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h1><b> 去年冬月回故乡给父亲做七十大寿,傍晚闲来无事,我沿着月河北岸散步,不知不觉走到了蒲溪老街,竟然从心底泛起一阵莫名的惆怅,感觉恍如隔世般的走了一个生命的轮回,显影了许多脑海深处的片段。</b></h1> <h1><b> 蒲溪老街位于汉白公路以南,月河北岸的台地上,自古就是汉阴月河川道上一个繁华的去处。在我的记忆里,从公路往南下一段缓坡,有几条路都可以走到老街。最东头是一条可以行车的大道,夹在老粮站和供销社之间,蜿蜒曲折的一段,可以直通蒲溪老街。老街最西头直达月河岸边是石砌的码头,下十余步青石台阶,接一架木板桥。平日里是几跨木板桥直接通河对岸的后坝,逢节庆庙会时会再并排搭一座,可以左右分开通行,都是人一踏上去就忽闪得嘎吱山响的那种。再早的时候,码头边会孤零零的泊着一艘老旧的木船,没有船篷,雨季的时候月河水暴涨,木桥早早的拆除了,就会有船把式用这条唯一的木船摆渡,方便河两岸的乡民出行。老街是一条丈多宽窄的小街,铺着不太平整、就地取材的青石路面,历经了岁月蹉跎,数代人的磨砺。两旁是高矮不一且有些年头的土墙瓦屋,临街都是装板门的铺面。早先靠河沿还有一溜吊脚的木阁楼或阳台,几根结实的木柱直插进河水里或河岸的石缝里。绿水咉影,一派水乡清秀的景象。</b></h1> <h1><b> 蒲溪老街是座历史悠久的古镇,有南腔北调的土杂口音、古老的街道、古老的蒲溪区公所旧址,更有不知道兴起了多少年的农历一四七集市。记忆中上世纪八零年前后,蒲溪老街的居民大多数是不用种地的商品粮户口,穿着也比乡下人体面光鲜,就着临街的便利要么开铺面做生意,要么摆个摊点倒卖些土特杂产,最不济的是没有本钱或者脑筋不够灵性的居民,也会在逢集的时候起早临时占个摊位赚几个活钱。于是也不知从什么时候起,街上的居民渐渐养成了习惯,每逢集日的凌晨鸡叫三遍,老街两旁许多住家户的门便早早悄没声息地开了,人们从门里闪进闪出,各自忙碌着把有自家的装板门、条凳、扫把、簸箕,甚至还有冬日里在炉膛上给碎娃们烤尿布棉裤的竹编风罩都拿了出来,在街道两侧的檐坎或者路两边尽可能多的占个摊位。尤其是临街公家的地界没人管,更是看谁瞌睡少起得早才能够占得。一条幽静的老街,只有汩汩的月河水在暗夜流淌,时不时也会传来几声因为占地界争执而起的高嗓门笑骂声,随即片刻又归于平静。</b></h1> <h1><b> 天放亮,吆喝声在老街东西两头开始响起。东街口是蒲溪幺店子往下(往东)的双乳和安良乡的,甚至还有下铺恒口和安康的生意客。西头从木板桥过来的是河对岸后坝或者南山的乡民,也有从蒲溪老小学操场过来的小街及北山的乡民。拉架子车的、挑担的、背背篓及挎篮的小商小贩们就三三两两,急急火火的走进老街,各自按照需求或者集市划分选好地方,挪开地上的物件,摆起摊子。早些时候,月河岸边是贩卖猪牛的牲畜市场,街后操场边是柴木市场,其他大部分营生集中在老街上,街西尽头是木板桥和月河,集市繁荣的时候摆摊都过了东街口,往河边及大路上还延续了好远。</b></h1> <h1><b> 差不多的时候,临街主家的门打开了,男主家会拾掇自家的铺面,女主家就走出来,寻自家门前的摊主拿回占位的物件,顺便收点摊位费。