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儿

老北风

<h3>  "秋儿",是我到农村支农时偶遇的一位普普通通的村姑,现在已经忘记了她的名字,因为是在一个秋天里认识,所以姑且叫她"秋儿"吧。</h3><h3> 那时,学校每年三个假期,除去半月的春节假,还有按农时安排的&quot;麦假&quot;、&quot;秋假&quot;。每逢麦收、秋种,公社都要从各单位抽调人员下乡助农。</h3><h3> 七五年,我刚毕业的那年秋天,公社里从教师中抽调一人下乡去督促秋种。在老师队伍里数我最年轻,助农的活儿当然非我莫属。按公社要求,我带上铺盖卷去了十里开外的星耀村,被&quot;生产大队&quot;安排在小学一间办公室里暂住。</h3><h3> 村里准备了米面油盐菜,让距离小学附近的一户人家按时给我做饭。小学的老师放假回家,锅碗瓢盆一应俱全,我可以自己下厨炒菜。在这里,我要孤身一人度过半月的光景。</h3> <h3>  傍晚时分,一个脚步轻盈的女孩来到学校。她站在我面前,显然是有些腼腆,羞怯怯的说:"村里让俺娘给你做的饭,她叫我给你送过来。今天擀的饼,够你吃一天的"。</h3><h3> 我抬起头,打量着面前这个羞涩安静的女孩:矮小的个头,瘦弱的身躯,身着蓝色素装,脚穿黑色布鞋,头扎一块格外显眼的红格子方巾。前额露着齐整乌黑的刘海,高挑的鼻梁,红润的嘴巴,一对黑葡萄般的眼睛流露着天真和质朴,俊俏的脸庞上两个浅浅的酒窝,黝黑的皮肤透着着光亮。看上去,没有任何修饰的身上释放出浓浓的乡土气息。她就是"秋儿",虽然外表有些土气,但也让人感觉可爱可眼。</h3><h3> 我看她带有几分稚气,便顺口问她:"上几年级了?"</h3><h3> 她说:"俺家人口多,初中没读完就不上了,在家帮俺娘干活,下地挣工分好几年了"。</h3><h3> 再聊几句,知道她年方十八,弟妹四人,她是家里的老大,初中就辍学回家挣工分,现在已经是生产队的劳动力了。</h3> <h3>  第二天,我去大队部领任务。 我问村长:"让我干点什么活儿"?</h3><h3> 村长说:"用不着你干活儿,到地里转转督促一下,再到大队部把每天的秋种进度电话报到公社就行了"。</h3><h3> 在他看来,刚刚毕业的一介书生干不了什么活儿,也就只能统计个数字罢了。</h3><h3> "今天打畦拢,我们一起去坡里看看",村长说。</h3><h3> 他扛起镢头带我来到村外,只见,村里用几根又粗又长的竹竿搭起了"三秋战役"宣传台,地头彩旗猎猎迎风飘扬,大红标语赫然写着"高举毛泽东思想伟大旗帜,坚决打胜三秋攻坚战役"!震耳欲聋的广播喇叭里反复播颂着公社书记的讲话:"抓进度,促质量,水平如镜,土松如面,寸水棵棵到……"。这是公社统一制定的小麦播种标准。我身临其境,犹如战前动员一般,即刻被轰轰烈烈的宣传气氛所感动。</h3><h3> 拖拉机耕翻土地后,第一道工序是人工起埂打拢。百米长的一根细绳,被土地两端的壮年汉子拉的绷直,然后用铁橛子钉在地上,社员们一字摆开,每人一段,顺着线绳抻出的标记用镢头刨土,不一会儿,一条笔直的畦拢就打好了。 这个活儿,要求统一进度,谁也不能拖后。</h3><h3> 在一字排开的队伍中,我一眼就看到了那醒目的红格子围巾。咦,那不是"秋儿"吗?一把大镢头攥在她纤细的手里显得有点吃力。看来,她是和那些身高马大的女人们平均分工的,"秋儿"和别人干活的能力还是有点差距,别人完成了一段后稍作休息,等她气喘吁吁的赶上来,下一拢又开始了。她赶忙抹一把额头的汗水继续跟上,几乎没有站立缓口气的时间。</h3><h3> 看到她干活儿力不从心的样子,我内心萌生出些许怜意,随即到地头把村长的镢头拿来,走到秋儿跟前,对干活的人们说:"我也试试,看看会不会干"。</h3><h3> "那你就帮着秋儿干吧"!生产队长说道。