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姐（郭万梅）

郭万梅

大 姐

郭万梅

                               

  一

当东方的晨曦跃上地平线，五彩霞光冉冉升起，寒冬素裹下的大地便有了蓬勃生机。这时，一间小小的斗室里传来婴儿阵阵啼哭。顿时，屋内人影晃动，叮叮当当锅碗瓢盆交响曲奏响，袅袅炊烟氤氲弥漫开来，夹裹着米粥与干柴的清香。

大姐就是伴着旭日的朝霞出生的，所以父亲为她取名霞。听母亲讲大姐生下来一个礼拜没睁眼，大娘一看急了，用手慢慢将她的眼睛扒开一条细隙儿，这才看见大姐黑黑的眼珠儿。

父亲说，姐姐不睁眼是因为屋里冷。说得极是，因为冷，晚上睡觉父母必须倒班抱着她焐在肚子上才肯睡去。姐姐作为长女，天经地义受到父母的宠爱。

父母没白疼姐姐，她从小就承担起家庭的重担，为照看我们几个弟妹，姐姐小学二年级没上完就辍学了。

姐姐是一个“把家虎”， 8岁时就能看着哥哥和我俩人，后来相继出生的玲妹和娟妹也是她看大的。

那时，家里还盘着大炕，冬天取暖都是烧苇子解决。为了攒柴火，姐姐就一个人到地里或河边拾苇子去，比男孩子还能干。

 

寒冬，西北咧子嗷嗷呼啸着，姐姐拿根绳子穿上棉衣就出门了。

河边的苇根扎得结实，姐姐力气弱拔不动，就拿手撅用脚踢，手指时常被苇篾划破，也无暇顾及。等苇子摞成堆了，她便用冻得像红萝卜似的小手捆好扎紧，留出一个绳头，蹲下用力一背就扛回了家。天长日久，姐姐拾的苇子垛竟码一人多高，足够母亲一冬烧火做饭用。

母亲饭好了，就打发姐姐喊爷爷来家里吃。（爷爷当时跟大伯和大娘过）爷爷总要与父亲喝上几盅，供销社打酒的差事当仁不让落在姐姐身上。她从小鬼机灵，每次都偷着少打一毛钱的，趁爷爷父亲不注意的当空，乘机往瓶子里掺点自来水，爷爷和父亲根本无从察觉，还一直夸二锅头好喝呢！

她的小伎俩父亲始终未识破，要不是姐姐那天曝光，父亲还一直蒙在鼓里呢。呵呵！我心里实在感到好笑，难怪“打假”任重道远呢！

她攒下钱不是为自己享用，而是为了给我们几个弟妹买糖、买冰棍吃。我家虽然生活在天津大城市，但属于城乡结合部的津南区（以前是南郊区），村民生活还是比较艰苦的。因为父亲挣活钱，我家在当时算是好过的。

那时，糖一分钱一块，冰棍才三分钱一根，姐姐舍不得多买，就在酷暑难耐的夏季每天为我们买一根解解馋。

姐姐举着冰棍只准每人咬一口，至今记得甜津津、凉丝丝的冰棍入口即化，从舌尖一直凉到肺腑的感觉。轮到哥哥时，他不管三七二十一吭哧就是一大口，一根冰棍只剩下半截，刚会叭叭话的娟妹看到这种情形哇的一声哭起来，非要哥哥赔她冰棍，姐姐急中生智哄骗道：“别哭了娟，如果哥哥吐出的比你手里的大你就要，小咱就不要了啊？娟妹使劲挤了挤眼泪点点头，此时哥哥嘴里的冰块早快化没影儿了，只好张大嘴让娟妹察看，她瞅见哥哥嘴里只剩下个小冰核儿，这才破涕为笑。

为满足小时候冰棍给味蕾带来的清凉感，日子好过后，一到夏天冰箱里就塞满花花绿绿的冰糕，小豆的、奶油的、巧克力的、山楂的、夹馅的应有尽有。那时候年轻，生冷不忌，如今人到中年，只能望糕兴叹了。