摊位费看着生意大小收,卖小菜的二三毛钱,没有钱或者是乡下亲戚熟人,摊主就会大大方方的递一把自家卖的时令蔬菜给主家,道一声“皮薄啰!”。而公家地头场面大一些的摊位,是街上几个老油子长期占着,至少要两三块钱,固定摊位的熟人,见面道声早,收了自家的物件问候一声:“生意好啊,发财发财。”</b></h1><h1><b> “借你的上好码头,混口饭吃嘛。”摊主客气地应承,赶忙递上摊位费或者卷烟,熟络的拉起家常。</b></h1> <h1><b> 日头还没有出沈家寨梁顶,老街就渐渐的热闹起来,买菜买家什的十里八乡的乡民就从南北二山和上下铺各处聚集过来,涌进老街。卖肉的早就妥妥的用铁挂钩将半扇猪肉挂在肉架上,旁边则用棕叶子栓挂着新鲜的猪头猪下水。卖菜的省事,就地仔细的把撮箕挑子里的最有卖相的蔬菜整齐地摆在最上面。卖五金杂货的就会铺开一大张塑料布,一边整整齐齐的摆放自己要卖的物件,一边放开录好音接着蓄电池的喇叭吆喝……<br></b><b> 蒲溪老街的一天,就这么热热闹闹地开始了。<br></b><b> </b></h1> <h1><b> 一<br></b><b> 老街生意开张最早的是卖面的张家。<br></b><b> 张家在老街上有两间自家不大的铺面,干了好多年的营生,张师也是老街上起得最早的主家。鸡叫二遍两口子就懒洋洋地开了门,就着昏黄的灯光,婆娘抻着懒腰擦着眼屎,先把夜黑①就掩住②的石炭炉子的火捅旺坐上一壶水,然后再去拾掇自己。男人一定是挑着水桶到老街那口水井去挑水,然后就是分工明确准备停当开始蒸蒸面、和面。</b></h1> <h1><b> 蒲溪的蒸面是汉阴月河川道一绝,其制作过程比较繁琐,张家自然是深谙此道。先是以本地筋道的面粉为主要原料,添加少许食盐,用早起井泉水在大瓦盆里和成面浆,再费力的搅打半小个时辰,直到没有面疙瘩而且可以挑起稠面成线即可。蒸面的家什是几个铝制的圆蒸锣,先在蒸锣底擦上些许菜籽油,然后再定量舀一勺稠面糊均匀摊平放入大口铁锅沸水里蒸,两三分钟就好,如此交替着,一张张圆型、浅黄色、厚薄匀称、柔软筋道的蒸面便成型码垛好了备用。吃的时候,先在碗底里配上焯过水的豆芽,夏秋时节也用切成丝的黄瓜。再根据食客的喜好把切成宽窄不同的蒸面整齐的摆放在碗里,浇上蒜泥、芝麻酱和自家配制的酸香调料,临上桌前再擓一大勺菜籽油泼的辣子,那个厚重的香味现在想想就在口腔里泛滥。蒸面的好坏,一般要看面的筋丝、颜色,二要看浇面的酸香调料和油泼辣子做的如何。张家的调料中的酸香和油泼辣子是远近最有名的,有自家传承的秘方。据说张家从来不用买成品醋,自家灶厨里有好几个酸菜坛子,还用好些香料熬制,调料的制作都是在老街夜深人静的时候开始,反正隔壁邻舍都没有看到过。这样秘制出的调料当然让一碗蒸面不一般,吃起来柔软却有筋道,辣椒更香醇,酸香味更加突出。</b></h1> <h1><b> 张家的扯面也好有名气,一大早街口铺面就开始往外飘散着煮锅的蒸汽。一边是张师在面案子上噼啪响地扯面,一边是扯面浇头的肉香和油泼辣子的浓香一齐直往外窜,总能引得几个馋嘴的婆娘汉子往进钻。其实张家生意做得实在,同样价码的扯面总比别家的下得扎实,如此食客就愿意来,往往都是一排敞口瓷碗早已在碗底布好了焯过的青菜叶子,张师先舀一勺骨头汤,再把锅里的面条用长竹筷夹起,轻轻的一抖便斜刺里入到碗里,抽出竹筷时自然让面条在碗里摆成一个折叠,几碗捞出来的面都差不多一个形制。