叫赵德远，人就像他的名字一样，老是离大家远远的，话不多，不合群，很少看见他在人群中出现。五莲出嫁的时候从娘家到婆家的一路上，这个男人就那么愣愣地在前面牵着驴，害羞的他连头也不敢回一下，所以一路上五莲只看到他的背影，一个比她高有一头的男人，一个身着新的老蓝布的男人。

五莲嫁到婆家的那一天，她看到的是一个同样破败不堪的家庭，她都怀疑这样的家庭是怎么攒下那二十个鸡蛋的。

为了欢迎五莲的到来，德远的爹娘和他的弟弟搬出了那间只有两间土墙草屋的主屋，把房子腾了出来，家里面床也没有像样的床，就是用四块平整的石头垫起四个角，上面铺上了一层厚厚的麦秸草，那床被也是旧的，床前放着一张四方形的小木桌，桌子上有一盏煤油灯。

这间昏暗的屋子里面唯一还算比较新的东西就是贴在床里面土墙上的一张大红囍字了，这张剪纸出自婆婆的手笔，老婆子别的能耐没有，就是剪一手不错的剪纸，村子里谁家有喜事都是请她去给剪窗花的。

黑天以后，德远从一开始坐在床边到最后坚持不住了，竟然一个人先到床里面躺下了，始终他也没有说话。

这一天，外面很黑，也没有舍得点灯，五莲就坐在床边上，整整坐了一夜。

第二天早晨的时候，德远又是早早地从床上爬起来跑出去了。后来邻居家的大嫂来看五莲，还询问她有没有见红，羞得五莲都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

到了第二天晚上的时候，五莲也是撑不住了，她倒在床的另一头先睡着了，等到半夜的时候她感觉到有难一双手靠近了她，这是一双宽大的手，这是一双充满力量的手，五莲知道这是自己男人的手，她没有拒绝，这一夜，五莲就在男人的怀中睡着了，这是她有生以来第一次和一个男人这么近距离的接触。而这一次接触让她知道这个男人将是她一生的依靠，她必须好好爱着这个男人。

时光荏苒，那年冬天，二哥从老家过来告诉了五莲一个晴天霹雳般的消息，自己的六弟因为得了一场疾病，还是没有能够保住生命，那个她用二十个鸡蛋作为交换的代价，还是没有留住六弟的命，这个时候的五莲是那么痛苦，还是婆婆出面劝慰她的，婆婆对她说道：“莲呀，你可得好好照顾自己的身子，毕竟你肚子里面也是一条命呀！”

那年春天，五莲忍受着剧烈的疼痛产下一名咕咕待哺的婴儿，是个男孩，五莲的丈夫给这个孩子起名叫铁蛋，希望他的命能够像铁蛋一样硬。

五莲的男人是一个特别能干活的人，他自从五莲给他生了孩子以后比之前更拼命地干活了，经常是早晨四五点钟就从家里出发，带着镰刀或是锄头，一个上午就可以收割一亩地或者挖三四分的土地。能干活也特别地能吃，他经常一顿可以吃四五张煎饼，害得五莲每次都对他说：“你就不能少吃一点吗！”

德远总是呵呵地笑着，依然拿起一根大葱卷着大酱有滋有味地吃着。

冬日里的时候，农村没有什么活，五莲的第二个孩子已经四个多月了，这个时候生了一场病，发烧，烧得都说胡话了，而她的对象这个时候不见了踪影。

五莲抱着孩子冒着室外的风雪就出去寻找，她也知道自己的丈夫可能在某户人家的院子里面玩牌，可是路上风雪太大了，她一次摔跤竟然把孩子甩出了老远，最后当她一身泥水地推开邻村一老光棍的屋门的时候，屋子里聚集的十多个人，满屋子的烟味，他们聚集在屋子里面打雀牌。这个时候五莲心中那个恨，她把孩子递到丈夫的手里，然后一气之下把屋子里的两张桌子全给掀翻了，她一边哭着一边咒骂这群赌鬼为了赌博连孩子的命也不要了。

这是五莲来到赵家后第一次当着众人发火。

后来，五莲的孩子经历九死一生之后命是保了下来，但是因为看得不及时，导致一只眼睛烧坏了。

五莲又给赵家生了第三个孩子，是个闺女，小丫头出生的时候嗓门特别大，哭得四邻都能够听到她的声音。

五莲特别喜欢这个丫头，她二儿子叫铁柱，也是丈夫给起的名字，这老三五莲做了一个主，她给自己的闺女起名叫金环。

五莲的脚小，平时也不能干啥重活，只能在家里面烙煎饼做饭，然后把家里老小需要缝补的衣裳缝缝补补，新三年旧三年，缝缝补补又三年，她有一个特能干活的老公，家里的活都不够老公干的，然后五莲的主要任务就是生孩子，来到赵家二十年，五莲为赵家生了八个孩子，老四是女孩，叫银环，老五是男孩叫铁芯，老六是男孩叫铁钱，老七也是男孩，可是出生不久后就夭折了，没有保住。等到生完老八，一个女孩子的时候，五莲再也不愿意生了，这时候的五莲已经四十多岁了，她决定解放自己，于是给自己最后的这个女孩子起名叫解放，一个很男性化的名字。

家里面变化也挺大的，自己的小叔子也成家立业娶了媳妇，还剩了四个娃娃，两男两女。五莲家的房子年久失修，他们还将自己的旧房子打倒，重新盖了一处三间房子，还把院子的院墙也垒了起来，门口安了一处木门。

自从大儿子年满十八岁以后，五莲就一边抱着自己的孩子一边到处在村子里的妯娌间联络，希望有人给她的大儿子说媳妇。

4.大儿子的媳妇

儿子去队里干活挣工分还没有回来，五莲已经为儿子准备好今天晚上所要做的事情，她今天拿着队里分的六尺布票到公社里的供销社买了六尺的确良布，她把这布叠好放在了一块方巾包裹着的布包里面，然后她还仔细地检查了一下提篮子里面的鸡蛋，那是她自己喂的鸡下的蛋，都是经过精心挑选的，不多不少，二十个。

等到儿子下工回来的时候她把这些东西交到儿子的手里对他再三嘱咐，到了女方家里哪些话该说那些话不能说，女方如果留他吃饭他万不可在人家吃饭的，就说在队里吃过饭了。

看着儿子不耐烦地走了，五莲还是有点不放心，她把孩子交给大丫二丫带，自己则悄悄地跟在儿子的后面，她要去看个究竟。

铁蛋是他从小含辛茹苦长大了，现在本家嫂子将她娘家侄女介绍给了铁蛋，和自然应该是一件非常高兴的事情，但是她又时刻牵挂儿子不会说话。

天色都是黑的，五莲跟着也是白跟，她也不能进人家的门，只能像是躲猫猫一样躲在村子里看究竟，还好的是时间是晚上，村子里并没有什么人走动，没有人发现这个奇怪的中年妇女。

村子里的狗屎最先感到有陌生人进村的，它汪汪地在远处叫着。

五莲突然有一种时光穿梭的感觉，二十多年前的那个下午，她等来的是爹从丈夫家拿着鸡蛋回来的情景，她觉得自己的一生都是在那二十个鸡蛋送过之后定型的。

不久，儿子出来了，送她出来的还有那个叫婉儿的姑娘，五莲就藏在路边的草丛里面，她听到婉儿对自己的儿子说道：“你回去吧，只要你家能够有房子住，我就能嫁过去，我可不想嫁到你家后和你们一大家子挤在一个院子里面。”

自己的儿子倒也很像回事地保证道：“我保证回去就让我爹给我盖新的房子。”

婉儿说道：“说大话没有用，房子也不是你想盖就能盖的。”

婉儿这话说得太对了，盖房子需要木头需要钱需要工夫，还需要村子里批建设的宅子，现在家里嘴多，都张嘴等着要饭吃，哪还有钱盖房子呀。

一路上五莲心里都不是滋味，一个房子可愁死她了。

回到家里，大儿子已经回来了，大儿子对五莲说道：“娘，婉儿家里要我们盖房子才同意这门亲事。”

五莲对儿子说道：“这事和你爹说去，看他是什么意见。”

“我爹说了，不能，哪有那能够耐。”

