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h3> 惆怅是一个水灵灵的词语,皆左右结构,端庄雅重。惆怅,读起来,声调微扬,饱含着满腔的愁绪。惆怅,有着绸缎的质地,像雾像雨又像风,长河落日圆的大漠,天苍苍野茫茫的草原,大约是容不下这样的小资情调。想来,它该盛产于江南吧,烟雨朦胧的江南,桃李愁风雨的小城。</h3><h3> 惆怅,自然是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情怀,是琢磨不透的袅袅情思,是千回百转之后,才下眉头却上心头的一种心结。这愁也是风花雪月的轻愁,也许是江湖小儿女的离情别绪,也许是悲春伤秋的即时感怀,可能还是为赋新诗强说的愁绪,是不能流传千古的,也经不得细细推敲的,只许在墙角吟唱。悄悄的。</h3> <h3> 现代人的爱说"郁闷",或"纠结",有点像茶壶里煮饺子,是汤汤水水混在一起,剪不断理还乱的气结。而惆怅呢,分明该是一壶清雅的碧螺春,用白瓷碗盛着,一青二白,那袅袅升起的水雾,才是属于惆怅的质地吧。</h3><h3> 属于惆怅的花也有,比如桃花,比如油桐。春天美丽的花不少,桃花的姿色算不得最出色的,但最惹人怜爱。桃花的花期极短,偏偏花开的时候雨水连绵,花朵一遇雨便残落,这时心肠再冷硬的人难免也要感慨一番。而带雨含露的桃花呢,最合文人的心境,无数佳句由此而生,最妙的当推《葬花吟》。继桃花之后,油桐亦是有惆怅质地的。后山有一片油桐树,春日开一树树粉红的花,像一片粉色的雾。下雨天里,开得正好的油桐花,叭叭声声落下。一地的粉红,远远望去便是一地深深浅浅的粉缎,潮湿的缠绵的。浸了雨的桐花,数天依然娇艳如新,可没有了生机,看了真叫人惆怅,柔肠百结。</h3> <h3> 从植物学里知道,一棵油桐树上有雌花也有雄花,互相授粉。雄花授粉后就自动飘落下来,把养分留给雌花和油桐果。生命为了繁衍,生生不息,雄花就此飘零了。其实,动物世界里这样情况亦不少,雄性的蝴蝶蜜蜂在婚配完成后,立即死亡。这是自然界叫人动容的地方。一种悄无声息的奉献。一种不动声色的美丽。尽管很惆怅。大抵,越是美丽的事物,生命越是短暂,越发叫人惆怅吧。也许,它们的短暂存在就是给人以启示的吧。世间所有的美好,惟有珍惜。那么,世间所有的遗憾,也惟有珍视。活着,该不念过往,珍惜当下。</h3><h3> 某个暮春的黄昏,我坐在靖港古镇的老槐树下喝茶,豆子芝麻茶,小口小口地啜饮着。夕阳懒懒地照着,青砖粉墙黛瓦,绿柳红花乌篷船,都蒙上了一层淡淡的金粉。有个卖乐器的老人,身上挂满了笛子、二胡和葫芦丝。他站在熙熙攘攘的人群里,旁若无人地吹一首葫芦丝,《月光下的凤尾竹》。那缠绵悠扬的丝竹之声穿行于天上地下,残墙断壁,又流到脚旁的芦江里,直吹得古镇的一草一木都有了音色。我坐在那里听,脑里一片空白,心里却如洗般天蓝海清,又有说不出的惆怅。这惆怅有些摸不清头绪,不知来自何方,也不知去往何处,飘飘渺渺,云里雾里,想找个地方好好哭一场。</h3> <h3> 在这个微雨的春夜,又想起一地油桐花。寻常在山林里看到,总忍不住捡几朵放到口袋里。膝上是一本红楼,读了一遍又一遍,读到黛玉葬花一节,花开花谢花满天,越发是化不开的惆怅。而那粉红,自然属于桃花,也可以属于油桐花,都是惆怅的质地。诗经曰:桃之夭夭,灼灼其华。之子于归,宜室宜家。桃树茂盛,桃花灿烂,女子出嫁,和美一家,那是一种新婚的祝福。《子夜歌》曰:桐花万里路,连语朝不息。那是一种知遇的喜悦,同生共死,知音比肩。我很少在大事里感到快乐,而总是在那些细微的事物里感到喜悦,比如陌上花开,比如彩云追月,比如春水汤汤。面对一段长长的岁月时,总有说不出的惆怅,"归时回望苍烟台,记得歌时,不记归时节。"</h3><h3> 曾看到过一句话:青春,一半明媚,一半忧伤。那是岁月发出的叹息,那是对前尘旧梦、物是人非的追忆与感伤。每个人的青春,经不住回望,就像春天,百花次第开了,百花又相继凋谢了,满地落红。花开花落,月圆月缺,缘聚缘散,人生亦是阴晴不定。那些美好的时光啊,越好越经不起回望,真是惆怅。</h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