牵手

阿偶

（没有找到更年轻时的母亲，第二排右一是她，1980年母亲应该是40岁吧，那时的她比现在的我漂亮）

下午上课，学生在做练习，手机铃声响起，犹豫间拿起手机。电话是大姐打来的，说母亲青光眼复发，疼痛不止，已办住院。放下电话，便再也无心讲课，腿软心慌。

就这样七十岁的老母住了院，于是一切都被打乱了： 每天奔波在医院，家，儿子学校，我的学校之间，实在无法兼顾。慌乱间便生出些许倦怠。暗自哀叹父母身体不好给儿女徒增了很多麻烦。

一日伺候母亲吃罢晚饭，对她说："遛遛吧，躺了一天，对身体不好。"母亲很顺从，娘儿两个便牵了手，绕住院部遛圈。时常撒娇，拥抱自然是有的，对母亲的身体并不陌生，但只有两个人如此静默的牵手倒让我有些隔世之感。母亲的手何时已不再柔软，甚至也没有了肉感，此刻竟像一把枯树枝横在了我的掌心，蓦然间我的心竟被硌的生疼，随即湿润便弥漫了眼底。泪眼朦胧间我发现母亲在病中又见苍老也愈见消瘦了，曾经并不如此瘦小的身躯伴在我的身旁，拉紧了我的手,缓缓前行。

记忆深处，母亲的手是丰满而灵巧的：

在农村当教师的母亲颇受村里的乡亲尊重，如若开口请人做件衣服被子定会人人愿意帮忙，但在我的记忆里，那时我们全家的棉衣棉裤，被褥鞋子都是母亲自己裁剪，一针一线的缝制而成的，总是又合身又暖和。

好像母亲还喜欢画画，她的教案纸上常有她画的人物头像，齐刷刷的麻花辫的少女画像到现在我还有印象。谈不上有什么高水平，但潜移默化中我和姐姐们便如她一样，直到现在也时常乱涂乱画，不为别的，只为自己添些情致；

小的时侯，母亲常常领着扎羊角辫的我去地头捡黄豆，拾麦穗，还有各家各户收获以后落在地里不要的小白薯！小憩时，母亲便会坐在田埂上用地里的狗尾巴草编小猫小狗，夕阳的余晖里毛茸茸的小狗在母亲灵巧的手指间渐渐的活灵活现，引起我和小伙伴的一串笑声。

巧手又有闲情的她最喜欢做女红了，虽然长大后多次嘲笑她乱剪乱改，糟蹋东西，但事实上她确实曾用碎布头为我们做过诸多的花书包，做过诸多的小玩偶，也做时兴的衣服鞋子，所有的这些都曾招来那么多小伙伴羡慕的眼光，我们的童年因为妈妈的巧手增添了别样的骄傲与快乐！

上初中的时候，不知谁送我一个大布娃娃，我最喜欢娃娃了，视如宝贝。一日突发奇想如果给娃娃换身衣服就好了。知道这事难不住母亲，于是央个她给娃娃做身儿衣服。在农村，这么大的姑娘还抱布娃娃都会被看成智力缺陷吧，但我知道这在母亲眼里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母亲稍加思忖，便开始翻箱倒柜，柜子里有好多她的存货。一会儿她便找出大姐穿过的一条旧连衣裙，粉红色长袖连衣裙。记得那是一条很漂亮很洋气的裙子，要不是太想我的娃娃穿上新衣，我才舍不得它被拿来用。想来母亲也有些犹豫，但可能我渴望的眼神打动了她，很快她开始将裙子摊在大炕上，用手指着裙子给我讲她的想法：领子很漂亮，改小就可以：扣子可以保留两个；从第三个扣子处剪掉……她一边说一边用手的拇指和食指张开测量着裙子和娃娃……再后来的记忆就是深夜，父亲一觉醒来，发现我们娘儿两个还在大兴女红，终于不屑而愤愤的冲母亲叫嚷："挺大个人，半夜净干这没用的，你这闺女多大了还玩这个……"我和母亲相视而笑，没人理会。母亲的手灵巧而熟练的拿着针线上下翻飞，手上粉红裙布上已然出现了一个小领子，又一个小袖子，……再后来我熬不过，终在母亲身边睡去了。清晨醒来我的枕头边躺着一个焕然一新的洋娃娃，穿着小小的粉红色长袖连衣裙，和大姐的裙子相比真是具体而微呀！"好可爱！妈，你的手艺真不赖呢！"母亲不知是否睡过，但她满脸的宠爱与满足："我还不够手巧，你姥姥那手才是巧……."

布娃娃在岁月的长河里早已丢失了，母亲的手在时光的流逝中也日渐变得粗糙，干瘦而僵硬。但这双手让母亲对女儿的娇宠与疼爱在多年后的今天像潮水一样涌向我的心头，让我的心顿时变得湿漉漉暖融融。要知道，这双手曾和天下母亲一样，喂孩子吃饭，给孩子穿衣，教孩子写字，不同的是这双手在给了我满腔疼爱的同时，更让我在步入中年之后，在经历世事沧桑后仍能有一颗童稚而芬芳的心......

思绪纷飞中我握紧了母亲的手，牵着她含泪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