“那他打算让你结婚后怎么过的？还和我们挤一屋？”

“我爹没有说。”

“你爹呢？”五莲问道，“我问问他到底怎么打算的，孩子你不要急，事情总有解决的办法，也不能不让你娶媳妇不是吗。”

“我爹到村头抽烟去了。”

晚上很晚了，德远才从外面回来，五莲问他道：“人家婉儿家要房子才同意和咱儿子结婚，你到底是怎么打算的？”

德远唉声叹气地说道：“我到哪里弄房子去。”

“那你觉得和儿子媳妇挤在一间屋子里面能合适？”

“要不然我们搬出去住吧。”

“搬出去？”五莲知道在没有更好的解决办法之前，这也许是唯一的办法了。

第二天吃早饭的时候，五莲将德远的意见和大家说了，大儿子没有说什么，他也想要媳妇，而且婉儿长得那么好看，身上还有一种特别的香味，这味道让铁蛋着迷。

让五莲没有想到的是，搬出去住的想法被自己的几个闺女儿子给否决了，特别是自己的二儿子铁柱，他说道：“你们谁搬出去我都不搬出去。”

事情因为自己的儿女们不同意只能暂时放一放，这一放不要紧，人家婉儿家更不着急。过了三四个月，在听说婉儿还有人给介绍的时候，五莲着急了，她决定不能再听从孩子们的意见了，自己必须搬出去。

于是，在一次家庭会议上，五莲下了命令，让德远用木头在村子边场院边上搭三间人字棚，他们一家先搬到人字棚里面住一段时间，等到铁蛋将媳妇娶到家了以后就都好说。

几个孩子也听信了五莲的意见。铁柱一开始不同意，当听说等到嫂子进门以后再让大哥一家搬出来住的时候，他也同意了。

自从五莲一家搬到场院边住了以后，婉儿那头也就没有什么意见了，腊月二十四的时候，铁蛋和婉儿的婚礼如期举行。

五莲的一桩心事也算是了结了。

只是第二天早晨发生了一点棘手的事情，二儿子拿着个叉子到了院门口，让他大哥和大嫂搬出那个院子，他们要搬回来住。

婉儿的脾气可不如她的名字那么婉约，这新婚的第二天就有小叔子上门挑衅，她自然知道先下手为强的道理，不然以后这个家庭哪还有她婉儿说话的份。

她插着腰在院子门口和自己的小叔子对骂，从祖上三代一直骂到五莲这一代。

村子里的人都听到了，大家都嘿嘿地笑，也不出来劝架，大家都知道这是他们的家务事，外人不好干涉。

五莲到了对骂现场苦苦哀求铁柱回去，铁柱不理他，这个二儿子瞎了一直眼睛脾气还特别地倔。

大儿子铁蛋也不知道跑哪里去了，大概知道今天这事不好出面，出去躲去了吧。

铁柱也是实在不能容忍嫂子对他们全家泼妇一样的咒骂，他气愤不过动手打了嫂子一巴掌，这可了不得了，婉儿像一只母老虎一样扑了过来扭打，后来没有打过自己的小叔子，她就躺在地上非说自己的小叔子摸了她的那个地方，小叔子占嫂子的便宜了。

这话好说可不好听，羞得铁柱败下阵来，以后再也没有去过那个院子。

五莲也是被儿媳妇这种泼的脾气给骂服了，以后再也不敢和铁蛋说把房子换过来的事情了。

他们只有从头再来，还好的是对象和孩子都能干活了，一家老小开始着手制作胚子，从新建房子，考虑到将来还有三个儿子要成家立业，这次他们准备盖北屋是四间房子的大院子。不能一次盖起他们就先盖主屋，连院墙也不垒，等以后腾过来手了在盖院子和院门。

正当一家人的主屋该得如火如荼的时候，大儿媳妇婉儿生了，生了一个闺女，这让五莲一家没有丝毫的喜悦，他们认为在农村生一个女孩子是很正常的一件事情，没有什么值得拿出来炫耀矫情的。

所以，大儿媳妇坐月子期间，五莲也没有去照顾，一直忙着拾掇自己家的房子，啥时扎芦把子，啥时和泥，需要买多少瓦，需要请木匠做几个木窗户，这都是事呢，都需要忙，自己的小儿子才三岁，也需要带，五莲就没有时间去照顾自己的大儿媳妇，那几个孩子对自己的大嫂也没啥感情，大嫂嫁到这家来他们也没有得到大嫂的一点好处，还把他们原先住的房子给霸占了呢。

五莲一家不理大儿媳妇和大儿子但是并不等于婉儿就不找他们事，一出月子，婉儿就找上门来了，她拿了家里的铁锨说铁蛋干活要用，她拿了家里的碗说大丫头要用碗吃饭……

五莲家里就那几只碗，被大儿媳妇拿走了自己家的碗就不够用了，她只说了一句：“那碗你不能拿，你小妹还得用来吃饭呢。”

这下可了不得了，婉儿就在他们家的新房门口大骂：“你个老不死的，你的孙女要吃饭，又没有碗，都怨你儿没有出息，连个熊碗钱也挣不上来，不来你家拿碗使到哪里去拿碗使。”

婉儿骂累了，拿着碗还要走，家里的老小解放见嫂子把自己吃饭碗拿走了，跑过来拦住嫂子不给拿，被嫂子一把呼到一边的地上哇哇地大哭。

五莲抱着自己的女儿也是泪水忍耐不住地往下流，小女儿可是她的心头肉呢。

在村干部的调解后，五莲和自己的大儿子大儿媳妇分家了，分家也没有什么好分的，说白了就是从今以后各不相欠，各过各的，谁也不允许到对方家里随便拿随便要。

5.女儿嫁人

村子里到处在刷标语，老头子德远也被征调过去刷标语去了，五莲在家也没有什么事情做，就去看热闹，看能否帮得上忙。

老头子不识字，但是村里的老教书先生识字，教书先生画好模型由德远用白灰去填空，这个时候五莲就带着自己的孩子在一边帮忙递刷子和涂料。

小女儿解放指着爹娘涂画的东西问道：“这是什么呀？”

五莲说道：“字！”

“什么字？”

德远指着那些字说道：“割掉一切资本主义的尾巴。”

“啥叫资本主义的尾巴？”

“等你长大了，上学了，就知道了。”德远说道。

五莲在一边说道：“像你大哥你嫂子只顾自己，不忠不孝，就是资本主义的尾巴。”

“可是我大哥说大嫂很爱他，对他很好呢！”

五莲也不知道自己的大儿子啥时和自己的闺女说这话的，这小丫头竟然记住了这话。

“爱也是资本主义的尾巴，也得割掉。”五莲说道。

“你难道不想大嫂对大哥好吗？”小丫头天真地问道。

这话竟然一下子把五莲给憋住了，都是自己身上掉下来的肉，虽然儿媳妇地他们不好，但是儿子毕竟是自己的儿子呀，那是他们亲生儿子呀，也不是大路上捡来的，也不是树上结来的。

现在大儿媳妇已经为他们家生了三个孩子，一女两儿，那可是都是她五莲的后代呀，经过女儿这么一说，她的心里竟然还有几分不是滋味来，那三个孙子孙女可没费她一点心思呀。

下一次德远赶集的时候，五莲特意叮嘱他买几斤桃酥回来，虽然老头子说吃那玩意有啥用，但是五莲的话他还是听的。五莲从买回来的二斤桃酥里面只挑出了六块，其余的全叫小女儿解放给自己的大哥送去。

时间过了不久，小女儿哭着回来了，桃酥怎么拿走的还怎么拿回来了，她说嫂子说了就是饿死也不吃我们家的东西。

五莲为此唉声叹气了好一会儿。

五莲还有更焦急的事情，那就是二儿子的婚事，二儿子因为一只眼睛有残疾，不好找对象，人家一看这情况，直接就不问了。

娘家的嫂子把她远房的侄女介绍给铁柱，铁柱也穿了一身崭新的的确良衣裳去见人家了，五莲这次也给准备得非常充分，她给人家姑娘准备了漂亮的布用来做好看的衣裳，还给人家做了一双千层底的鞋，那可是她一针一线给缝制出来的，用了老长时间呢，最后感觉儿子的手里还能提点东西，她就又把家里的老母下的蛋拾掇出二十个，放在提篮里面，用一块红布盖了，让儿子给人家带过去。

