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城之春

一枕新凉

<h3>春天的下午,在城南水库一带散步。很奇怪的趣味是吗?是的,这里并不适合作休憩、观光、流连之处。它并不繁华,甚至可以被称作寒伧。它不是城市王冠上那颗熠熠生光的宝石,或城市外衣上任何体面的装饰。它看起来更像是外衣上不合谐的补丁,生活河流欢快淌过遗留的河床沉渣,然而,越陈旧的地方,越保存着较多历史的碎片,生活的原汁原味。正如说话,那没有说出口的部分往往更真实。</h3> <h3>从坝顶走下密如蛛网的民巷,一路加上曛风的包裹,脊背、脚底黏黏地出了许多汗,而那青苔深幽的庭院和小巷子,却又在人心上回荡起泠泠的激流。人像受热不均的煎饼,在两股力量的相持下震动,凉阴阴的手扪出脸颊怎样烫得难受,心又怎样悸动得难受,像正在进入一个古老的迷宫,虽然它慷慨敞开了大门,知道它能提供给你提宝藏数量惊人,你却根本拿不走,因为你还没有这个力量。只能眼看它们在一瞬间的惊艳后跌落黑暗。那种生活之大和个人之小的遭逢,既醉人又害人。</h3> <h3>这冗长的仿佛永远走不尽的小巷,错落的、砖坯或混凝土的平房与小楼,似乎是条时空的隧道,时光在这里变得异常缓慢,几十年的光阴过去了,它还是老样子,对外面都市化的人来说,这里的时间太难熬了,可是外面的世界新的事物相对这里,又显得太佻达、冒撞。在它苍老的历史面前,前者也可能是狂妄无知的小子。</h3> <h3>低矮密集的建筑使空间陡然黯淡下去,同时人与人的关系便格外热络地贴上身来。门前经济局促的过道终日水淋淋的,不但负责往来交通,也承受了每月生活的废水,在那也许还粘着菜叶鱼腥的通道上走过,心里却是平静,没有格外觉得不妥和嫌弃,仿佛自己本属于这里——这根系庞硕,黑暗中的母体。生活在底层呈现平淡不惊的气象,骄矜、任性、惊乍,都被这怀抱大而化之。</h3><div><br></div> <h3>衣衫凌乱的孩子的在结构复杂的巷道里追逐游戏,依稀还是我们童年时泼赖的样子,和鸽子笼里长大的孩子相比,自有一种纵情任情的乐趣。再向里,往时间深处走,接近傍晚时,空气里幽幽飘散着酸菜香,清俭的味道,唤起多少鼻子对已过去时代的记忆?巷头做饭,巷底闻香,那香气是不是近于“乌托邦”的理想?于是香气又揉和进了新的含义——岁月静好,人情和乐的愿望。而此刻,坐待晚餐的男人们却什么都不用想,只要往门口藤椅里一躺,悠悠晃晃,手里一张当日小报,耳边茶烟袅袅,物色闲闲。有时摆开小方凳,与邻人对弈一局。人与棋与茶,还是那么不温不火,半天落那么一着,撮上一口,无关输赢,没有利害。脸上虽然是烟火色,身上也许有油汗气,可是在喧阗世上,常有这样静静的一隅,一刻,已是红尘中福人一个。</h3><div><br></div><div><br></div> <h3>突然感到进入一个飘然上升的境界,世俗生活的林林总总,杂碎的庸常的,汇成庞大的轻暖的空气将你浮起,毛绒绒的长尾巴围拢来,轻轻拍着打着你,让所有的严阵以待都向这一刻缴械,全面塌软下来;享受则扩张每个毛孔,贪婪接受眼前平淡安逸的浸润,像小孩子一样任性,昏然将要沉入梦乡里去了。同时又感觉自己在掉落下去,另一个自己挣扎着,反抗这种沦陷,感到羞愧与恐惧。有多沉溺,就有多绝望。</h3> <h3>小城春天是一株烂然颓靡的毒罂粟,是生命不可医治的痼疾。</h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