</h3><h3> 因为和"秋儿"彼此已经认识,她也没有客气,只是用感激的眼神冲我一笑:"当老师的也会干这个?"</h3><h3> "小瞧人了不是?"我说着,拿起镢头,分担了"秋儿"一多半的活儿。</h3><h3> 说实话,我是庄稼人出身,干这活儿的水平不比那些社员差。几拢下来,人们向我投来佩服的目光。一个上午,因为有我的帮忙,"秋儿"倒是轻松了很多。</h3><h3> 中午一起回村,路上,"秋儿"轻声对我说:"谢谢您了,真没想到你干农活还是一把好手。"</h3> <h3>  或许是我的帮忙感动了她,两天后,到了午饭的时刻,"秋儿"给我送来菜火烧,还用头巾包着鲜红的枣子。</h3><h3> 他把枣子倒在盘子里说:"这是俺自家树上结的,给你摘了几个,好甜呢"!</h3><h3> 回头,她看到我替换下来一件脏兮兮的衣服,不由分说就要给我清洗。那是一件前天被汗水浸透了的衬衣。</h3><h3> 我连忙摆手阻止她:"不行,这个活儿我自己干"!</h3><h3> 她嫣然一笑:"是担心俺洗不干净吗"</h3><h3> 说着,她把衬衣放进脸盆,从压水井里提上水来,打上肥皂,揉搓了一阵拧干水份,抖开褶皱,套在衣架上挂在树枝。</h3><h3> 看着她洗衣服的麻利劲儿,一眼就知道她是个干净利索的勤快人。</h3><h3> 临走,她爽快的说:"你想吃什么饭尽管说,俺娘啥也会做"。</h3><h3> 接下来,每间隔一天,早上她会按时给我送饭,馒头、火烧、大饼,饭食的花样不断变化,比起我们学校李老头儿做得饭好吃多了。</h3><h3> 在寒意渐浓的晚秋里,孤身一人在外,得到乡下母女的关怀,不由得感受到一点点温馨,一丝丝甜意。</h3><h3> 过了几天,小麦开始陆续播种,妇女们拿着铁耙在播种机后面麦畦里荡平地面。这个活儿,"秋儿"干的倒是轻松自如。半晌,社员们在地头休息,我从他们身边经过,村妇们朗朗的的一阵嬉笑灌进我的耳朵。</h3><h3> 有个调皮多嘴的姑娘做着鬼脸轻佻的挑逗我:"帅哥,是不是又来帮秋儿干活啊?"引的大家不怀好意的哈哈大笑,弄得我怪怪的不好意思。</h3><h3> "秋儿"红着脸,一边用红方巾甩打多嘴姑娘,一边骂道:"不饶舌就哑巴了?快闭上你的烂嘴"。</h3><h3> 对她们的戏虐式玩笑,我只有一笑了之,在农村,这样的恶作剧可是司空见惯。</h3> <p>  半月的支农很快结束了,下午就要去参加公社的秋种总结大会。午饭前,"秋儿"来到学校,她额头浸着汗珠,脸蛋上泛着红润,我估摸着她是一路跑过来的。她用那快红方巾包来了四个又大又红的苹果。</p><p> "今天你就要走了。没啥送你,就送你个四季平安吧!这是我刚去果园里摘的"。她喵我一眼,眼神里泛着黯然的忧伤,低头喃喃的说着。</p><p> 那会儿,我知道他爹给村里看守着果园。中秋,正是苹果熟了的季节。盛情难却之下,我毫不客气收下了她那份带着祝福平安寓意的真诚礼物。</p><p> 我本想说几句"谢谢你和妈妈关照"的话,岂料,我话还没出口,她把苹果往桌子上一抖,急匆匆转身出门,快步走出了校园,拐角就不见了踪影。我站在屋门口目送她急急离去的背影,顿时感觉好像失去了点什么。</p><p> 孤零零的我走了。那一刻,天上没有"弯弯的月亮",地下也不见"泪水随着小河淌","秋儿"终究不是情歌里的阿娇和小芳。</p><p> 我回到了学校,继续描绘我的童话世界。"秋儿"则陪着那把大镢头,仍然守望在那片黄土地。</p><p> 后来,至于"秋儿"去了哪里,生活的怎样,是否盘起了长发,穿上了嫁衣裳,我不得而知,也无暇去打听关于她的故事和消息。直到多年后,我只是仍然记得,在那片泛着浓浓乡土气息的洁净秋日里,我遇见了一份纯真无瑕的善良,有一株植根于黄土地的小雏菊,在阳光下,在风雨里,散发着淡淡的幽香。</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