这一次，五莲虽然担心但是没有像大儿子相亲时那么重视了，她知道一切还得听天由命，自己儿子就这情况，大儿媳妇就那样，谁知道将来又会是什么情况，所以她也没有悄悄地跟在后面。

晚上的时候，铁柱回来了，回来之后也不说话，谁问什么也不说，径直进了自己的房间倒头睡觉去了。

第二天早晨，人家姑娘的哥哥就把昨天晚上送过去的东西给退回来了，人家说一看铁柱这情况，死活不同意，就是不嫁也不找铁柱这样的，再逼她就去跳河自杀。

家里就这一个妹妹，也不想委屈了她，所以，这事就这样算了吧。

唉，五莲看着自己精心准备的东西就那么突兀地房子屋子中央，心中特别地郁闷，她也不知道该如何办是好了。

“人心复杂呀，不像以前，找个人家嫁了好好过日子就行了，能干活能生娃，多好呀，我们家铁柱哪点差了。”五莲在村子里逢人就这么说，别人也只是笑笑，不好搭话。

二儿子不好找对象，但是女儿却一点也不愁嫁。

这不，刚过没几天，村子里的媒婆就上门了，要给金环说对象。

五莲和德远知道女儿迟早是嫁出去了，现在家里的人口太多，如果女儿出嫁了，或许能够为家里减轻一些负担，他们也就同意了媒婆给介绍的对象上门相亲。

那一天，那个小伙子来了，穿着一身青布衣衫，手里提着红糖。五莲看这年轻人个头长得呀还可以，说话做事情比较稳当，没看出什么差心眼的情况来，他们就不发表什么意见，就看金环是否同意了。

金环这丫头二十了，在这个家里也是过得够够的了，再看媒婆给介绍的这个对象也还可以，父母也不反对，小伙子还是一个木匠，跟着师傅已经学了十年了，现在可以打制一手漂亮的家具，她也就没有反对，后来几次小伙子偷偷摸摸地来找她，她都背着自己的爹娘和人家钻到玉米地里和他说了很长时间的话，和他说话一点也不累，而且还非常地开心，比在生产队里干活轻松多了。

这一年的秋天，这个叫冯金山的年轻人用驴车给五莲家拉来了整整两大车的家具，有柜子有桌子，有凳子有椅子，还有炒菜做饭的砧板，这下可把五莲老公俩高兴的，而且冯金山说了，这是给叔叔姨家的家具，不是给金环的嫁妆，以后金环所有的嫁妆全是由他自己再亲手打造。

这么实诚的小伙子当然深得五莲一家的欢心，五莲老两口一看也差不多了，在媒婆和证婚下，在两家人的几次亲切地对话之后，金环就大放光彩地嫁出去了。

就在金环嫁出去不久，五莲发现自己的二闺女银环也出问题了，而且这问题还很严重。

五莲把银环关在家里，不让她出去，逼着她说出是谁把她的肚子弄大了。

银环就是不说话，还恐吓五莲道：“你若是再逼我，我就死给你看……”

五莲用手指指着银环的额头一把鼻涕一把眼泪地说道：“闺女，你傻呀，我们家的人啥时做过这门伤风败俗的事情来，如果他不敢承认，你就那么轻易把身子给他干嘛呀？”

可是任凭五莲怎么哄骗劝解，银环还是不愿意说。

时间过了一个月，闺女的肚子越来越大了，银环整天以泪洗面，也是被逼得没有办法了，她说出了是临边村的一个姓李的队长，当时干河工的时候，在工地上认识的，她也不知道他是有老婆的人，在工地上他对她很好，所以……

五莲就感觉如同五雷轰顶一般，她没有想到自己的女儿一时糊涂竟然做出这样的事情来。

五莲和德远找到了那个男人，三十多岁了，他一开始不承认，直到德远恐吓说要把银环带到公社去找干部说理去，他才害怕起来，要知道他现在可是村子里的红人，下一步有可能干村支书呢……

最后，那个姓李的只给了五莲家里五十块钱，让他们自己解决。

五莲知道事情已经这样了，是没有更好的解决办法了，只能忍气吞声吃了这个哑巴亏。

那天早晨很早，五莲和德远带着银环赶到了县城，找到医院，在医院做了手术，把孩子打掉了。

回来之后，银环就精神呆滞，不说话，什么话也不说。

恰巧这个时候，五莲老姨家在沙窝里的一个地方，有个出了五伏的侄子，才死了老婆，今年二十五了，也没有孩子，经过老姨的撮合，男方还非常高兴，就在一个天高云淡的日子，那男人赶着驴车来把银环接走了，接到沙窝里的村子去生活去了。

五莲这辈子还没有到过沙窝里的地方，德远说距离他们生活的赵庄有一百多里路，五莲没有想到沙窝里这个地方竟然会和自己的女儿一辈子的生活扯上关系。

6.铁钱

家里面一下子少了俩闺女，五儿子铁芯经村子里的人介绍到徐州矿上干活去了，在那里挣点钱够他自己的吃喝花的，也不用家里为他忧愁了；老六铁钱在村子里征兵的时候报名参加了，后来竟然通过了层层的体检，成为了一名军人，这也算是老赵家的老祖林冒青烟了，他们家族历史上第一个光荣的军人诞生了，当时那个热闹的场面，可是五莲有生以来最感荣光的时刻，儿子披红花，穿军装，不知道让多少小大姐小娘们羡慕得流口水呢；小女儿解放也去了村子里的学堂，和她的侄女一起上学的，这姑侄俩同上育红班，每天一块上下学，大儿媳妇婉儿虽然嘴硬，但是她自己也需要干活挣工分的，干得多粮食就分得多，现在大儿媳妇也来不及接送自己的孩子，这送孩子上下学以及带老大家另外三个孩子的任务就落到了五莲身上。

五莲主要的任务就是带孩子，照顾一家子老小，她也不能干重活。

后来，解放姑侄俩上小学了，老大家的另外两个孩子也都陆续上育红班了，五莲就空闲的时间更多一些了。

让五莲更加骄傲的是，儿子从部队上寄来的信中说他在部队的表现很好，被提干了。五莲不知道提干是什么意思，德远说就是在部队当干部了，不回来了，以后还有可能当大官。

五莲自然喜不自禁，这是她目前所有认识的人的，包括赵庄的人包括娘家的人中混得最有出息的，五莲的衣裳也多了，她现在每天坐在村口的那棵老槐树底下，心中那个滋润呀，她逢人就说自己的儿女都混得不错呢，特别是自己的小儿子铁钱，是部队上的大干部了……

铁钱消失的消息就是突然的，那天晚上，村里的干部来到家里，说从公社里面传来消息，让德远到乡里去开会。

五莲以为是有什么表彰的活动，以为自己的儿子铁钱又在部队上立功了，之前已经有好几次立功的喜报都报到村里了。

德远从公社回来的时候只是唉声叹气，五莲问是怎么回事。

德远说了一句话：“以后咱们的儿子铁钱不会回来了。”

“是当大官了没有时间回来了吗？”五莲觉得这是好事呀，没有必要唉声叹气的吧。

“他在部队里不知道怎么回事，和人家一个领导干部的家属好上了，人家一个劲地上告，最后查下来，他破坏军婚，蹲牢去了……”

五莲这个时候感觉自己的脸前一黑，他本来还计划着等二子下次回家探亲的时候为他说媳妇的，村子里有好几个要为他儿子介绍对象的呢，这孩子怎么会干出这种事情呀……

五莲感觉自己家的天都塌了，他有好长时间没有再出摊子，她自己都觉得羞于见人，她不理解儿子所做的一切，好好的前程竟然因为女人而全部搭进去了，那是一个什么的女人，那是一种什么样子的诱惑，让儿子踏上这条没有归途的路呀，好几次她以泪洗面。

