立夏夏雨

养蚊斋主人

立夏夏雨

 

周六，依旧呆在村里，每个周二与周六是罗山县委、县政府确定的精准扶贫走访帮扶日，作为第一书记理应在岗到位的。依旧早早的起来，昨夜的零散的、时而急促时而稀疏的、洒洒落落的雨已经让我夜不能寐，推开门，阴沉的天空遮蔽住丝丝点点的晨曦。雨、麦田的气息、还有夜风刮散的落叶、与那老去的蒜苗笋子一起混合着青草的气息，让这孤独的院子与寂静的清晨多少有些“悠然见南山”的恬静。

哦，今天立夏，想起来了，立夏下雨，好像是风调雨顺的兆头，而且与三伏中每伏头一天一样，若是破了伏，大概就不会特别燥热了。这会儿雨还小、很轻，正适合出去走走，突然想起“宁静而和平的夜”，而我现在恰是“宁静而和平的晨”，哈！感觉真好！

　　始终觉得，自然万物，也许雨最具情态，春雨之妩媚、夏雨之热烈、秋雨之婉约、冬雨之深沉，种种雨里，不由得我们把自己的思绪浸润其中，难怪余光中先生要吟出“看看那冷雨，听听那冷雨，嗅嗅那冷雨，舔舔那冷雨”的诗句了。虽我也曾以为这些沁人心脾、润透大地的雨是上天造出的尤物，但她多有的是单调和缠绵，总是沉吟其中似乎有些小妇人之气了。不过她斜织的薄雾，她冲泻的银帘，她凝结的清寒，诸此种种不知怎的在心中又挥之不去。

少不知事的时候，家里是相当的落败，直到今天我仍无法相信自已就是在那厚厚麦草覆盖的土坯房里度过了自已的童年。那时是极讨厌雨的，不论大雨小雨，房顶向下到处都是断续的雨线，我讨厌那种在接水的瓶瓶罐罐里穿梭的生活，我常诅咒为什么总是下雨呢？不过却不敢说出来，迷信的奶奶曾告诉我诅咒老天爷是会遭雷打的，何况那雨里常夹着雷声呢。那时还不知道什么是艰难和苦楚，也不明白什么“屋漏偏逢连阴雨”的诗句，直到今天才明白过来，什么单纯的童年，原来都是在那惹人心烦的雨水中浸泡开来的。不过好在夏季来临的时候一场一场一天一天持续不断的雨冲满了池塘，冲漫了稻田，我们便可以在所有的沟沟壑壑里去寻找鱼虾的踪迹，用不着什么高明的办法，只须折几根黄蒿编一个平网堵住下水沟，过上一小会儿就会上鱼的，那鱼的蹦跳、那泥水沾满了衣裳，这时谁还会去想屋里还漏着雨呢？那时是有一种无上的快乐啊，是的，谁说童年没有色彩，这雨里的嬉戏应算得上是绚丽的一笔吧。

　　在那漫长的求学生涯里，我渐渐忘却了雨，忘却了她的存在和容颜，她如同那单调枯乏的作业一样消失在我冷漠的记忆。虽然在语文里是那么多次地见到雨，可我无论怎样也无法在秋雨的连绵里理解“霪雨霏霏，连月不开”，我们实在是不知范仲淹为什么会那么抑郁啊。我们在那个本应花季的年龄里已经被各种压力折磨的失去了看雨的心情。虽然我们还曾在朱自清的文章里又见到过牛毛花针般的细雨，可我们也只是惊叹于他的细心、雅致和生花的才情，生活里我们哪里还看得见花针的飘舞、牛毛的纷飞？

后来我渐渐大了一些，不知是心的长大还是情的释然，上师范三年级时，那是一个早春的周六的上午，不知天空什么时候下起了淅淅沥沥的雨，我们都躲在教室里看正在热播的《情深深，雨朦朦》，很多年过去了我还在笑话自已那时一大群男生们怎么会沉迷于琼瑶所营造的那个虚假的多情世界。不知什么时候外面传来一阵惊叹声，我们都涌到了阳台上，教室东边的操场上一位幼师班的女孩子正在那雨帘里、草地上旁若无人地漫步，雨已经把她那一袭长发梳洗的柔软、温顺，同雨一样披在她那嫩弱而秀美的被水淋透的肩上，她的眼睛似乎是闭着的，我想她的耳朵一定也是闭着的，因为我们开始的惊呼到来的惊叹她似乎都没有听见，在那嘈杂的喝采声里我一下萌生了一种冲动：也下去同她一起漫步在那雨中，当然不是因为她而是因为那朦朦的雨。尚未知生活的我在那一刻理解了一个词“雨季”。可惜的是我终于没有那个胆量，直至今日我终于在我生命的轮回里明白：在曾经年轻的时候我失掉了多么珍贵的一次真正享受雨的机会啊！不过我也在今天为人师已多年之后渐渐明白了青春如雨，朦朦胧胧、忧喜交加，正如那场春雨，温柔里夹着些清冷，恬淡里却又那么温馨。

时间的飞逝曾经麻木了我枯萎的记忆，我似乎真的已说不清也不愿去记起自已是在什么时候融入了一个充满着诱惑和机遇、名利还有孤独的尘俗社会。二十多年来，我苦苦地挣扎，当正值年少时我勇敢却轻狂，我怀揣着天生我才、小视天下的理想却是迎来了一阵又一阵的劈头冷雨，我的高傲让我尝到了高傲的代价。我在同事的那轻薄的议论里终结了一个书法家的梦想。我的年轻被世俗的冷雨敲打的破碎支离，当我渐渐地长大，我学会了忍耐，我学会了等待，我学会了很多很多，我知道正在慢慢地失去我的高傲、我的狂野，当然还有我的才华和我的追求，就在这个时候我发现我已如雨一样悄无声息地融入了一个平凡的世界。

人是慢慢长大，走过了太多自己的幼稚，当成熟一点却发现也正一点点老去。如今，我来到了一个平凡的、普通的、甚至有些贫穷与闭塞的小村庄。年轻早已不再、激情早已不再、狂野更加不再，半年来，我用脚步丈量这里的每一寸土地，风里、雨里、雪中、泥中，这是中国乡村振兴的前夜，我只希望能在这里探知更多小草出芽的消息。我知道，自己不是一个拓荒者，可是自己是个探听者。

不由，慢慢的我，慢慢的走，却也走到了最美的板栗园，最美的浉河边，在这极美的、初夏的晨，恰遇一场不是太急的夏雨，微风渐渐吹散了吹开了雨的迷雾，蜿蜒河水悄然北去，一条玉带似乎是那天空散落的雨作的长发，将我紧紧地密密地缠绕。雨里，我打量着这个美丽的村庄、欣赏着这片美丽的栗林、赞叹着这湾美丽的河水，自然万物皆有生命，人居村落亦有生命，如同我们自己，都在慢慢的成长、慢慢的老去，只不过我们珍惜了这曾经、这今后、这过往，那就是最好的生活。如同，今年的、明年的、久远的、立夏的、可能会如期而至的悠然的雨。那时，我可否还像今晨这样伫立雨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