最后张师拿起小铁勺在瓦罐里舀起满满的一勺秘制的肉浇头,煞有介事的抖三抖,自然会有几块指肚大的肉块跌落回罐里,剩下一小半浇在面上。等在灶台边来端面的食客自会弹嫌他说:“张师,你这只手不得劲咋的?”<br></b><b> 主家张师灿灿的一笑,也不回腔,只管忙乎自己的。熟客端着满满一碗面踅回桌前,加点油泼辣子、倒些醋,筷子探底翻起面条拌匀浇头调料,吸溜吸溜的放开喉咙就吃,末了还不忘端着碗让张师加多一勺面汤。其实熟客们都晓得,主家张师实诚厚道,知道赶集的南北二山的山民,都是卖木炭挑柴半夜就起早赶路的苦怜人!只要进了自家店,面肯定给的比别家多一些,热骨头汤管够不收钱,也方便了自带干粮的熟客。遇到口音是下铺的,不用多说自然会把自家熬制的坛子酸调和多加半勺,以迎合下铺客喜酸的口味。时常有叫花子站在门口讨饭,主家张师也会笑嘻嘻的盛多半碗面食走到门口倒在叫花子碗里,绝对不会往外撵人。</b></h1> <h1><b> 好人有好报,几年后张家又在蒲溪老街北边的国道旁开了一家店,依然生意红火,我也不记得到张家吃了多少回。后来张家把分店开到了安康,开到了省城西安发了家;再后来听说张师干不动了,把手艺传给了儿子,自己歇息了。前几年张师回到了蒲溪老街住了好长一段时间,经常一个人爱在街上溜达,老街坊邻居看见他那只舀惯了面浇头的右手老是抖个不停!</b></h1> <h1><b> 二<br></b><b> 提起好吃的,不能不说说蒲溪的炕炕馍。<br></b><b> 炕炕馍是老家汉阴月河川道民间的一种特色小吃,尤其以蒲溪的最为正宗。东街口王麻子几代人都做炕炕馍,在蒲溪老街久负盛名。他家是外迁户,据说老屋在北山双河口,但是王麻子生养在蒲溪老街。据说王麻子刚会走路时候,他爹在灶屋石炭炉子上炸菜籽油做油酥,他站在锅边看稀奇,不想油锅里不小心落进了水珠,滚烫的油星溅到他脸上了,自此他本来就不白净的脸上又多了好几个麻子坑坑,再后来自然成了他的诨名。<br></b><b> 王麻子虽然脸面不平整,但是家里一直做着买卖,家境在蒲溪老街上数得着,所以不到二十岁就体体面面地娶了北山沈坝一个白净漂亮的婆娘。王麻子婆娘精明能干,屁股大能生养,一气给他生了三个娃仔身材都没有走形,又会招呼生意,炕炕馍卖的风快。</b></h1> <h1><b> 炕炕馍做起来比较繁琐,都是晚上的功夫。王麻子对选料很讲究,面粉、菜油只用我们月河川道自产的,芝麻肯定是南山熟客供应,都是簸箕去皮去杂糠精选出来的。灶屋瓦盆里一直有一大团酵面,所以面粉用老面发酵,攒劲揉搓好几回。他家的油酥面是用菜籽油、猪油、碱、五香料等好几种料与面粉和成,有时还用捡中药的等子③称,几十年都如此。<br></b><b> 每到集日,王麻子的婆娘起得早些,先嘴巴唠叨个不停的把碎娃仔弄起床撵到学校去,再回头收拾屋子。这时王麻子也起来了,嘴角还挂着牙膏沫子就开始生炉子,用得都是清一色的花栎树木炭,这个环节都是他自己掌控,炕炕馍做得是否好吃火候很关键。差不多的时候,两口子就坐在面案子前,婆娘把夜黑伺弄好的面再揉搓成长条,用手捋成个头差不多的小坨,用木制擀面杖擀成中间薄、四周稍厚的圆形饼坯。