7.老五

五莲不知道自己上辈子造了什么孽，让她这辈子生活这么苦。

直到有一天，老五铁芯回来了，骑着一辆自行车回来了，这自行车可是新鲜玩意，以前只在集市上和村子里有干部来开会的时候才见过自行车。

更让五莲高兴的是，老五的自行车上还带着一个姑娘。

老五对五莲说道：“娘，这是你的儿媳妇，叫郭红英，我们是自由恋爱，我们在矿上已经领证结婚了！”

看着面前这个身材丰腴脸蛋白皙，还大着肚子的姑娘，五莲的热泪溢满眼眶，这许多年以来，所有的儿女都不省心，让她牵肠挂肚，她没有想到的是，最让她省心的竟然是自己五儿铁芯。

她一把拉住郭红英的手激动地说道：“我的儿呀，铁芯让你受委屈了，他和你结婚没有和家里说一句呀，按照老辈的风俗哪有这么结婚的呀！”

铁芯在一边说道：“娘，我们党和国家提倡移风易俗，破除封建迷信，你那老一套就别往外说让人笑话啦！”

郭红英也在一边羞涩地说道：“是呀，娘，我和铁芯是真心相爱的，矿上的领导是我们的证婚人，这一次专门来看你，都是我们这些晚辈考虑不周，让你老担心了……”

五莲拉住自己新儿媳妇的手不愿松开，她一个劲地歉意道：“孩子，让你受委屈了，都怪铁芯这个六叶子不懂事，是我们没有教育好呀！”

喜不自禁的五莲这下可有的忙了，她杀了家里的公鸡为红英炖鸡汤，还用鸡蛋做了爽滑的鸡蛋羹和鸡蛋糕，她要把对儿媳妇的亏欠都给补偿回来。

这时候，她还吩咐小女儿解放去把自己的嫂子和自己的侄子侄女都叫过来，全家人在一起吃饭。

这是第一次婉儿媳妇来到他们住的房子里，全家人在一起开心地吃饭。

家庭宴席上，铁芯介绍了他们目前的生活情况，郭红英是矿上厨房干活的当地的小姑娘，铁芯是在打饭的时候认识她的，后来一处都很满意，就在矿上领导的见证下结婚了，现在夫妻俩都在矿上住，房子是矿上分配的，平时矿上还有不错的福利，每个季度都会发服装，每个月都会补发很多的粮票。这次有半个月的休假时间，是特意回老家来探望的。

铁芯也是有心人，他为家里的每个人都带回来一身崭新的衣裳，还为自己的爹和二哥带回来矿上退下来的还能穿的旧衣物，平时干活的时候可以穿，特别是矿上发的那些鞋，特别耐穿。

他们孩子估计出生在冬季，还有五个多月的时间，到时候他们就不能回来了，如果家里人不能过去的话，那就只能等到孩子满月以后再考虑带孩子回老家看看了……

五莲心中无限滋味，万千情愫于心，她只有不断地点头说“好！好！你们都要好好的！”

铁芯两口子走的时候，五莲把自己藏下来的十多斤粮票和一丈多布票都打算给儿媳妇带走，可是两口子不要，最后，五莲只有把家里所有的鸡蛋都收好了，放在篮子里，让铁芯提着，回去给媳妇补身子，并千叮咛万嘱咐路上一定要保护好媳妇！

在五莲泪眼模糊中，老五走了，好长一段时间，五莲都感觉心中疼，他心疼老五和老五家的媳妇。

8.铁柱

解放不上学了，你问她为什么不上学了，她的回答倒是干脆：“上学苦上学累，上学还要交学费……”

五莲知道，这其实不是主要原因，主要原因还是这丫头成绩不好。不上学也很正常，这个年代能够上完小学的孩子就已经算是很少见的了，一般都是上不完小学就下学了，要么回家帮助家长带孩子，要么去地里干活，帮助家庭解决困难。现在解放也算是她这一辈之中喝的墨水比较多的了，已经十二岁了，小学都毕业了呢。和解放一起下学的还有老大家的大丫头，这姑侄俩一看一个不想上学了，另一个也不想上学了，于是就一块下学吧，老大家的大丫头的成绩更差，考试经常不及格，她下学了正好可以带弟弟上学，在家里给弟弟们做饭。

现在家里的负担挺重的，自从实行家庭联产承包责任制以后，虽然家里收的粮食比以前多了，不至于饿到出去要饭的程度，但是活多了也累呀，五莲一家四口人，分到了八亩多的地，手势好汉眼是懒汉，那么多的土地哪一点不用心就结不出果实。

五莲是不能干重活的，她只能帮助全家老小做饭。五莲就空闲的时间更多一些了，这个时候，她认准商机，在村口摆了一个摊子，德远去集市上进了一些香烟火柴，食盐、洋红、糖豆、针线、火柴什么的，同时她还生了炉子，烧了茶水专门卖给过往的人，一碗茶一分钱，一天也能卖两三毛钱。这也算是她为这个家做贡献了。

在一个油菜花开的季节，村子里的上百亩金黄色的油菜花开的那叫一个灿烂，朵朵油菜花就像一个个动人的小仙女一样。

这个时候，村子里来了一群养蜂人，他们用骡子驼运的平板车拉了整整两大车的蜂箱，嗡嗡的蜜蜂整天在油菜花田里闹着。

养蜂人是一家三口，听口音像是山东人，夫妻两人都三十多岁了，男的姓方，女的姓廖，还带着一个十多岁的男孩子，在村子里也没有认识的人，大家都称呼他们是山东老侉，他们就到处打听可以暂住的地方，就有村子里的人告诉他们只有五莲家的房子比较充足，可以到他们家借宿。

五莲就腾出了一间房子供这一家三口住。不论白天黑夜，养蜂人都是非常地忙碌的，这一家三口一刻也得不到空闲，

后来实在忙不过来了，五莲一家也会帮助他们忙活。

特别是一场雨水来临的时候，是五莲一家的帮助，让他们的蜂没有受到什么损失，他们一家对五莲一家还是十分地感谢的。

养蜂人老方一家在村子里面住了两个月，五莲一家可没有少喝到蜂蜜，都是老方一家送给他们的。

后来，油菜的花期过了，老方一家就着手准备返回山东去了。

这个时候意外却发生了，老方的老婆却生了怪病，腿脚不听话，不能动弹，更别提赶趁回老家了。他们也是实在没有办法了，就提出来让铁柱帮助他们赶车回去，来回路上所有的花销全算是他们的。

谁还没有个困难的时候，五莲一家都是良善之人，自然不能束手旁观，就让铁柱简单准备了一下，帮助赶着一辆车送他们回家去了。

铁柱早就在这个家里憋得难受了，他也看到村子有人去了新疆，有人去了东北，他的那棵心脏早就想到外面的世界去看看了，现在能够得到爹娘的允许，他自然是求之不得的事情。

只是让五莲没有想到的是，儿子铁柱这一走竟然两个月都没有回来，五莲这个心里着急呀，眼瞅着地里的麦子都黄了，到了快要收割的季节，如果铁柱不回来，这么多的地的活可怎么办呀。

德远气愤不过，他几次咒骂这个熊孩子不懂一点事，一到外面就分不清天高地厚了。

可是所有的抱怨都没有用，铁柱还是没有回来。

麦季过去了，粮食收上来了，豆子和玉米也点过了，公粮也交过了，铁柱还是没有回来。

这个时候，五莲知道必须得去找儿子去了，她就吩咐老公带了干粮去山东找人，最起码活要见人死要见尸他们家里才会安心。

老头子德远去了，去了有半个多月后回来了，他给五莲带回来一个消息：铁柱也不会回来了。

这是什么情况，五莲不知道儿子铁柱在外面到底发生了什么情况。

德远告诉他说：“姓方的回去之后他的老婆的腿没有好，听信了民间的偏方，老方到山上去采药，结果从半山腰摔了下去，坚持了两天死了，老方的老婆不能走路，都是铁柱在帮助照顾，料理后事，这样就耽搁了半个多月，后来，两个人也不知道怎么弄的，就睡到一张床上去了，人家老方是独子，那家的要求是铁柱必须在人家入赘……我一想就咱儿子这个情况，能有人愿意和他过就不错了，所以也就没有让咱儿子回来……”

