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处遇蔷薇

清羽

　　 谷雨之后，蔷薇含苞。

它是春花的终结者，也是夏花的启幕者。

蔷薇，是我最期待与之相遇的花。

　　 （一）

在记忆深处与蔷薇相遇，它依旧是清雅秀丽、玲珑活泼的小女儿态。

那时我尚幼，奶奶也还在。记忆中，她无数次牵着我的手，或是背着我，游走在锡城的各处街巷里弄。清和时节蔷薇着花，我的目光总是流连在巷弄里墙上攀缘的花儿上迈不开步子，直到央求奶奶摘下一朵、实实在在地捏到手中才肯乖乖离开。

　　后来上了小学，妈妈日日骑车送我到摆渡口。每年春夏交替的时节，摆渡口的两岸总是如约绽放一簇簇的野生蔷薇，花朵小巧、颜色鲜艳，见之犹怜。

我由此岸坐摆渡船去到对岸。然后，悄悄地躲开上岸的人群，偷偷摘下一朵最美的蔷薇，轻轻插到妈妈帮我高高盘起的发髻中。如果那天梳的是哪咤髻，就摘两朵，一边插一朵。若是编的麻花辫，也一定要在发梢的皮筋里夹上一朵，走路的时候一甩一甩地，让蔷薇的香气散发出去。偷偷做完这些，就像自己拥有了一个不可言说又一眼便知的小秘密，既兴奋又紧张，还有一点点儿幸福的感觉。然后，才一蹦一跳地上学去。

　　  （二）

记忆深处的重逢充满温情，而在诗书里与蔷薇的邂逅则是一场真正的惊艳。

让我始料未及的是，随遇而安、亲和自然的蔷薇在古代文人诗词中竟是如此明媚动人、丰姿绰约。

早在《诗经》中，就曾将"唐棣之华"（《周南·何彼禯矣》）比喻为出嫁的公主。"唐棣"就是蔷薇科的落叶灌木，花呈粉红色或红色。公主何其高贵典雅，却让小小巧巧的蔷薇拔了头筹，其他的花卉既不得羡慕，又不得载入史册。美哉，妙哉。

打开唐诗三百首，蔷薇的芬芳扑鼻而来一一

"天霞落地攒红光，风枝袅袅时一飏。"（孟郊《和蔷薇花歌》）;

"朵朵精神叶叶柔，雨晴香指醉人头。"（杜牧《蔷薇花》）；

"风动翠条腰袅娜，露垂红萼泪阑干。"（白居易《戏题卢秘书新载蔷薇》）；

"榆夹车前盖地皮，蔷薇蘸水笋穿篱。"（韩愈《游城南十六首 · 题于宾客庄》）；

"不向东山久，蔷薇几度花。"（李白《游东山二首》），外一首："蔷薇缘东窗，女萝绕北壁。"（李白《春归终南山松龛旧隐》）；

"蔷薇繁艳满城阴，烂嫚花开次第深。"（李绅《新楼诗二十首 · 城上蔷薇》）；

"水晶帘动微风起，满架蔷薇一院香。"（高骈《山亭夏日》）；

"浓似猩猩初染素，轻如燕燕欲凌空。"（皮日休《重题蔷薇》）

⋯⋯

　　蔷薇在唐诗里笑意盈盈地与诸位诗人大咖们在山中、庭院、城边、野外、池畔、檐下不期而遇，无论晴雨，娇俏依旧。直到清代，乾隆帝《御题蔷薇花》让蔷薇再次令人瞩目："上品从来称淡黄，开花易盛久难当。休言有刺不堪把，卫足应同讥鲍荏。"

　　 蔷薇有幸，它的故乡在中国。据记载，蔷薇在中国有2000年栽培历史，汉代始种，至南北朝时已经大面积种植。唐朝时，蔷薇已成为一种广泛栽培的观赏花卉 。如此想来，唐代诗文中多见蔷薇曼妙的身影也就不足为奇了。

无独有偶，据载罗马人也很早就栽培蔷薇，在他们的绘画、装饰、雕塑中就不少以蔷薇为题材的作品。法国拿破仑一世的皇后约瑟芬更是爱蔷薇成癖，因而在浪漫之都法国，蔷薇受到了特别的珍视。

　　蔷薇无忧无虑地从两千年前绽放至今，它美得毫不自知，古今中外却倍受宠爱。花开花谢，年年轮回。不变的是它飘逸在漫漫岁月里的玲珑身姿与馥郁芬芳。

　　 （三）

诗画中邂逅的蔷薇惊艳了岁月，莫若生命中与蔷薇或蔷薇一般的人相遇来得刻骨铭心。

我的母亲出生在蔷薇盛开的五月，性情温柔、勤劳坚韧，是我生命中最初的贵人，最爱我亦是我最爱之人。她与我的父亲在蔷薇季结为秦晋之好，又在蔷薇月珠胎暗结，给予我生命与蔷薇般美好的原生家庭。

　　我从小到大相遇相知的闺蜜们，也都具有蔷薇般娇美的容颜、随和柔软的脾性，同时也保留了蔷薇一样的尖刺，做人有原则、做事有坚持，美丽而不可亵渎。

　　谷雨之后，夏日清和。

蔷薇照例温温柔柔地绽放着。

我也在今年的蔷薇季安安静静地等待与生命中期待已久的孩子相遇。

　　那日清晨，上班尚早，我和羚漫步在单位的一处"秘密花园"，一阵薰风拂过，蔷薇花儿轻轻巧巧地在枝头揺曳，每一朵都自然而然地顾盼生姿。那羞涩的红颜、那带露珠的娇韵、那浅浅的笑意，让我想起《红楼梦》里面，蹲在蔷薇架下用簪子划"蔷"字的龄官，下雨了也不知道⋯⋯

蔷薇花颤，稍一恍惚，我不禁又想：如果命中生女，我希望女儿玲珑淡雅如这蔷薇，愿我们母女可以在岁月中相处成姐妹淘，为她编好看的发辫，也在发梢点缀一朵美丽的蔷薇。如果命中得子，我希望儿子拥有蔷薇温柔岁月的品性，成人后能遇到蔷薇般美好的女孩，善待之、并与之执手到老。

　　与蔷薇，无论是记忆的重逢、诗画的邂逅，抑或生命的相遇，都是宿命的缘分。

妙不可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