饭菜香里话古镇

离家一里是藕渠

　　早上九点半光景，随着一声汽笛，老式客轮缓缓靠上大河古镇码头。“江阴班来哉”，古镇的家庭主妇像收到了统一的信号，开始淘米拣菜，忙碌起来。
　　早市即将落下，镇中的街道上还留着三三两两的卖菜人，菜已卖得差不多了。

每天清晨，弹石子铺成的街路，就是古镇的菜场。门前檐下，卖菜人找个空地，放下担子，就是摊位了。蔬菜是自产当令的，鱼虾都是野生的。
　　春天多的是荠菜马兰头春韭，嫩嫩绿绿，葱茏滴翠；明前蛳螺，小籽虾，养在水里，贵在新鲜；种在草盘里的蔬菜秧苗，才探出弯曲的叶芽；刚出壳的小鸡，在纸箱里叽叽欢叫。
　　夏天则是番茄青椒毛豆长豇豆，早上才摘的，乌油滴水。黄瓜是稀罕物，不多见；丝瓜上的小黄花，还沾着露水；青椒也已上市，嫩嫩的，绿绿的，用来糖醋最好；半斤左右的野生鲫鱼，背脊乌黑发亮，挤在木盆里挣扎；还有黛青色的河虾，在水中舞着长长的虾钳。
　　秋天，是食材最丰富的季节，淡红的菱角，紫色的茄子，翠绿的白菜，嫩白的稻茭，黝黑的荸荠，江南特有的“水八仙”大多在这时轮番登场。大闸蟹正是膏黄脂肥的时候，被细稻草紧绑着，五六个串成一串，一嘟噜一嘟噜地吐着气泡。

　　街角的早餐摊上，油锅里飘着阵阵香味，葱油饼、油条、粢饭糕、油拉团，吸引着一群人。隔壁是豆腐花担，担主小毛正忙着撇去木桶表面的水，再把热腾腾的豆花盛在小碗里，快速撒上葱花、虾米、榨菜末，最后浇上一小勺酱油，洁白的豆花上面，顿时增添了色彩。古镇的早晨真是灵动而鲜活啊。
　　古镇人买菜，讲究的是逢鲜吃鲜。本地菜自不必说，外地客菜，只有山地货店里有卖。春笋来了，多要几只，今朝油焖笋，明朝就腌笃鲜了，过了季节得再等一年。长江刀鱼刚上市，泛着银光，肉质鲜嫩，就是细刺太多，还不如小黄鱼呢，就来个几条吧。新挖的莲藕，脆甜嫩爽，还牵着细丝呢，也来一段吧。山地货的金大很会做生意，称菜时秤杆高高翘起，还要送上几根小葱，让买菜人很是满意。这样一圈下来，竹篮子就渐渐满了。

　　在食客的眼里，小镇的饭店最吸引人。大河面饭店早市供应苏式汤面，面汤是很考究的：一定要用大骨汤或蹄髈汤加鳝骨、杂鱼、鸡骨架，以文火慢熬而成。白汤要清而不油，味鲜且食后口不干。红汤则色如琥珀，配上焖肉汁或鳝丝卤，再加一小勺熬猪油，鲜香扑鼻，咸淡适中。面条要细，叫做龙须面，入口滑爽有嚼劲，这是店里自己加工的，如今这样的面条已吃不到。小镇人吃面讲究“四烫”，即碗烫、汤烫、面烫、浇头烫。至于重青免青，宽汤紧汤，过桥压底，则是萝卜青菜，各人所爱了。饭店早市还提供小馄饨、汤团和馒头。馒头就是肉包子，这是小镇人的叫法。肉馅大同小异，都是猪肉馅打成酱状，加酱油葱姜等调料，大师傅秘法搅拌而成，味道咸鲜带甜，肉香四溢，口感另有一功。
　　午市饭店供应各色热菜和卤菜。卤菜中酱赚头、卤猪蹄、氽小鱼、红烧猪头肉、白切大肠，都是色香味俱全而价格低廉。热菜我记得的不多，无非是一些大众菜，鸡鸭鱼肉的整菜是很少有人吃的，那时牛肉也不多见。我最喜欢孔师烧的榨菜炒肉丝，榨菜一定要用当年的川菜，鲜香足辣，不咸，口感脆嫩，肉丝必是里脊，热油热锅加细葱姜丝，开到大火，三颠二炒，加料酒，再裹以薄芡，调味，起锅，一盆鲜辣相融的下饭菜上桌了。这是我的最爱，每每能多吃一碗饭。

　　午后，是小镇白天最静谧的时候。从镇东头到西头，一路走过，不管是沿街铺面还是墙门院落里，家家收音机播放的是评弹，苏州台的广播书场开始了。小镇人喜欢评弹，有一种浸入骨子的执着。不仅喜欢听，也喜欢唱。不分男女老少，说起来头头是道，也都会哼几句。也有家长动了心思的，让自家小孩拜师学艺，可惜没听见学成的。
　　下午二点左右，网船上的小黑皮会提着几尾鱼沿街叫卖。我不知道别处是怎么说的，我们这边叫慢市鱼。鱼是现杀的，一条鱼要开片分成几块，很快就被人一抢而光。这时，街道又慢慢热闹起来，乘着空挡，对面剃头店的福根和传根，拿出一瓶二两半的粮食白酒，一人一半，开始喝起来。菜，有时是一根牛骨棒，剔掉了肉的那种。有时是一盆鱼籽。两人边喝边聊，这是一天中难得的惬意时光。

四点多，汽笛声又起，王庄班回来了。童年的我翘首以盼，急急赶到大弄堂口，通往轮船码头的路上，一行人正慢慢走来：外公今天去城里了，不知有没有带回马咏斋的熏鱼和肉松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