闻听德远这么说，五莲不知道自己到底是该高兴还是该难过，高兴的是儿子终于也有了媳妇了，他也是望三的人了，现在有个女人给他捂脚，这当然是求之不得的事情，可是儿子一旦入赘做了人家的人，还得改姓方，五莲就觉得难过，而且距离那么远，恐怕以后想见到儿子一面都难了，这不是白养一个儿子了吗……

唉，人各有命，只能由他去吧，只希望儿子以后能够好好的，无灾无难，平平安安的。

“对了，那个姓廖的女人还能生孩子吗？孬好也给咱铁柱再生一个娃留个后呀……”五莲也很担心这个。

“我听铁柱说能，他们打算尽快要个孩子。”德远说道，“只是那个女人的腿恐怕好不了了，以后全靠铁柱照顾了……”

五莲好像了了一桩心事似的的说道：“那就好那就好。”

9.赌博被抓

老头子德远也越来越懒了，农闲的时候整天都看不见他的人影，也不给家里进货帮忙，除非扭着他的耳朵告诉他说你今天哪也不能去，必须在家里推磨，不然没有吃的了，他才会老老实实地在家待着。你要问他去了哪里，都是赶集去了，赶集身上也没有钱，经常是早晨空着手走，晚上空着手回。任凭五莲怎么咒骂，人家就是油盐不进。

五莲知道他是到街道上打牌去了，五莲不知道那雀牌有什么好玩的，几个老头子一打就是一天。

一天正赶上街上逢集，德远又出去了，等到晚上五六点钟还没有回来，五莲也不等他了，就和孩子们一起吃饭了，到了晚上，天都黑透了，德远还没有回来，五莲就有点着急了，要说以前也有德远在外面赌博打牌整宿不回来的，五莲也算是习惯了吧，只是今天有点特殊，因为中午的时候骑着绿色自行车的乡邮递员给他们发来了一张汇款单，是一百块钱，钱是四儿子铁芯从矿上寄来的，邮递员告诉五莲说汇款单的附言上写着让家里垒院子用的。邮递员还告诉五莲让收款人拿着村里的证明到乡邮政所去取钱，这事必须得德远回来去做，这个老东西一天不见踪影，那钱不取到手里总还是让人不放心的。

到了第二天早晨的时候，老头子还没有回来。

吃完早饭，就有村子里的一位嫂子来她家串门说她家男人昨天晚上在街道上看见了德远大哥因为赌博被乡派出所给抓到了，三四个老头子一人一个大纸牌子看着蹲在街道十字路口游行呢……

五莲闻听这么说，虽然没有见到德远本人，但是她已经能够想象德远那份丢人丢到家的样子了，她不敢怠慢，赶紧迈着她的小脚去找自己的大儿子，敲着大儿子家的院门五莲着急地喊道：“铁蛋，嘛抓紧起来，你爹赌博被派出所抓到在街道游行丢人现眼呢，昨天一天都没有回来，你赶紧到集上去看一看呀！”

铁蛋自然也不敢怠慢，他赶紧准备到街道上去，但是他也提出了一个难题：“娘，赌博被抓是要罚款的，我也没有钱，怎么救我爹呀！”

五莲知道大儿子家没有钱，也知道自己平时卖点小零货也没有多少钱，她就把昨天邮局送来的汇款单拿了出来，交给了铁蛋，说不管怎么样先把你爹救出来再说吧。

铁蛋揣着娘给他的汇款单走了。

到了中午的时候，铁蛋和德远就回来了，老头子见到五莲还嬉皮笑脸地说道：“还是你疼我，知道让铁蛋去救我。”

五莲根本不关心德远，她更关心钱，她问铁蛋道：“罚了多少钱？”

铁蛋从身上拿出余下的钱是五张大团结说道：“罚了五十，这是剩下的五十，你收好吧！”

鸡蛋五分钱一个，猪肉六毛钱一斤，一件衣裳也就三五块钱的事，闻听这一下子就被罚了五十，五莲心中的那个气呀，她一下坐在了地上指着德远咒骂道：“你个死不要脸的老东西，你丢人现眼丢到你八辈祖宗的脸我都不在乎，你怎么不去死的呢，你这一下子就把儿子给我们垒院墙的钱给败无一半了呀……”

五莲的哭声惊动了左邻右舍，也惊动了自己的儿媳妇，大家都来劝五莲事情已经发生了就不要难过了，以后的日子还得过。

五莲一把鼻涕一把眼泪地对众人哭诉：“我一辈子跟他过捞到什么好处了，好不容易儿子有出息了，他净给添乱，我辛辛苦苦为了这个家图的是啥，我跟他过还有什么意思呀……”

事情已经发生，已经没有了挽回的余地了，还好的是过后一段时间德远接受了教训，没有再去街道上赌博。这个时候，他的大女婿冯金山在临边的乡镇街道开了一家家具店，里面需要一些木材用来打制家具，他就拉着平板车走村串户去收购人家的树木，不管是泡桐还是榆树槐树柳树，一天能够伐倒一棵树就够他忙活的了，还好的是有大儿子铁蛋和小女儿解放以及孙女在一边帮忙，树伐倒以后还要亲自送到女婿的店里面去。女婿对老丈人也不薄，给的钱也不少。大儿媳妇婉儿看到自己的对象有活干也有钱赚，自然也是十分地欢喜的，很支持自己的老公和老公公一起到各村去收树伐树。

靠着四儿子给家里寄来的钱和德远大半年的努力，钱存得也差不多了，这年秋天的时候，五莲的家的院墙可就垒起来了，本来还想垒个门楼子的，因为钱不够，只好拉倒，只安置了一扇对开的木门，在院门的右面，他们还利用家里的树木和芦苇搭建了一个新的锅棚，以后里面专门用来烧火做饭。

与他们家院墙垒成同进度的，还有村子里扯上了电，电扯到各家各户之后夜晚再也不用点煤油灯了，而且那灯泡特别地亮，五莲晚上干活再也不怕伤眼睛了。

五莲有一种生活越来越好的感觉，虽然她对孩子们口中的“楼上楼下电灯电话”并不抱奢望，也不完全理解，她觉得只要有能遮风挡雨的家就是最幸福的日子。

10.孙女善美

儿女们越长越大了，女儿和解放也到了爱美的季节了，而且跟着长辈去干男人干的伐树的活也不太像话，后来，女儿解放到了她大姐夫那里给帮助卖家具，偶尔回家一次也是涂着一种叫口红的新鲜玩意，还把自己的头发给烫了，卷成一卷的，很时髦的，像是城里的小大姐一般，可把她洋务死了。

自从解放不跟长辈去伐树以后，铁蛋的女儿叫善美，小名叫小美，也不去伐树了，整天闹着要进城去打工，要到南方去，可是因为没有路子，只好作罢。有一次她的三叔铁芯从矿上回老家探亲，给这个侄女留了二百块钱，这个小丫头用这二百块钱买了一辆自行车，然后又请她的大姑父冯金山给打了一个冰糕箱子，夏天里这个丫头到街道上的冷冻食品厂进冰糕，每天进冰糕到各个村子里去叫卖，冰糕是五分钱一块进的货。可以卖一毛钱一块，每天进五块钱的货，卖完了可以赚四块多钱，这个时候在人家给人盖房子一天也就至多两块钱的工钱，这丫头一天能赚四块多钱，而且活不累，很是有生意头脑，比她奶奶在家里的路边摆小摊子挣钱多了，这一点上她继承了她奶奶的基因，也与从小奶奶带着她在路边卖货的经历有关。

楼上楼下电灯电话的日子貌似很遥远，但是小村里的变化还是有的，先是村部不知是怎么弄的，有一台黑白电视机出现了，原先还只是有一个广播用的喇叭，现在有了电视可不要紧，它有图像，比电影的内容更丰富，所以每天晚上村部的门口聚集全村男女老少在那里看电视，电视就放在村部门前的广场上，每天都在准时等待着电视剧的开场，电视的声音开到最响，站在五莲的家门口就能听到电视的声音，经常半夜十点钟以后，五莲家门口都能听到看罢电视归来的人在谈笑风生着电视剧的内容。

五莲从不去看电视，毕竟看电视的以男人和年轻人小孩子居多，她这么大的老太婆不适合去凑这个热闹。

有一天晚上，大概有半夜十二点多钟了，大儿子铁蛋敲响了院门，大声地叫喊着：“娘，爹，善美有没有到你家里来？”