王麻子接着用刀飞快的在饼坯上隔指许,剁有似断非断的刀印,抹上水均匀的撒上芝麻。然后挪开厚重的铁鏊盖子,整齐的放入铁鏊子里上下两面炭火烘烤。王麻子把握火候是一绝,只消中途翻动一次,饼两面泛黄一致,芝麻起脆溢香即成。一个多时辰,临街的玻璃橱里就会整整齐齐的摆放上几溜。这会儿已经开始上客,婆娘起身招呼买卖,王麻子一个人不紧不慢的一边擀饼一边烤制,炉火烤的脸上的麻子坑坑晶亮。<br></b><b> 我一直惊奇于王麻子做炕炕馍的手艺,他可以不看手上的活计,一边和人谝广子④一边擀,有时候可以同时擀两个,擀出来的都圆似满月,边厚中薄,大小一样。而他家那个用了好几十年的铁鏊子,一只手就盘弄的熨帖⑤,火候把握的是那么恰到好处!出来的炕炕馍不干不硬,不顽不软,松脆喷香,味道纯正。 </b></h1> <h1><b> 家乡月河川道的四时八节,走亲访友,也总要提上最少十个炕炕馍,作为“四色水礼”中不可缺少的一色礼品。所以自我记事起最初的味道就是炕炕馍的喷香,那时候吃不饱肚子,每每晓得爷爷要赶集,我就早起缠着爷爷,哭闹不过后就会抹着眼泪站在堂屋门墩上,挺着瘦弱的肚皮,哽咽着冲爷爷的背影喊:“爷----爷----,莫忘了给乖孙买个馍馍!”<br></b><b> 后来在蒲溪上中学后,也经常花两毛钱买炕炕馍来解馋;再后来出远门,母亲总会给我的行囊里装二十来个炕炕馍,一直让我忘不掉家乡的味道!为此多年后我做过考证,曾经川、陕、鄂交界处的古金州交通十分不便,一般食品很难保存随行,炕炕馍炭火烘烤,入水不变形,久放不变质,是民众出门远行或行军打仗必干粮。因此炕炕馍的历史应该追溯到南宋建炎年间,抗金名将王彦主政金州的时候,距今差不多八九百年的历史。<br></b><b> 如今,缘于所有食材均产自于老家的富硒土壤,炕炕馍成为陕南地区特色美味中的珍品,也作为非物质文化遗产推介进入了央视《舌尖上的中国》栏目!而我和家乡的游子一样,都忘不掉旅途中炕炕馍的味道,时间久了,如同蒲溪老街一样,成为了挥之不去的念想!</b></h1> <h1><b> 三<br></b><b> 少时对蒲溪老街的向往,除了馋嘴好吃,就是去理发、照相和买过年的新衣裳了。<br></b><b> 从柴木市场进老街,左手边第二个门面是家开了好多年的理发店。没有店名、招牌,门面有些破旧。走进店里,处处渗透着岁月的痕迹:一张木制的理发椅,椅背上挂着黑亮的一条蹭剃刀的牛皮;简朴的长方形镜子,有几处斑驳的看不清人影;理发所需的老式工具胡乱摆在残破的桌子上;墙角是一个水泥预制的方形洗面盆,下面长满了青苔;墙角的蜂窝煤炉上坐着一壶水,贴墙挂着一个半圆的白铁皮桶,可以兑水洗头,出水的龙头上用细铁丝绑着一节防止溅水的布套;侧面墙上贴着几张年轻男女的发型头像,结着几抹黑灰色的蜘蛛网……</b></h1> <h1><b> 理发师傅只有一个人,我至今都不晓得姓啥?他三四十岁年纪,留着大鬓角的发式,很少有笑脸,招呼顾客惜字如金。老街早先就这么一个店,逢集日生意更好,经常还要干等一会儿。<br></b><b> 记忆里是爷爷带我一起去理发,印象深刻的是理发师傅有严重的鼻炎,超不过半分钟就要紧促的“铿铿”两声才舒坦,常年如此,有时候难免会从鼻腔里飞溅出些异物。