二

姐姐十六岁进农场当了一名工人，她犹如一朵悄然绽放的百合散溢着淡淡芳香：瓜子脸、丹凤眼、高挑个，笑起来一对浅浅的酒窝，特别迷人。

在农场，她养过鸡鸭、挤过牛奶，不管干嘛活都不怵头。

因我小时候比较文静乖巧，姐姐常带我去农场玩儿，那时我只有七八岁的样子。

姐姐领着我走进一间大孵化室。嚯！刚孵出的小鸡仔毛茸茸、黄橙橙的好玩极了。它们瞪着圆圆的小眼睛吵吵嚷嚷地挤在硕大的托盘里。没有孵好的那些蛋，姐姐会用一种橘黄色的灯照一照，神奇的是，鸡蛋里面会有一个圆圆的黑点，姐姐说，小鸡快成型了。她还告诉我，有一些不成形的已孵不出小鸡的称作毛蛋，周围村子的孕妇时常会买这种毛蛋吃，其一是因为毛蛋很有营养，是补品，其二是毛蛋比鸡蛋更实惠便宜。

姐姐和农场里的大哥哥大姐姐亦吃这种毛蛋，且不花钱可随便吃。姐姐说，她在农场因为吃毛蛋的缘故，不仅人长水灵了且个头也蹿高了一大截。随后，她亦给我煮了几个，我想着里面快孵出的毛茸茸的小鸡儿，嗓子眼像卡了东西说什么也咽不下去。

那些大哥哥大姐姐都非常喜欢我，她们一看我来了就点名让我唱歌“小郭兰英来了，来！唱一段一条大河（我的祖国）。”

发现那个时候的我就比较爱表现，不认生、不怯场，让唱就唱，扯开纤细稚嫩的嗓音高歌一曲，除了一条大河（我的祖国）还唱 “南泥湾”、“绣金匾”这些在当时家喻户晓的歌曲。

“好啊！好啊！唱得真好！大哥哥大姐姐们拍手叫好一个劲地夸我，这时，姐姐脸上的两个小酒窝更深了，笑眯眯地望着我。

下中班了，姐姐就把我带到女宿舍，我们俩挤在一个铺上睡。

翌日一大早，尚在睡梦中时，姐姐早已用饭票从食堂买来炸糕、果子和豆浆，炸糕是现出锅的，用纸袋裹着，纸袋被炸糕浸洇得油啧啧的，豆浆用饭盒盛着还冒着热气。虽然天津卫的耳朵眼炸糕有名，可炸糕我们是不常吃的。黏脆皮、豆沙馅、甜甜的脆脆的，我一口气竟吃下两个，而姐姐却舍不得吃，她是一直看着我狼吞虎咽吃光的。

三

阳光跃过围墙爬到院子里来，洒了一层金黄。父亲种的那棵枣树经年的雨露滋润愈发得丰满了，鼓鼓囊囊装满了我们的小口袋，走到哪就塞嘴里嚼上一粒，脆甜脆甜的有点像现在的冬枣口味。就在枣子红透半边天的时候，姐姐出嫁了。

姐姐结婚那天特别漂亮。粉黛略施、峨眉淡扫、绛点朱唇。一头时兴的波浪卷发披在腰间，上身着浅粉色衬衣外套一款玫红坎肩，下身穿米色裤子脚底一双大红皮鞋，姐姐本就1米68的个头，再这么一装扮更显身姿婀娜了。

 本来姐姐结婚是件喜庆的事，可对于我们几个兄妹却高兴不起来。她是家里最能干最疼我们的大姐，她一出阁，就好比家里的顶梁柱少了一条腿。

那天我和二姐、哥哥还有其他亲属送的姐姐，没让玲妹娟妹送，她们心里很是抱怨，尤其玲妹还悄悄躲出去哭了。

喜宴过后该回家了，我却眼瞅着姐姐不能跟着回来，郁积在内心的情绪终于爆发，眼泪簌簌地往下掉，一串连着一串，怎么擦也擦不净。

怕人笑话唏嘘着不敢哭出声来，姐姐眼圈亦是红红的，她边哄我边替我擦眼泪“快别哭了梅，脸都皴了，回去告诉爸妈我挺好的别惦记……”当时，我真有点恨姐夫，为什么要将姐姐抢走呢！

四

院里的枣树又钻出了新芽，嫩嫩的小圆叶清亮亮得喜人,到了夏秋交替之际，又结了一树灯笼似的大红枣。姐姐此时也生下一个漂亮聪慧的女儿，我们也换位荣升为舅舅和姨了。

姐姐嫁给姐夫后，为了离家近就调到919农场（西青农场）工作。

她公公原是农场的农艺师，人老实厚道。动乱间被错化为右派受尽旁人的冷眉冷眼。改革开放后却一直没有得到平反。姐姐听说此事后非常着急，就找父亲商量，父亲是个热心人文笔又好，马上奋笔疾书反映到上级部门。