五莲起身走出房门去把院门打开，看到儿子慌里慌张的样子问道：“怎么了？”

“这小丫头不学好，我说了她几句，跑了，到现在还没有回来。”

“不学好？不学什么好？”五莲对于自己孙女的事自己一点也不知道。

“她和前庄姓张的瞎勾搭，我是害怕走错了路，走俺二妹的老路，就不允许她再和人家交往，她不同意，就走了……”

五莲的心里一咯噔，二闺女银环当年的那些惊心动魄的事又浮上她的心头，她赶紧火急火燎地说道：“你个六叶种，闺女的事哪能这么处理呀，你要是把我孙女逼出个好歹来，我可跟你没完，你还不赶紧找去……”

大儿子被骂的狗血喷头，灰溜溜顶着漆黑的夜色走了。

五莲心里那个不踏实呀，她可不希望自己的家族里面再出现什么不光彩或者人命的事情来了呀，她拿出手电筒，也走出了自家的院子。

五莲打开手电，来到了村子里面，村子里面静悄悄的，只有人家的狗偶尔发出吠叫的声音，这让她想到了若干年前的那个下午，好像也是天昏地暗的日子一般，她就那么懵懂无知地跟着一个以前从来没有见过面的男人走了，而且这一走就是一辈子，那天也有一只狗在宅子下面旺旺地叫着。如果说不负责任，恐怕没有自己父母那个时代的人更不负责任的了，他们为了二十个鸡蛋出卖了女儿一生的幸福，可是这又怎么样呢那个时代的人不都是这么过来的吗，而且有儿有女，衣食无忧，赶上了好日子。

哪像今天的这些年轻人，恩呀爱呀的，最后还是生离死别。

五莲这么想着，就觉得只要自己的孙女能够找个会过日子的人家，不是胡闹玩的，她就可以同意，而且支持，政府不是也说了嘛反对包办婚姻，提倡自由恋爱，只要善美不像她二姑那样找个有婆娘的男人，她不仅不阻止，而且会支持。

这样想着，她就到了大儿子的家门口，大门是锁着的，两个孙子都去公社上中学去了，在学校住校，每个星期才能回家一次，看来大儿媳妇婉儿也出去找自己的女儿去了。

五莲只有沿着村子里的路往村外找去，她也不敢在这深更半夜的大声叫喊，生怕惊扰了村子里的人，这事越吵吵可是越丢人的事情呢。

她就打着手电，不断地左晃右晃，希望通过这光线能够提醒藏在某个角落里的孙女的注意。

她也寻思了一下，善美平时和村子里彩霞关系不错，会不会到她家去了呢，她在田野里寻找了一番后就又折返回来到了彩霞家的高宅子上，她在彩霞家门口小声地敲门，惊醒了院子里的彩霞爹和娘，彩霞娘披了一件衣裳起床来给五莲开了门惊讶地问道：“婶子，你这半夜三更的来有什么事情吗？”

五莲告诉彩霞娘说道：“我家善美今天晚上没有回家，就想来问问彩霞知道不知道她去了哪里……”

彩霞娘说道：“婶子，彩霞不在我们家呀，我把彩霞叫起来问问情况吧……”

彩霞被叫了起来，她直摇脑袋说道：“在村子里看完电视我和善美一块回来的，后来我看到她进了自己家的院子的，怎么不见了吗？她也没有啥情况和我说呀！”

五莲赶紧说道：“我也不知道是啥情况，我再回去找找吧！可能上茅房去了吧，她娘一时见不到就担心呢！”

五莲从彩霞家回来，走了一半路的时候，天下雨了，捂了一夜的雨还是在后半夜的时候落下来了。

五莲赶紧往自己家赶，老头子德远在屋子里面等待消息也没有睡觉，他手里拿着一把雨伞正准备出去给五莲送伞。

五莲接过老头子的雨伞充满怨气地咒骂道：“老少三代没有一个让我省心的！”

五莲拿着雨伞又到了大儿子家一趟，院门依然紧闭，儿子儿媳并未回来。

五莲通过院门朝院子里面看去，看到儿子家的院子里并没有需要拾掇的衣衫或者家什，这才悻悻而回。

在回到家门口的时候因为这场雨下得比较透，地上的水流哗哗流淌，她一不小心摔了一跤，手电和雨伞也散落在旁边，然后她就听到自己的小腿骨头在剧烈地蜷折之下发出卡擦一声闷响，剧烈的疼痛传遍她的全身，她有点失去了主张，慌乱地喊着“德远，德远，快来救我……”

德远从院子里面听到了老婆的叫唤，赶紧走了出来，他发现老婆倒在了地上不能动弹赶紧过去搀扶，把老婆搀进了院子，扶到堂屋里的灯光下，五莲这个时候额头的汗都流出来了，她就觉得自己左腿的小腿那里特别疼。

“完了，可能骨折了，我得带你去医院看去……”德远说完就出去准备了平板车，把家里的驴套上椽子，在平板车上铺了一张席子，又用一块油毡布罩了，防止老伴被雨淋着了，他还敲响了邻居家的房门，将自己家的钥匙送给了他们，让他给看一下家门，等大儿子回来的时候告诉他自己去了哪里。

交待完这一切，德远才火急火燎地冒雨赶着驴车样公社的医院赶去。

到了公社里，医生经过诊断，确定五莲的小腿骨折了，给她打了石膏，挂上了盐水。

五莲的腿被打了麻药，她昏昏沉沉地睡着了，等她醒来的时候天已经亮了，医院外面走廊里有好多瞧病的病人在喧哗着。

德远为她买来了豆汁鸡蛋和油条，她没有心情吃，眼泪就流了出来。

德远劝慰她道：“医生说了你的病情不重，就是有点错位性小骨折，现在骨头已经扳了回去，伤筋动骨一百天，慢慢休养以后会好的。”

五莲埋怨他道：“你老东西懂个屁呀，我是心疼我那可怜的孙女呀，也不知道她在哪里，现在怎么样了！”

时间没过多久，大儿子和大儿媳妇来了，他们的身后没有善美，五莲的心里冰凉，她急切地问道：“你们把我那可怜的孙女逼到哪里去了呀……”

五莲给大儿子下了一道死命令，今天无论如何要把善美找到。

铁蛋一个劲地点头说是，然后和婉儿就走了。

婉儿去了金环家告诉金环说她老娘腿卡骨折了，当然没说是因为什么骨折的；铁蛋继续去寻找女儿善美。

到了中午的时候，善美也来到了医院看望奶奶，这个丫头昨天晚上和爹娘怄气后负气离家出走，也没有走远，就是去了和她谈恋爱的张国志家，在张国志家和张国志的妹妹住了一宿，今天早晨回家后是邻居告诉她昨天晚上奶奶为了找她骨折住院了，她这才急急忙忙地让张国志带着来到医院看望奶奶。她也没有好意思让张国志进病房，就让他在医院门口等着。

善美推开奶奶病房的门，看到奶奶躺在病床上腿上缠着纱布打着石膏，心中那叫一个心疼，扑在奶奶的病床前呜呜痛哭起来。

五莲冷不丁地看到孙女来到病床前，那叫一个感动，她一把孙女搂进自己的怀里，也是呜呜地哭道：“我的好孙女呀，你可吓死奶奶了呀，你若是有个三长两短，奶奶我活着还有什么意思呀……”

“奶奶，对不起，我错了……”

五莲知道自己的这个孙女从小没有坏心眼，就是有点脾气直任性，现在看到她平安地回来了，她心中的一块石头也算是落了地，她把自己的老头子给撵了出去后她拉住孙女的手问她道：“他能和你一起过不？奶奶可担心你像你二姑一样犯错呀！”

“奶奶，不会的，他是个好人，心眼可善良了，我是卖雪糕的时候认识他的，他是家里的独子，还有三个妹妹，他家叔和姨都好，都支持我们在一起；就是我爹不愿意，说自由恋爱不靠谱……”

五莲拍着巴掌咒骂自己的大儿子道：“这个小血六叶种，哪有比儿女的幸福更重要的，等你爹来你看我怎么劈了他喂狗，熊脑子都进淤泥了，还没有我老婆子看得开……”

