边防哨所血案忆

寒旅

　　谨以此篇，沉痛悼念白振江等十一位在血案中遇难的战友们。一一题记

中苏边境。珲春。

一九八二年五月九日，星期日。珲春。
总部的一个工作组在边防团调研数日，计划安排今天去一营三连。
早饭后，我们在张玉金处长带领下，陪同总部首长由珲春出发，直奔敬信金塘三连驻地。一营的领导已提前到连队。并组织连队在营区门前夹道列队，敲锣打鼓，迎接工作组。
汇报查验巡視忙活了大半上午后，准备上哨所看看。

远望小五家山及五家山哨所，影影绰绰。

五家山哨所是三连属的一个观察哨所，座落在国境线上的小五家山分水岭我方一侧。小五家山以分水岭为界是中苏界山。东面几公里即为日本海。南面与水流峰(张鼓峰)相望，成倚角之势，属咽喉要冲地带。分水岭的另侧就是苏军的一个瞭望哨，两哨直线距离不足五十米。哨所的内通道直连一个地下坑道口。这个坑道是二战期间日本强征中国劳工修筑遗留下来。经清理打扫，我们的观通排入驻坑道。坑道除一头直连哨所外，另一头是唯一进出的门户，此外，再无别的出口。

五家山的战略位置。

直通五家山的道路。战时，日本经过多年经营，已基本建成五家山要塞。地面工事随处可见，地下坑道已具规模，交通道路一应俱全。虽已荒芜废弃，稍加整理即可为我所用。

陪同的团领导询问连长，和山上打招呼了吗?连长略显紧张地说，电话从早上开始就打不通，已经派人查线去了。言语之时，电话铃响起，连长连忙抓起电话，"报告连长，山上出事了”一一是查线士兵回话!原来两个查线战士携带电话单机，从连部出发，沿着铺设的被复线一直查到山上。线路正常，可到山上却发现了不正常!时值半晌，本应是热闹之时但却冷冷清清一片寂静。坑道单扇木门紧闭，里面反锁，任凭敲打。哨所空无一人。仔细观察，发现有一半截胳膊搭在塔台护墙。在电话线入口处发现断头，两名战士接通电话，向连里报告了山上的异常。

五家山瞭望哨（现时）近景，新建的哨所已增设外通道。

"边防无小事，事事通中央”。今天真是验证了这句边防俗语。五家山哨所出事了!这个信息通过分区作战值班室瞬间到达省军区、军区、军委总部。第一时间还有境外敌对势力伸手之考量，外交部门也拟提前介入。

总部检查组就地终结，另行安排总部首长即刻离团。陪同中有关人员留下来参与后续。由分区领导参加的团前线指挥所随即成立，负责对现场的处置指挥。根据上级指示，三连全体集合，全副武装，急速上山。队伍到达后，成战斗队形散开，依托有利地形，完成对坑道口的包围，另安排两名步枪手对哨所实施控制。

持续了一段时间后，指挥所下令，强行进入!选派一名排长带一名班长强行破门。单扇木门本属简易，门框安装也不牢固，在强力作用下，连门带框一起脱落。班长持冲锋枪在前率先进入坑道，排长持手枪随后。二人精神高度紧张，枪弹上膛，食指紧贴板机。突然班长脚底一滑，身体失控后仰，"哒哒"，冲锋枪发出一个短点射。外面闻声以为里面交火，立马要做出战斗反应。只見排长退后，探出半个身子说"走火"。虚惊一场。

时间不长，二人退出坑道，带回里面的大体情况即多人遇难，无一活口。班长左脚粘有异物，抬脚一看，原来是踩了一片血饼碎肉，造成刚才脚下一滑。二人稍作休息，根据指挥所指示，陪同团卫生队王金亚队长及军医任忠堂再次进坑道，进一步确认生死及伤情。随后，已赶到现场的分区保卫科科长杨慎国组织州、县公安局的刑侦技术人员进去勘验現场。

经过一番勘验，退出坑道。大家把现场情况作一汇综。遇难人员位置分布及伤害状况大体是：哨所上死一人，脑袋有钝器伤，前胸中数弹，大通铺上死七人，大都是睡眠状态，有三人试图起身，身体呈半卧式，正面、脑袋中弹，灶台处死两人，背后中弹，前卧倒向门口，门口处一人，系炸死，左臂及左半胸全无。共计十一人，全部遇害。

坑道入口处有一灶台（已拆除）。事发时，有两名战士遇难，倒在灶台前。横墙后面即是宿舍区域。远处灯光处是连通哨所的出口。

战士宿舍区域。沿左墙有一排大通铺（已拆，黑色痕迹还在），近十五米长。事发当时有九名战士在铺睡觉。远处出口是连通哨所的门洞。

珲春县公安局一位老刑侦依据现场勘查说了两点个人看法，一是内部做案，排除了外部因素，二是确认凶手。死亡十一人中，枪杀十人是他杀，炸死一人是自杀。自杀者即为凶手。真的要为老刑侦点赞!因为后来的军区的调查侦办，结论竟然完全采信了这位老刑侦的"个人看法”。