没过多久就传来好消息，她公公平反了，一家人欢天喜地像过节似的。姐姐为婆家办了一件好事感觉很有面子，周围邻居更是高看她一眼，再加上她干活不怕脏不怕累的麻利劲儿，没多久她这位初来乍到的新媳妇就在农场站稳了脚跟。

姐姐在农场是把干活的好手，白天不顾热浪席卷，顶着冒火的日头下地伺弄葡萄，为其剪枝、施肥、打药。她心灵手巧，跟公公学会了嫁接的技术，接种的巨峰葡萄又大又甜，呷一粒含嘴里既解馋又止渴、满口生津。收获了，她又开着三轮车到集市上一秤一秤去卖，乐此不疲。

姐姐婚后一直跟公公婆婆住，起先是两间小平房，后来搬入新居小二楼。老两口住一层，姐姐三口住二层。她们家是个大家庭，逢年过节，戚来戚去的都是姐姐、姐夫里里外外地张罗。

算起来她跟公婆一起过了近30年了。她婆婆80岁时善终，留下公公不幸患上了脑中风。

最让我敬佩的是姐姐对瘫床公公5年的悉心照料。

我亲眼目睹过姐姐喂饭时的情景：她将公公从床上慢慢扶起来，后背掖上床被子靠上，在公公胸前套上个围嘴，将早已煮烂货的饭菜和好了盛上，再用小勺一口一口送到老人嘴里。公公虽然行动受阻，但他脑子意识尚清醒，我看到他眼里泛起温暖的光泽，像一根划亮的火柴，只一瞬，却让人难忘。

姐姐于娘家、婆家都是有功有劳的。堪称具有中国传统典范的好女儿好儿媳，她们家就曾被评为农场的五好家庭，受到过表彰。

如今她公婆都已仙世，外孙女正上小学。本来悠闲悠哉的姐姐却在母亲去世后又担当起照顾耄耋父亲的责任，每周和姐夫从西青往返于津南两地却从无怨言。

此时此刻，我们又重温姐姐的关怀备至，重温儿时对我们的无比疼爱和照顾。她是姐姐却又像母亲，她曾眼含热泪对我们说“自打妈妈走后，我忽然觉得自己像一只母鸡一样护着你们……”

是啊！回娘家我们又能吃上香喷喷热乎乎的饭菜了，又能嗅到房间里飘溢的芳香气息，父亲的头发又能像母亲活着那样打理得光滑整齐，这一切都是因姐姐的缘故。

姐姐已年近花甲，可在我们眼里还是那样聪明、能干、漂亮。虽然她文化程度不高，但她从没放弃过学习，用手机电脑打字的速度比我还要快三分。每次我和娟妹写文，她都要点评一番且条理清晰，头头是道。

由于姐姐费心费力地操持，我发现她眼角已泛起细微的皱纹，鬓角染上霜花，双手粗糙了，脸颊憔悴了……

最近姐姐从微信群里发来几张照片和视频，我们这才获悉姐姐忙里偷闲又加入了社区模特队，她是从众多候选人中选拔出来的。只见她手持轻罗扇，一袭深蓝碎花旗袍，高挽髻，方口黑皮鞋，伴着舒缓的乐曲袅袅娜娜走来，我忽觉眼前一亮，此时的姐姐像极了那朵盛开的百合。

                      

此文经节选2018年刊登《湖南散文》第一期

 

 

 

 

 

 

公园内休闲中的大姐

参加社区模特队的大姐

作者简介

郭万梅，天津市人。中国散文学会会员、中国报告学会会员、天津作家协会会员。2010年开始写作，作品见于《天津日报》《天津今晚报》《中国作家》《岁月》《中国财经报》《时代报告》江苏散文网、在场、中国作家在线、中国创新文学网等报刊网络平台。曾荣获第八届“漂母杯”华人华文母爱·爱母主题散文诗歌大赛、第七届“岱山杯”全国海洋文学大赛、第六届禾泽都林杯——城市、建筑与文化诗歌、散文大赛、第八届冰心散文奖，第二十七届“东丽杯”孙犁散文奖等奖项。作品收录《古镇葛沽》《三江文艺》等书籍，喜爱朗诵主持，曾在区、镇举办的大型文艺活动中担纲主持。

大姐于2016年春节聚会时留下倩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