善美闻听奶奶这么说，也是脸上放光，她本来很忐忑的心现在有了奶奶的撑腰，她的底气顿时足了，她搂住奶奶说道：“谢谢奶奶，你当年一定是因为爱情才嫁给爷爷的吧……”

五莲苦笑了一下说道：“我们这些人哪有你们年轻人说的爱情，我们穷得连饭都吃不上，穷人没有爱情，只有在一起噶火过日子的份；对了，啥时把他带来给奶奶看看，我看看你的眼光如何……”

提到张国志，善美好像有说不完的话一般，她对奶奶说道：“奶奶，他可帅了，长得一表人才，像电视里的花无鹊，特别是他穿风衣戴着墨镜在场上草垛子边等我的时候又特像上海滩里面的大哥，我在他身边特有安全感，我觉得他就是我的真命天子，他就是我的保护神，我雪糕卖不完的时候都是他给买去的……”

看着孙女这么滔滔不绝地叙说，五莲就觉得这个孙女有点走火入魔了，是爱到不能自拔的那种，要阻止这样的年轻人在一起，可真是会要了他们的命呀！

五莲不屑地戏谑孙女道：“啧啧啧，瞧你这丢人的样子，整个鬼迷心窍了，我抽空还真得看看我这个未来的孙女婿……”

善美挽着奶奶的胳膊撒娇地说道：“奶奶，你就别笑话孙女了，孙女也会害羞的；对了，国志就在外面，今天就是他送我回来带我来这里的，我害怕你揍我，我没有让他进来……”

五莲说道：“赶紧让你家的好夫婿来看看我这个奶奶……”

善美开开心心地蹦跳着跑出去叫国志去了。

11.解放

善美结婚的时候，可是五莲家里最风光的时候，也是村子里最风光的时刻，虽然张国志家也没有什么钱，但是现在的年轻都要面子，都喜欢大红大紫地把自己的婚事给办了。之前的订婚传起的时候，张国志就给善美买了一台14寸的黑白电视机，还有一辆永久牌自行车，一架蜜蜂牌缝纫机，就这几样东西都是新鲜玩意，花了大概有千把块钱，当时电视摆在铁蛋家的院子里，每天晚上都有很多人不再去村部看电视了，村部的那台电视机老了，雪花多，收的信号也不好，现在这台电视机还有室外天线，收的台也清晰，还是14寸的，比村部的电视还大两寸。

到了善美结婚的时候，小伙子张国志家里新盖了房子，是红砖红瓦的房子，屋子里面打了水泥地坪，这是村子里最好的房子了。

铁蛋见人家买了这么多的好东西，觉得自己也不能亏待了这唯一的闺女，于是拿出了自己这么多年来的积蓄给女儿买了组合柜，买了沙发，买了茶几，还打了几个大木箱子，这些家具都是在妹婿的家具店里买的，妹婿只收了成本钱。

到了结婚那天，张国志家迎亲队伍是开着拖拉机来的，整整开了三辆，浩浩荡荡的迎亲队伍甚是壮观。

五莲看到自己的孙女一身红装，脸上洋溢着幸福的神情，她的心里别提有都高兴了，这一刻她想到了自己的一生的经历，自己从来没有这么风光的生活，却在孙女的身上实现了，而且孙女的婚事是她最先点头同意并且大力支持的，她的成就感就更强了。

在孙女的婚礼上，是这么多年以来全家人聚的最齐的一次，十多年没有回的二儿子铁柱也带着她的老婆和他自己的孩子回来了，那个孩子是个男孩，也算是给老赵家又留了一个后人，铁柱的老婆腿是彻底地废了，但是其它生活都正常，也是一个要强的人，五莲觉得只要两口子能够和和睦睦地在一起，也算是了了一件她一辈子的心事，而且他的孩子已经十岁了，长得那么好，听说在学校考试每次都是班级第一名，将来是大学苗子呢。

二闺女银环也从沙窝里来老家参加侄女的婚礼了，这是银环嫁到沙窝里二十年以来第一次回老家来看看，她现在生活挺好的，有四个自己的孩子，大的在外面的工地打工，是一名瓦匠工，二儿子是村里的队长，三儿子正在县城一家酒厂里做工，小儿子上了中学。

五莲腿伤经过大半年的修养也好得差不多了，拄着拐杖可以自由行动了。

时间就像流水一样，五莲就觉得自己的这一辈子就像做了一个梦一样，一晃人就老了，一晃孙女也抱着一个胖娃娃来见她这个外太太了，这是她五莲的第四代后人，抱着哇哇哭的娃娃，五莲的心中别提多开心了。

自从腿骨折以后她就没有办法再在路边摆摊卖东西了，这个时候村子里其他人看到没有商店，他们就在路边盖了两间小屋，开起了商店，这就把五莲的摆摊做生意的路彻底给堵死了，人家还是有营业执照的，是合法经营。五莲倒也没有十分地惋惜，毕竟她年龄大了，又没有人给她做个帮手，加上腿脚不灵便，她倒乐得清闲。

铁柱家的大儿子善栋上完了中学之后也没有考取啥，就辍学了，这个时候他的姑父让他到家具城里面去做活，他嫌苦，只干了一个星期跑回来了，躲在屋子里看武侠小说，害得他爹铁蛋站在院子大着嗓门训斥道：“读书读书有什么用，把人都给读懒了，废了一个人。”

这个时候从徐州的矿上来了一封信，这封信是让铁芯来的，他让铁蛋把善栋带到徐州的矿上去，他可以在那里给找个活干。

五莲知道这大孙子一走干得好了可能以后回来的日子就少了，干得不好可能这一辈子就废了，于是她准备了二十个水煮鸡蛋交给大孙子带着并且叮嘱他道：“当年你的奶奶就是为了能够活下去，用二十个鸡蛋交换了一生，但是我活得很好，现在你也已经十七岁了，也到了该懂事的时候了，这二十个鸡蛋你带着路上吃，以后不管遇到什么困难都要记住奶奶的话，我们家的人没有什么本事，只能吃苦干活，否则你对不起奶奶的一番苦心呀！”

善栋听不进去他爸爸妈妈的话，但是奶奶的话他还是能够认真听的，他很郑重地点头道：“奶奶你就放心吧，我保证不给你丢脸，一定好好干。”

后来，善栋果然在矿上干得很好，铁芯给家里的信中说这孩子在矿上有制度约束着，每天早出晚归，加上矿上的领导是他的三叔，不能给三叔丢脸，活干得一直不错。五莲这才舒了一口气。

五莲家庭的另一件大事是她最小的女儿解放在镇上找了一个对象，她是在二十二岁那年把自己嫁出去的，小伙子姓王，叫王怀先，他的家也是在镇上，家里在小镇上杀牛羊谋生，周边很多红白喜事所用的牛羊肉都是从他们家的门市里批发出来的。

也正因为如此，小伙子第一次上门拜见岳父母的时候带了很多的牛羊肉和下水，这些牛羊肉可算是给老头子德远解馋了，自己家吃不完还给了儿子媳妇很多。

第一个春节送节礼，小伙子除了给带来了很多的牛羊肉外，还给送来了五百块钱的节礼钱，这些钱也是五莲孝敬父母的。

自从解放决定嫁给王怀先之后她就不在姐夫的家具店里干活了，而是到了王怀先的店里做了一名售货员，经常给来批发肉品的人配菜。赶集的时候经常能够看到她在肉摊子前招呼客人。

解放也是他们家族里面第一个拥有摩托车学会骑摩托车的人，她带着头盔，后座上放置着成筐的肉品，风驰电掣地行驶在乡村的小路上给人家送菜，突突的摩托车声冒着青烟，解放果干的身影，非常地飒爽英姿，成为乡村小路上一道亮丽的风景。

也是突然之间的吧，国家就实行计划生育了，不给生孩子了，但即使这样，大孙女善美还是生了两个孩子，一个男孩一个女孩，而闺女解放第一胎生了个女孩，这在农村是绝对不行的，于是这丫头悄悄地又怀上了，直到六七个月实在瞒不住了，这才到娘家来躲一躲那些计生办的狗腿子。