一进门前脚刚刚有人坐在厚重的理发椅,我和爷爷只能走进里面比较昏暗的等候区,一坐上条凳我晃了一下身子便长长地吱了一声,声音十分刺耳,引来了师傅一个漠然的眼神。<br></b><b> 说真的师傅理发的手艺还可以,尤其刮光头和刮脸的手艺确实了得。刚刚先进来的鬓发斑白、顶发稀落毛刺的老头只说了一句老哈数⑥,就安详地坐在了厚重的理发椅上。不需要多说多问,理发师傅有自己的步骤程式,他先是用老式的手推子只三两下功夫把头发理短到自己认为满意的程度,再修剪出造型,每一步都还算细致,期间来不及别过脸还“铿铿”几轮喷得脖颈后发屑纷飞。来的很多都是多年的老街坊、老乡亲,知道他的毛病也不太计较。<br></b><b> 理完头发,他麻利地拧一块冒着热气的毛巾敷在老头脸上,片刻后揭去毛巾,拿出一只圆毛刷蘸着肥皂沫看似胡乱地涂抹在老头脸腮上。再拿起一把弯柄剃刀在椅背挂着那溜牛皮上蹭好几个来回,然后左手摁着老头脑门,从额头到鼻子再到脸颊腮帮下巴,脸上的汗毛、老皮、胡子都刮净,连眼角、眼帘、耳郭和耳门,都用剃刀尖刮了一个利落。不超过两分钟的刮脸过程,他似乎漫不经心,仿佛只是偶尔瞟了几眼镜子,但是手腕灵活,刀法飞快,力度肯定拿捏的恰到好处,要不那老头都一直闭着眼睛,一派很享受的模样。</b></h1> <h1><b> 轮到我的时候,理发师傅示意我先坐到洗面盆前,硬把我的头摁下一阵抓洗,他手劲大,卡得我脖梗生疼。然后等我坐在椅子上,他给我系上一块黝黑的围布,用老式的推子从鬓角开始。这种推子得经常上油、清理,保持顺滑,否则夹住头发扯着头皮疼。也许是我不受力,好几回我的眼泪都出来了。而且他还不停的往我头上“铿铿”直喷,总感觉有脏东西落到我头上似的。但是我知道,那时候哭都没有用,因为当剃头师傅把我摁到水盆子里面的那一刻,我就由不得自己了。<br> 八十年代上初中时候,我和留长头发的同学一起去理发,同学还特意拿了一本杂志。还是那个理发师傅,问我们“理什么头?” <br> “甩头”我同学得意的说。<br> “怎么甩”<br> “这么甩”同学学着香港明星的派头使劲的往后甩了好几下长头发,怕他不明白就顺手把杂志封面刘德华的发型给他看。<br> 最后,头发是理了,是不伦不类的中分,如电影里大分头汉奸的腻歪模样,被同学们奚落了好久。<br> 后来蒲溪老街又陆续开了两家新式理发店,放着好听的港台流行歌曲,理发的又都是帅哥美女,工具齐备高级。可以按照要求理自己喜欢的发型,理的仔细手劲小,我就再也没有进过街口那个店了。<br> 岁月的脚步从未停止,这次回家路过还看见老街口那个理发店开着,冷冷清清的。我想,传统理发的手艺就是一种街市文化,来这里理发的顾客觉得是一份享受,感觉特别惬意舒坦。这种心境仍然是现代理发店无法替代的,而那些坚守和发扬传统的手艺人,更值得我们去尊敬。</b></h1> <h1><b> 四<br></b><b> 蒲溪老街西头,有一家记忆中开了多年的照相馆,也是老街当时唯一的一个照相馆。我只知道我的父亲文革的时候在这里留过影:背景是延安宝塔山,消瘦的父亲挂着毛主席像章,胸前规整的举着毛主席的红宝书。奶奶生前留存有唯一一张照片:她穿着青色的土布大满襟衣服,怀里抱着我妹妹,身旁站着不到四岁、顶着一个大脑袋一脸的发育不良的我。