这边分析案情，那边清点装备。经查验，山上少冲锋枪一支，弹匣二个(子弹60发)，反坦克手榴弹二枚，反步兵雷一个。门口那位是手榴弹炸死无疑，还有一个手榴弹哪去了?翻动木门及门框时发现，原来那枚手榴弹掛在门框上，拉线结在木门上，要是正常开门，必将引爆，幸亏门及门框一并倒下，才避免了再次伤害。

有人在草丛里发现冲锋枪，应是从哨所里扔下来的。至此，仅剩下一个步兵雷没有下落。四五个人站在哨所的外走廊四周仔细观察搜索。突然有人在哨所四点位置发現地雷。杨科长拍照完后，把人员撤离矮墙后面隐蔽起来，拉着我的胳膊说，"兄弟，也别等作训部门了，咱俩去把雷取回来吧!”因为我在分区时和杨科长同住单身宿舍，彼此相处甚好。就说，那也得先看拌没拌索一一反步兵雷也叫拌索雷。如果装上引信，拉上拌索那是比较麻烦的。我俩蹲在远处看了半天，还好，雷的上下两孔都是空的，说明没装引信。我上前把雷体取回，交给杨科长。查找任务终告完成。所幸，枪及雷都扔在我方境内，如果方向稍偏，扔到境外，那又将是一起涉外事件。

按照珲春公安局刑侦员的思路，根据现场的状况，推理还原当时事发经过。门口炸死那位姓金，姑且称为疑似凶手。8日晚金某和另一战士是头班岗。要交班时，金某乘其不备，用枪托将哨兵击昏，沿通道回到坑道，坑道的通铺上九名战士已经安然入睡，金某用冲锋枪向铺位扫射，远端两位听到枪响，爬起来本能外逃，金某后面追上，冲其后背一个扫射，将其撂倒在灶台前。随后返回来又在每个人脑袋上补枪。翻出手雷（其实是步兵雷）又上哨所，将哨位士兵开枪打死，直到子弹打空，将枪由窗口抛出，并向外投掷步兵雷。

再回坑道，面对如此情景，他开始安排自身后路。翻出两枚手榴弹，一个掛设在门框上，拉线设在门板上。将另一弹捂在胸前，右手拉线，一声巨响，他最终倒在门口。

五家山密云锁日。

死亡十一人中，大部份是盖县老乡82年的新兵。干部一人，即雷达技师白振江。五家山哨所新配备最先进的步兵雷达，选派白振江去军区接受业务培训，刚结业归来。在学习期间，下达的提干命令。出事前二天在团里他找我签字报销出差车票。过程中闲聊两句。他一再表示急于归连。我象征性挽留说，休息几天再回呗。他说，不啦，这不总部首长肯定得去三连，去三连指定上山，山上排长不在岗，连里说我回去顶一下。你这边要是没什么事，我去报完车票就回连。我随口一说"也好，那你就回去吧”没想到这随口一说竟成了永别赠言!在山上，想到白振江我充满深深地自责和无限地懊悔，总设想我当时如若强留，他是不是就可躲过这一死劫?可是，想到当时他坚定执着的神态，我便释然，因为这正是边防战士的品德和襟怀。

阴差阳错还有两位。十一人中有连队文书。文书在连部，不属山上。8号午饭后，连长吩咐文书说，带上工具上山去把那些留长发的给我收拾收拾。原来文书是连队义务理发员。文书上山后，需"收拾”的人太多，一直忙到晚饭前，站了一下午，也累了。就和连长说，今晚在山上睡了，明天回去。在山上过夜也是常有的事，于是就答应下来。没想到是，这一睡，就再也没有醒来。

为活跃执勤点的文化生活，上级给哨所配发了小型放映机，影片由团放映队定期轮送。山上有一个兼职放映员。8号这天，团放映队通知，新选了几部电影，片子由珲春到敬信的长途客车捎去，做好接收。放映员早早下山，经连部到敬信(公社)。接到片子后又在公社耽搁一会儿。背着几部片子回到连部。指导员見状，出于对战士的关心爱护，说明天有车上山，你今晚就住连吧。这一留，便把一个生的希望留了下来。

冥冥之中，似乎有某种注定和安排?

五家山顶，云遮雾罩，恍若蓬莱。

动作可以还原，因为現场有大量的物证作支撑。事发起因或者说作案动机是什么?说实在话，这个话题真的不愿过多谈及。八号下午及晚饭前后，山上到底发生了些什么事情，是什么促使矛盾激化、金某情绪失控、怒而走凶?而且行凶中表現得如此暴淚和残忍?随着当事人的集体消失，真的是死无对证。事实真相，就像五家山上的云雾一样，似一团永远无解的谜。能说出来的也注定只能是分析、判断、推理、猜测。不论怎么说，包括疑似凶者在内，十一条鲜活年青的生命，在8号夜里是嘎然而止。

感谢由文成、任忠堂提供资料!

图片来源 央视七套

文字 寒旅

2018.5.8大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