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夜离开德令哈

库克船长

　　第一次知道德令哈这个地方，是通过海子的诗。地处柴达木盆地东北部的这个小城，也是青藏高原的北部边缘，再往北翻过祁连山就是河西走廊了。青藏铁路风尘仆仆、穿城西去，海子第二次进藏的时候路过此地，在日记中写了首小诗《姐姐，今夜我在德令哈》。

　　近几年对德令哈最深刻的印象是民族音乐，我不清楚这样说是否准确。杭盖乐队前些年在国外异军突起，主要的场合都是以摇滚为主题的音乐会。近几年在国内也变得家喻户晓，感觉上就是纯净的民族音乐。而主唱胡日查就来自青海德令哈，看一眼就不会忘记这个蒙古大汉，令人印象深刻。

小城最近几年连续举办高原音乐节，格局不低。蒙古族、藏族、回族人民的地盘儿，是个最不缺音乐的地方。

　　越过祁连山，柴达木盆地可以看成是内蒙古戈壁向青藏高原的延伸。蒙古铁骑从海拔一两千米的台地出发，一个冲锋就来到三四千米的高原藏区，征服了生活在这里的人民，但在佛祖面前安静下来，固始汗虔诚地接受了洁白的哈达，成为格鲁派藏传佛教最忠实的守护者。

　　此后，蒙古军团的力量传递到了青藏高原更深远的地方，而藏传佛教的智慧也穿过了戈壁深刻地影响着生活在北方草原上的人们，两个伟大民族的碰撞与文化融合延续至今。所以，此地得名海西蒙古族藏族自治州，占去了青海省45%的土地，拥有柴达木盆地的全部精华。

德令哈是海西州的州府所在地。

　　现如今，德令哈是个崭新的小城，建筑风格精致而现代。巴音河由北至南缓缓而来，昆仑路与长江路分布左右，保驾护航。这路的名字够气派，但对这座城市来说恰到好处，遥望昆仑山，饮马三江源。傍晚，华灯初上，鸟语花香。早已不是30年前诗人路过的那个“雨水中荒凉的城”。

　　在德令哈北边130公里，祁连山主峰团结峰的脚下，就是青海省第二大湖泊——哈拉湖。湖面海拔4078米，面积593平方公里，人迹罕至。这是我此行的目的地。

　　出城北行大概十公里，进入东西走向的柏树山。在第一道山谷里，有个著名的景点叫千年古柏园，半山坡上生长了大片的祁连圆柏，高大苍劲，牛羊悠闲地漫步其间，警觉的旱獭时隐时现。我是在一个雨后天晴的黄昏不小心撞到了这副画面，幸福了好一阵儿。春天的颜色这样饱满，像是秋天的延续。

　　过柏树山继续向北大概40公里，就是难缠的图布新垭口，海拔4332米。最好不要在雨天通过此地，连续5个胳膊肘大陡坡，难度甚大。这是哈拉湖最忠实的守护神。

　　再北行约10公里，就是去哈拉湖的检查站，需登记车辆及个人信息。周末全天登记的车辆也就十几台，不超过一页纸，现在还是小众群体的理想之地。

守门老头儿慈眉善目的，在我登记的时候他默默的念叨：“大老远的跑这儿来干啥！”我也在心里默默的念叨：“你真是不懂我的心！”

　　从检查站到下一个垭口之间是50公里的荒原开阔地。在荒野上有很多大石头镶嵌在杂草之间，再往北逐渐变成黑色小块儿砾石，杂草也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淡绿色的青苔。河谷里的小溪边有很多野生动物在享受生活，我只认识藏原羚，大大的招风耳朵，屁股是白的。

　　漫画家丰子恺有句名言：“这个世界不是有钱人的世界，也不是没钱人的世界，是有心人的世界”。当初读到这句话时，觉得太有哲理了。但此时忽然觉得这话也需要分个场合，眼前分明就是它们俩的世界，是人类想多了。

　　走了很远的路，只为看一眼你的真容。

　　城里已是入夏的时节，而哈拉湖刚刚开始解冻。巨大的冰块儿漂浮在湖面上，可以作为北极风光影片的取景地。躁动的云，时而隐去团结峰上原始冰川的光辉，然而，它就静静的耸立在那里。下一个季节属于它们，冰川的雪水即将奔流而下，哈拉湖也将恢复它往日的波涛。

　　海子最后在山海关留下了经典绝句：“面朝大海，春暖花开”。也许诗人的心从此获得了真正的自由，人们在他的行囊里发现了四本书，其中有一本叫《瓦尔登湖》。

　　从1845年开始，美国哲学家梭罗在瓦尔登湖畔的丛林里独自生活了两年多，用一把斧头建造了小木屋，自耕自食，细微观察周边的动物、树木及一切，人与大自然和谐共生，同时写下了名作《瓦尔登湖》。梭罗不是极端的复古主义者，在离开丛林以后他仍然过着同样简朴的生活。这是一次回归自然的生活实验，也从中获得了重要发现，工业文明正在使人类的生活变得复杂。

　　梭罗是幸运的，在离康科德镇只有两英里的瓦尔登湖，就屏蔽了当时工业文明的侵扰。而我从德令哈出发，走了130公里的山路才来到这里。但此时从南面的德令哈，东面的天峻县，北面的苏里乡，三个方向的修路大军正在日夜兼程，向哈拉湖挺进。又陷入了重围。

梭罗也有些遗憾，在湖的对面有一条铁路，偶尔会有时速30英里的火车“呼啸”而过。“送咸鱼有必要跑这么快吗？”这是170多年前梭罗的疑问。今天，快递小哥马不停蹄，网购一个小时闪送到家。世界越来越方便，但我们为什么要生活得如此匆忙！

　　后人把梭罗尊称为第一个环境保护主义者，不知道这样的评价能概括大师思想的多大部分。但梭罗对荒野与文明的关系的论述，成为后来美国兴起的荒野保护运动和建立国家公园的重要思想基础。

　　德令哈的土地需要海子，需要诗。也需要梭罗，需要回归本心。工业化已然成为统治一切的“信仰”，我们习惯于用强大的力量去征服自然、控制自然，却很少顾及我们本身就是自然的一部分。

尊重自然，留下一小片儿祖先奔跑过的荒野，还有一群动物在那儿快乐的生活。

2018年5月20日，德令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