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h3></h3><h3 style="text-align: center;">(一)</h3><h3> 赶上了上山下乡的年代,但没下过乡,只学过农,虽然时间很短,但至今想起来还觉得挺有意思。</h3><h3> 1969年3月下旬,迎着料峭的晨风,我们初中四排的同学们,分别站在两辆大卡车上,行驶在前往叶县农村的路上。初中四排,学校怎么会这种编制呢?因为那个年代,毛主席号召全国学习解放军,学校领导认为学习解放军就应该按军队的编制,一个班级一般40多人,与军队的排人数相近,所以就把班改成了排,于是,我们便有了“四排”这个具有时代特征的集体称号。</h3><h3> 这次学农虽然只有一个月时间,但是对于这些十三四岁第一次离开家的城市孩子,都像鸟儿出笼一样,一路上说着笑着,异常兴奋。</h3><h3> 汽车停在了村口的打麦场旁边,带队的工宣队赵师傅到村里联系去了,大家下车就地休息。就在这时候,令人意想不到的事情发生了,一头公猪和一头母猪,不知什么时候跑到了麦场上,当着我们这些懵懂少年的面,竟然当众进行交配。这种情况在农村来说是司空见惯的,但对于城市长大的我们,可是第一次见到,甚至有的同学还不明白是怎么回事。于是男同学好奇的围着看,女同学不知发生了什么,也挤过来看,顿时羞红了脸,用手捂住了眼睛。没有想到,我们这些来农村接受贫下中农再教育的城里学生,下车伊始,就先接受了一次动物繁衍后代的启蒙教育(此精彩片段据玉东同学回忆)。</h3><h3> 叶县龚店公社汝坟店大队,坐落于许南公路的汝坟桥旁,北面紧临沙河,村外有大片的柿树林,是一个有近两千人口的大村庄。大家站在大队部前的空场上,听女班主任汪老师宣布分组名单。汪老师给我们的印象就是一个“大”字,大眼大嘴大手大脚大个子,梳着两条短辩,去年师范毕业分配到我们学校,今年刚担任我们的班主任,这次学农活动由她和工宣队的赵师傅带队。</h3><h3> 我、玉东、洛明、鹤臣、青桃五个男同学和五个女同学分到了第二生产队,全班的女同学都住在一间大房子里,男同学则由所在的生产队分别安排住处,队长领我们到了住的地方,一所三间的瓦房,是生产队的一个小仓库。靠墙的地上铺了一溜稻草,这就是我们的地铺,赵师傅也和我们住在一起。</h3><h3> 吃饭是队里派到农民家里,每天换一家,队长领我们去农民家吃饭的时候总是说"这是山上来的学生",我当时还奇怪,我们怎么是山上的人了?原来这是叶县这个平原地区的人对平顶山地区的称呼。第一天吃饭那家的主人很实在,拿出了过年才舍得吃的白面给我们烙馍,有的同学第一次吃烙馍,把烙馍像叠手帕一样叠起来吃,结果咬不动,惹得主人家的孩子笑了起来,女主人也笑着教我们怎么卷烙馍。后来听有的同学说,他们连一顿白面都没吃过,可见当时各生产队之间差别也是比较大的。</h3><h3> 农村的夜晚,非常安静,远处传来一阵阵大声念诵毛主席语录的声音,当时农村没有电,街上很黑,走近了才看清,两三个农村学生,一个人蹲在地上,用马灯照着书,小声的念一句,另一个人站着,拿着用铁皮卷成的大喇叭,竭尽全力地跟着大声喊一句,用这样的方法起到广播的作用,当时心想,农村的孩子还真会想办法呢。</h3><h3> </h3><h3 style="text-align: center;">(二)</h3><h3> 一大早,上工的钟声响了,那钟就是一段挂在树枝上的钢管,钟声响过一阵以后,社员们陆陆续续的来到街上,队长布置今天的任务是往地里送粪,人们开始向村外走去,男劳力们拉着架子车,大姑娘小媳妇们扛着铁锹,一路上说说笑笑,前后拉了好远,队长不时的催后面的人快点走。</h3><h3> 干活的时候,一个三十多岁的男人,长得浓眉大眼、五官端正,见到我们总是微笑,干活也很卖力气,我们也喜欢跟他在一起干活。大约到8点钟的样子,队长喊收工吃早饭,农村是先干活后吃早饭。吃饭的时候队长告诉我们,今天和我们在一起干活的人是地主成份,以后不要跟他在一起,吃饭也不会派到他家。