而我从记事起到高中毕业离开,所有在老家的留影或者冲洗照片都在这里。<br></b><b> 说是照相馆,其实就是老街住好几口人的普通住家户,在自家里经营的生计。门口墙上挂着两个嵌有大大小小、黑白上彩照片的玻璃大镜框,没有门头和招牌,格局和老街上其他住家是一样的低矮瓦屋。进门穿过一段昏暗不太宽的过道,边上是三两间兼做卧室和起居室的小屋,最里面是一个大开间的工作室,旁边是窄溜一间外人不得进入的暗房。阳光穿过屋顶几片透明洋瓦照进来,工作室亮堂了许多,但是陈设都比较简陋:屋子中间立着一架拍照的相机,就是如今电影里常见的那种大盒子,需要躲在盒子后的黑布下操作的那种;最后面靠墙是几幅可以左右挪动手绘的布景,很简单很陈旧的样子;两旁是撑开的几把反光伞和几张高矮各式的凳子椅子道具;右边墙上挂着一面稍大一点的镜子,下面一张抽屉不全的桌子上放着两把塑料梳子……各种灯线和设备都在里面,杂乱是必须的。 </b></h1> <h1><b> 按现在的眼光看,当年照相馆的主人何伯是蒲溪老街少有的才男加型男,他五十左右的年纪,精瘦的身形穿的总是板板整整,有刀刻般坚毅白净的面庞,透过那副黑框眼镜,总能看到他智慧专注的眼神。<br></b><b> 今天,我们可以随时随地的拿出手机留下生活的随性和点滴,以及更多真实和美好的瞬间。但是早些年很少人能拥有自己的照相机,所以每逢重要日子或者好事,会去照相馆为自己留念。照相馆会提供一些简单的道具以及各式布景,能够让拍出的照片比现实生活中更加美好一些。因此,去照相就如同一种寄托和向往,这正是那时的照相馆温情和诱人之处。</b></h1> <h1><b> 记忆里最早去老街照相馆是快过年的时候,从外地回来的父亲给我买了一身过年衣服,是有四个口袋、带红领章和铜扣子的那种草绿色的儿童军装,外加一顶神气的大檐军帽,真的嵌有一枚带八一的帽徽。关键是父亲还第一次给我买了一把玩具手枪,铮亮的黑色铁皮做的,还可以脆生生的扣响扳机。为了早早的在小伙伴们面前显摆,我就央求母亲让我提前穿上过年的新衣,又黏着她一起赶集办年货,就顺便花了几毛钱照了一张相。<br></b><b> 那一次我至今还有印象,当我握着手枪摆着臭美的造型,看着何伯在那个老式照相机后面一通捣鼓。几天后,母亲取回来我至今还保存在家里的那张两寸照片,照片上的我肆无忌惮的张着缺了门牙的豁嘴,笑得很天真很开心的模样。</b></h1> <h1><b> 上初中的时候和我同班的四表哥家境好,买了一个上面翻看、带着牛皮盒子的海鸥照相机。从那以后,每逢春游或者有活动,我们都会提前凑钱买胶卷,拍好多照片,完事以后再拿到老街何伯哪里去冲洗。记得当时电影《少林寺》正在到处放映,我们拍了好多模仿武术动作的照片保存至今!<br></b><b> 一来二去,何伯和我们这帮半大小子慢慢熟络了,我们感觉何伯当年的手艺就是神一样的存在。老式照相机底片的曝光时间长,拍照时人物的表情需要保持片刻,容易僵硬。因此,何伯就和照相的人耐心的沟通、指导,然后在最合适到时候抓住人物那一瞬间的韵味。<br></b><b> 以前拍照片是一件苦差使,要在暗房里洗照片,不仅空间狭小黑暗还有味道。而最考验功力的,是后期加工手工上色的彩照,更要鲜活真实的反映出最靓丽的形象。