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前那棵树

杨进

　　 窗前那棵树

妻子打定了主意，要把我们在青岛的房子卖掉，并催我也到北京来使一家人团聚。

青岛是我故乡，自然也是妻儿的故乡，只是，故乡的概念于我要多出一层的意味;毕竟年少时就离开家到很远的内蒙古参加生产建设兵团，对于家乡的留恋早已在心底生根。

而这次卖房终拗不过妻子，我终究要离开故乡，又要离开故乡了。

儿子大学毕业就留在北京成了北漂 ，未曾见过他流露出对故乡的依恋——却不似我当年的情景： 他是被京城的繁华吸引呵，虽然青岛是一座美丽的海滨城市。

妻在北京和孩子租房住，我在青岛守着家，天天到父母家照顾两位老人。北京的房租渐渐上涨，如秋雨里池塘的水。妻子在孩子教书的学校附近买了一套房，她实在受不了房东来收房租时一次又一次要涨价的唠叨：她吩咐我把青岛家里的东西全都清理掉。她已经委托开房介所的同学把我们的房子挂牌待售了。

那几天，收废品的老乡早早就蹲在我家楼下，只等我打开窗一招手就上楼来帮我收拾东西。衣服不能挑拣都用编织袋装走。前些年,妻子还用旧衣物换塑料盆呢 乡下人挑着担子穿街走巷的吆喝："换盆来，换盆来!"

有机会整理要保留的东西。孩子的奥数获奖证书和三好学生奖状。对了，还有我的“全国知识竞赛一等奖证书"，奖了一个半导体收音机呢。

只是我俩的结婚证没见到？三十年了，不曾再看一眼，不知躲在哪个角落了？它不像我的邮册，每年的春秋两季都要透透风并借此观赏一番呢。

结婚证是对折开本，大小如一册连环画却没有连环画迷人。它简单的一目了然，没有回味的空间，如果非要说有，那就是证上写着“供应木床一只"，旁边还落着一个红色的印章以为凭证。

那是个物资匮乏的年代。木床的床板没有着落。我骑自行车到李村的集市上买了一副旧床板。

婚房是自家后院盖的一间小屋，在小屋不远处栽下一棵梧桐树的枝条居然活了。不经意间已华盖如冠长成参天大树。小屋实在简陋夜里下雨时因漏雨把我俩淋醒，抱着孩子在床上来回的挪地方。

有一次，妻子的发卡落在床下，蜷着身子爬进床下寻找。却发现床下有几颗西瓜籽竟发了芽，有的还伸出了细长的蔓叶，足以见得小屋的潮湿了。

　　那天夜里刮台风，电闪雷鸣暴雨骤来，小屋窗前的梧桐树被狂风拔起轰然倒地，幸好倒在前面，一家人躲过一劫。

孩子在这小屋度过了他的童年。他的童年大多都在学习奥数。每次领着他去培训班，他都会用不舍的目光看着在院子里玩耍的小伙伴。故乡没有留下童年的快乐，我又何以去责怪他对故乡的淡漠呢?

后来，父亲分得一套房给了我们住。

妻子从京来青时从箱底找出了结婚证已略有泛黄——那是时间漂洗过的颜色。

记得1981年春天，在一家食品小店买了一包水果糖，两人到街道办事处领了结婚证。或是办事员草率，把我的“杨”字在证上写成“木日”，买卖房屋时与身份证名字不符。竟惹来麻烦，一趟趟跑公证处。

就要离开这住了多年的家，这房子会迎来新主人。买我家房子的是一对年轻夫妇，有一个活泼可爱的三岁男孩。他们是看中这里有一所市里的重点小学。所以把郊区的房卖了来买我家这套房。

“ 我们都是为了孩子呢”。

小男孩的母亲还说：“这地方靠山靠海，旁边还有寺庙风水不错”。

楼下的邻居在我家窗下种了一棵石榴树 ，十几年的光景，石榴树已花开花落长出了果实。

我是眼看着这棵石榴树长大的，如同我们眼看自己的孩子长大。

在北京安下新家。新家的窗前也长着一棵树，是棵臭椿树。住在五楼的我家，树的枝叶几乎要探进阳台的窗户。我幻想着是棵香椿树呢，伸手摘下叶子炒着吃，煎着吃，炸着吃。

妻子笑了,说我香臭不分。其实，我就是幻想一下。

不过，这树上有小鸟唱歌，有蜻蜓歇脚，还有蜜蜂前来拜访树上开出的一簇簇小黄花——倒是真的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