我心想:这个地主怎么一点儿也不像《半夜鸡叫》里面的周扒皮呢?想起建国同学说过:家庭出身不好的孩子长得都比较好看,因为他们家有钱,娶的媳妇漂亮,所以生的孩子也漂亮。看来这话有点道理。</h3><h3> 生产队长是一个很有经济头脑的人,冬天农闲的时候,他带着大家在打麦场的边上建一个砖瓦窑,村里人把这个工程叫做鼓窑。我们的任务是往窑上掂泥,一块四方布,用两根绳子拴住四个角,叫做泥兜儿,用手掂着泥一趟趟地往窑上送。几个壮劳力在窑上面夯土,一个人扶着夯把喊号子,周围拉绳子的人一起“嘿哟”的同时用力把一块大石块拉起来再落下。喊号子的人很有才,会编顺口溜:“烧了砖呀,嘿哟!盖新房呀,嘿哟!有了新房,嘿哟!娶媳妇呀,嘿哟……”听的在下面干活的人都笑了起来,打夯的人也觉得格外带劲。这时有一个据说是大队干部的人从这儿路过,喊道:“停停停,都说的啥玩意,净是封资修的东西。”喊号子的人吓得不敢吭气了,那人走了以后,他开始喊:“下定决心,嘿哟!不怕牺牲,嘿哟……”现在一想起来这个场景,还忍不住想笑。后来学习企业文化的时候,发现当年那个农民喊的号子,不就是一种愿景激励方法吗?看来那时的农民,早已不自觉的掌握了这种先进的管理理念。</h3><h3> 工宣队队员赵师傅,是从矿上来的工人,个子不高,一双笑眯眯的眼睛,他不用下地干活,白天见不到人,晚上还经常回来的很晚。一天夜里,我们正睡的香,外面传来敲门的声音,我们谁都不想爬起来开门,就都装睡不做声。赵师傅在外面敲了一会门,屋里没有反应,后来发现门槛下有一个猫洞,就找了一根棍子伸进来,把顶门的铁锹捅倒了,这门没有门栓,在里面用铁锹顶着。赵师傅进来也没说话,脱衣睡了,我们装睡也不敢睁眼。以后,赵师傅仍然回来的很晚,鹤臣是我们中间年龄最大的,他说:“今天咱们用架子车篷顶住门,让他捅。”这一晚赵师傅果然捅不开了,在外面又不敢大喊大叫,这一夜不知道他去哪儿睡了。</h3><h3> 第二天一早,赵师傅回来了,对着我们大发脾气,说我们故意整他,大冷天让他在外面冻得够呛。我们针锋相对:你白天又不上工,我们一大早还得起来上工,你不会早点回来吗?赵师傅也是自觉理亏,就没再说什么。<br></h3><h3> 我们住的屋子是三间房,比较空旷,因为夜里起来方便要到屋外去,天又比较冷,于是我们就在屋子的一角铺上一片黄土,就在那上面方便,第二天再把土铲到粪堆上,重新铺上新土。正巧那天我们上工走了以后,赵师傅在家刷了鞋,一看这地方挺干净,就把鞋放在那儿晾着。夜里黑咕隆咚的谁也看不清,照尿不误,结果到早上一看,那鞋里面全是尿,可把赵师傅气坏了,可我们真是好不容易才憋不住笑。</h3><h3><br></h3><h3 style="text-align: center;">(三)</h3><h3> 第一次离开家到农村,遇到了不少有趣的事。队里有个卖豆腐的老大爷,个子不高,人很和气,据说是大队贫协的贫农代表,我们都盼着轮到他家吃饭,这样就能吃上豆腐了,那时候吃上一顿豆腐菜,比在家的时候吃肉都香。有一天吃饭的时候,他神秘兮兮的问我:“那间房子睡着有啥动静没有?”我说:“没有啊。”他说:“你不知道,那房子紧的很。”我问他:“紧是啥意思?”他说:“紧就是有鬼啊,那么好的瓦房没人住,就是紧的很,没人敢住,那房子里连着吊死了两个人,可得小心点,要是睡觉梦见有人拿着圆圈说里面可好看,让你伸头看,你可不敢看,那是吊死鬼的套,你伸头一看,套住你就完了。”我笑着说:“哪有鬼啊,你吓唬人呢。”他还一本正经的说:“真的,小心点。”我回到屋里看了看,房梁上真的有一截黑乎乎的绳子提溜着,难道这真是上吊的绳子吗?不过我们从小受的是无神论教育,根本不信鬼神一说,所以也不知道害怕。</h3><h3> 那时候是文革后期,盛行“三忠于、四无限”等个人崇拜,村里的主要街道上,在房头的地方修了一些类似小庙一样的小房子,有一人高左右,里面有毛主席的塑像或是画像。一个家住在旁边的社员在那小庙前面放了一捆玉米杆,队长看见了喊道:“你弄啥哩,叫毛主席给你看柴火哩不是?!”