后来，解放家的肉摊子经常有计生办的人去找，怀先就到处托人，罚款也交了不少，解放的第二个孩子是一个男孩子也成功地生了下来。

当时赵庄村的村妇联主任还到家里找，说解放不能在娘家做月子，这不符合国家计生政策的事她不能挣一只眼闭一只眼，这可难不倒见多识广的解放，她在一天晚上悄悄地给妇联主任家里送了两条烟，这事就解决了，后来妇联主任也就不来找麻烦了。

解放这是家里有钱的，村子里那些没有钱想生男孩子的可就惨了，计生办的人到家里去找人抄家，把人家做饭的锅都给端走了，临末还说下次来拆人家的房子，搞株连，让邻居一块帮助找怀孕了躲到外地的家人。五莲要说不紧张也是不可能的，她时刻担心计生办那些如狼似虎的家伙来把解放带走流产结扎上环什么的呀。

12.以后

五莲这么多年了，也习惯了亲人的离开，自己爹娘死的时候，她回去了，回到自己爹娘住的那处院子，那处有她童年和青春年少时的屋子，那里早已经没有了她可以寻找的自己的痕迹，是娘先死的，然后时间不久，不到一年的时间吧，她爹也死了，当爹的棺材从堂屋里被娘家人抬出来的时候，五莲是哭得最伤心的一次，因为是夏天，天气也热，五莲一激动，人就晕厥了过去，是好多人大呼小叫地采用各种方法才把她弄醒过来。

五莲伤心是因为娘家已经没有了爹娘，娘家从今以后是她再也回不去的地方。

不过，还好，爹娘一生无病无灾也算是寿终正寝，都活到了八十多岁。

而德远的死却完全出乎她的预料的，德远爱抽烟，经常地咳嗽，后来咳嗽得特别厉害，都咳出血来的时候才发现问题的严重性，她赶紧让大儿子带到医院去看。乡里的医院还不能看，让他们去县医院检查，在县医院检查后医生直接建议回家吧，肺癌晚期，没有看的必要了，而这一年，德远才不到七十岁。

闺女们都回来了，儿子孙子重孙子孙女们也都回来了，都给德远买了好多好吃的，现在这情况就是他想吃点啥就让吃点吧，也活不了几天了。

在德远的肺癌确诊三个月之后的那个冬天的早晨，屋外下起了鹅毛般的大雪，德远静静地躺在床上去了。

五莲守着德远的尸体看着儿孙辈的人忙前忙后办理丧事，看着招待客人的圆桌在棚子里面摆好，看着厨师在几口新垒的锅炝里面冒着腾腾的热气，看着来帮忙的人都很忙碌和他们吃饭的时候围在圆桌旁边大块吃肉大口喝酒，天南地北地聊天，下葬那天平时见到的和见不到的人，认识的和不认识的人，儿子孙子的朋友和仁兄弟们，女儿和孙女的婆家人，大家都来吊唁烧纸坐席吃八碟八带四个炒，白白的地锅米饭也做了一锅又一锅，用黑扣碗放着红烧肉伴着米饭吃，那叫一个痛快，她的院子里面整整热闹了三天，这时五莲的心中特别地开心，虽然自己的老伴不在了，但是看到活着的人这么开心，她心中就高兴，她说的最多的一句话：“你们都吃好喝好，可千万别替我省呀，活着的人已经不在了，看着你们生活得好，才是我们最大的心愿。”

老伴陪了她五十年，五十年风风雨雨之后，五莲又回复到了一个人在这个世界上孤独的行走，从当初那个在前面牵着毛驴走的人青年，到最后是儿子手里的一捧骨灰，五莲知足，这一辈子当中，德远没有给她什么大富大贵的生活，但是也没有让她受委屈，她知足。

在老伴去世不久，大儿子家的房子年久失修，加上大孙子善栋在徐州矿上也有人给介绍了一个对象，要回老家看看，所以，铁蛋家的土坯房子要打倒重盖了，这三间土屋当年是五莲和老伴用汗水和心血盖起来的，现在要打倒了她竟然还十分地不舍，但是也拧不过儿孙们对于美好生活的向往，这几年村子里的红砖瓦屋也越来越多了，他们老赵家也确实需要建一处像样的房子了。

儿子这次盖的三间红砖瓦屋，特别地气派，在盖屋的过程中，五莲让大儿子和媳妇一家都搬到了自己住的院子里临时住，她则每天在盖屋的现场给看着物料，也防止有村里爱占便宜的妇女来偷一块砖或者偷一捧水泥，这些事她们以前都干过，五莲是知道的，所以她对自己的儿子盖的房特别地上心。

不仅如此，她还把儿子铁芯闺女金环银环给的过节的钱拿出了一部分，有一千多块钱，交给了儿子，由他盖房子用。

这一千多块钱可是起了大作用了，因为三间屋也就三四千块钱的事，现在老婆婆一下子提供了一千多，还有，还有小叔子小姑子来刷龙恭贺乔迁之喜的钱，也达到一千多块钱，这好事真是不好找呢。

一阵鞭炮声响彻小村，烟雾缭绕中，铁蛋一家搬进了他们的新房子里面，全家老少特别开心。

13.以后的以后

院子门口的那棵银杏树在春天发芽了，变绿了，又变为金黄的了，一个个叶片像一把小小的扇子在微风中轻轻地扇动；家门口的那条泥土路变成了砂石路又变成了水泥路，自行车多了又少了，电动自行车又多了；五莲的头发由黑色变为花白，又变为纯白的了；孙子开着他的轿车回来给她带来了花花绿绿的好多吃的东西；家里的电视二十块钱卖给收破烂的了，孙子又给他买了一台二十五寸的彩色电视机了；公粮再也不用缴了，种地国家也发钱了；杨树栽的越来越多，五月份刮的杨絮也越来越多了；自己的地不种了，儿子也不想种了，一千块钱一亩承包给别人了；镰刀彻底地失去了它作用，收获全靠联合收割机了……

四儿子铁钱再也没有回来，孙子说他早就出狱了大概是不好意思回老家了；铁芯从矿上退休了，他的儿子也在另一个城市安家了，他自己一年到头见不到几次了；铁柱的老家拆迁了，来问大哥三弟又借了几万块钱，也不知道什么时候能还；银环死了，几个儿子为了躲避照顾老父亲的责任争得不可开交，都打起来了，后来还是老舅一把笤帚把几个外甥打得狗血喷头；铁柱也基本不回来了，他在山东那面的生活大概也不怎么如意吧；闺女婿冯金山的生意做大了，店铺都开到了城里，和招聘的售货员瞎糊弄睡到一块去了，还生了孩子，闺女和他离婚了，后来又恬不知耻地跪着求金环原谅复婚了……

这些事都没有人和五莲说，五莲也记不清谁和谁了，她忘记了很多事情，忘记了很多的人，这些都是邻居和她闲拉呱时说的，邻居知道这个老太太不会在意年轻的人事情才和她说的。

五莲现在每天就待在自己的土屋里面，早晨小孙媳妇来给她送饭，每个星期自己的闺女金环还会来一趟，来给她洗衣裳，即使不来，金环也会让自己的女儿来。

只有过年过节之前的几天，家里总会有人络绎不绝地来，这个是外重孙子，那个是孙媳妇，这个给带来了有助于睡眠的豆奶粉，那个给带来了有利于降血压的糕点，这个叫她老太，那个叫她老老太……

天空中的月亮很圆，空气中的风很轻，邻居家的狗还在不远处的宅子边上汪汪地叫着，就像当年离开家门出嫁的那一刻一样……

她都忘记了是谁给自己的儿子铁蛋捎来的信息，说他的外孙女的儿子生了一个孩子，她连夜提着一篮子的草鸡蛋赶到了自己外重孙女的家门口，摁响了门铃，开门的是自己的外重孙女——一个四十多岁的女人，她惊讶地叫道：“老太，你怎么来了？”然后她赶紧招呼院子里的儿子道“招贤，你老老太来了……”

五莲只对自己的外重孙子说了一句：“我也没有什么好的东西送给你们，这二十个鸡蛋是当年你男老太太娶我的时候送的礼物，那是我人生的开始，也才有了你们的今天，现在，我把它们交到你的手里，你们都要好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