看到门口玻璃大镜框里一张张俊美生动的照片,尤其是爱美的女性照片,见证了老街文明时尚的进化。我们也可以想象出何伯戴着眼镜,趴在设施简陋的工作室缓慢精细地着色,用心的剪辑,默默地厮守着一代手艺人的坚持直到老去!<br></b><b> 冬日走过老街,何伯曾经的照相馆已经夷为平地,让我找不到丝毫的痕迹。但是什么也无法阻挡那些美好的回忆,对于往事的记忆,有的时候足以融化一个人一生的际遇,也足以让人用尽一生去细细回味。<br></b><b> </b></h1> <h1><b> 时间总是快进,所以记忆总是慢放,容易定格在一个个恍若昨天的时段。<br></b><b> 当邓丽君的《甜蜜蜜》唱响的时候,老街有了活力,有了港台武打录像,有了时尚的连衣裙。后来我在蒲溪上高中,闲暇时可以骑着自行车有事没事的在老街一阵风一样飘过;再后来费翔的《故乡的云》和《冬天里的一把火》响彻老街,满街飘逸的长发和时尚的牛仔裤,可以看到不同往日的风情。<br></b><b> 如此几年集市集镇的兴盛后,老街慢慢走进了落寞。在老街北面和交通便捷的国道之间,又陆续规划兴建了纵横几条街市,十里八乡的居民越来越多的聚集在新街,活跃了新街,而破旧的老街成了被人们渐渐遗忘的角落。<br></b><b> 走在寂静的老街,可以清楚听见自己沉重的脚步,就如同和岁月往事无声对话,在说不清的悲欣交集中,我们已经渐渐老去。让我们拂去时光的尘埃,审视老街的一座座破旧的门庭和灰黑的片瓦椽垣,无声的往事悄然泛上心头,就像一张张欲说无言的老照片,能从黑白景象里还原众多宛若鲜活的面孔。<br></b><b> 再次回眸那条尚未远去的蒲溪老街,回想曾经的街巷故人。但见月河静流、山青云在,心念无边!</b></h1><h1></h1><h1><b><br></b></h1><h1><b>(部分图片来源于网络截图)</b></h1><h1><b> 本文是作者散文集《岁月》系列之一,拟于2018年末结集出版,有需要的朋友可以留言预订!</b></h1><b> <br></b><b> <br></b><b>注释:<br></b><b>①夜黑:土话,昨晚,头一晚上的意思。<br></b><b>②掩住:土话,用不易燃烧的碳末压住火势。<br></b><b>③等子:旧时称小量东西的衡器。<br></b><b>④谝广子:土话,闲聊的意思。<br></b><b>⑤熨帖:贴切、妥帖<br></b><b>⑥哈数:土话,就是最适中、最恰当的那个尺度、那个状态、那个境界。<br></b><b> </b> <h3>【作者简介】:沈渭清(又名:沈兰天) 生于1970年, 陕西汉阴沈氏十五世孙。世界汉语文学作家协会一级作家、一级诗人,中国楹联学会会员,中华诗词学会会员。九十年代初开始发表作品,有小说《我土我民》等,在各纸媒及平台刊发小说、诗歌及散文数百篇。有作品入选《中国最美爱情诗选》、《当代优秀华文文学作品选》、《当代人气作家获奖作品选》、《当代华语作家获奖作品文集》,曾获长江中下游五省一市优秀奖作品奖﹑三秦文学征文优秀奖、首届“书林杯”征文优秀奖、首届“母爱如水 父爱如山”征文大赛一等奖、第五届中外诗歌散文邀请赛一等奖。</h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