吓得那个人赶紧出来抱着玉米杆跑了。</h3><h3> 农村的孩子有时候也挺顽皮,那天我们在地里栽红薯母,是一种叫下蛋红薯的种植方法,一个和我年龄差不多的农村孩子,我们一起蹲在地上往土里埋红薯母,他拿了一个大土坷垃放在坑里,我说你不放红薯放它干啥?他说你不知道吧,种啥长啥,种一个大土坷垃长一窝小土坷垃。正巧他后面有个年长的农民听到了,照他屁股上踢了一脚骂道:“放恁大那屁。”那孩子赶紧做了个鬼脸把土坷垃拿了出来。</h3><h3> 我们住的屋子中间放了两口大木箱,我们就琢磨这里面装的什么啊?有一天我们看了看那锁头很小,找个小棍使劲一拧竟然开了,打开一看真是喜出望外,里面满满的都是书,好多大厚本的小说,还有连环画。那年代文学作品都受到批判封起来了,这可能是生产队当做“毒草”收缴封存的图书。煤油灯光线太差,看小说费劲,就看小人书吧。于是,每天吃完晚饭,我们就趴在煤油灯下看书,其中有很多《西游记》系列的连环画。有一次看到一本《西游记》,封面上的名字写着“平顶山”三个大字,以为是说我们平顶山呢,看了以后才知道,此平顶山非彼平顶山。<br></h3><h3> 1969年4月1日,中共九大召开,喜讯传来,举村沸腾。天还没亮,人们就敲锣打鼓的走上街头,欢呼党的九大胜利召开。然后我们就与贫下中农们一起,高举着红旗,徒步向叶县县城进发,一路上都是这样的队伍,不断地汇入奔向县城的洪流中。县里在一个大空场上举行盛大的庆祝仪式,第一次看到如茶缸般粗大的炮仗,锣鼓声、鞭炮声,真是震耳欲聋。</h3><h3> </h3><h3 style="text-align: center;">(四)</h3><h3> 一个月的时间很快就到了,在这儿不用上课,不用做作业,没有父母管束,赵师傅和汪老师也不管我们,除了白天上工以外,想干什么干什么,那真是马放南山,自由自在。</h3><h3> 回城的那天早上,赵师傅忙着招呼集合的事,让我们把他的行李带到大队部去。鹤臣是我们几个中年龄最大的,总是有好多歪点子,这时候他又坏坏地说:“赵师傅整天三更半夜才回来,害得我们觉也睡不好,咱们把这事写到他被子里,回家让他老婆看见收拾他。”平时大家对赵师傅就没有好感,听鹤臣这么一说,大家就把他的背包打开,用钢笔在被里上写了“赵师傅,你为什么总是三更半夜才回来,干什么去了?”一行字,然后照原样把被子捆好。</h3><h3> 出去一个月,终于回家了,我母亲张罗着找衣服让我换,她把我的背心掀开一看:“哎呀,怎么全是虱子,快到院子里脱了。”我脱下背心,才看清上面爬了好多虱子,这才明白身上怎么这么痒呢,尽管它们在我身上住了这么长时间,我还是第一次看见它长什么样。于是在院子里放了一个大盆,把衣服全放在盆里用开水烫。</h3><h3> 第二天下午的时候,有同学领着赵师傅找上门来了,他把我喊出去问:“谁在我被子上写的字?”我说“不知道,写的什么字?”他没说写的什么,让我跟他一起去找另外几个同学。后来找到同屋住的几个同学谁都不承认,他非常气愤地说:“反正跑不了你们几个,中午回家一进门老婆上来就是一耳光,弄的我都不知道咋回事,闹了半天才知道是因为你们几个捣的蛋。”赵师傅看我们都不承认,也没什么办法,毕竟不是什么好事,他也不敢大张旗鼓的追究,这事也就不了了之了。过了几天赵师傅不见了,听说是调回矿上了,不清楚是不是跟这件事情有关。</h3><h3> 学农这段经历已经过去快五十年了,但是在我的记忆中仍然非常清晰,因为这是我们在城市长大的孩子第一次零距离接近真实的农村、真实的农民。城市的社会关系是松散的,每个家庭之间都没有太多实质性的联系,而农村则不一样,一个村庄就是一个小社会,所以也是我们第一次接触真实的社会。一个月的时间虽然很短,但是这个经历有没有对我们的人生产生一定的影响?也许有,也许没有,但回想起这些往事总是快乐的。</h3><h3><br></h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