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说我错过了你，你却说你思念过我—《后来的我们》观后

陈樱花

　　

  "后来，我总算学会了如何去爱，可你早已远去，消失在人海；后来，终于在眼泪中明白，有些人，一旦错过就不在。"有点像去年看《至爱梵高》时候的场景，音乐响起，满场的观众没有一个人起身。大家就那么静静地听着，直到灯光亮起。泪眼婆娑中，从电影院中走出，脑子里不停地萦绕出这首多年前的老歌。嗯，一切都刚刚好，不过分煽情，也不过分矫情，不急着表达什么，也不匆匆要给观众一个圆满大结局的俗套交代，有点催泪，但也还能让人很快擦掉眼泪回到现实。影片中，十年后再次偶遇的见清和小晓正式地用一句"再见"弥补了多次因匆匆逃离般的分开而缺少的道别的仪式感，又用一个最后的深深拥抱呼应了用文字打在荧幕上的那句"伊恩永远爱凯莉"。事实上的不可回头和内心深处隐藏着的对对方的永恒之爱就那么沉重地横亘在每个人的心头。对，刚刚好，生活就是这样用曾经每个瞬间的决定堆积出一个让今天的我们无处逃避又无能为力的局面。我们，推不倒现在重来，也回不到过去再去爱，所以，互道一声珍重，挥挥手，尽管转身后两个人都有眼泪掉下来。

《后来》这首歌的流行是在刚刚跨入新世纪那几年。那时候我还在南国的某个大学校园里混沌度日。这首歌差不多算是同学们去KTV的必点曲目之一，可当时的我，从未觉得它有什么打动我的地方。一直到过去十几年后的今天，在看完刘若英导的这部电影，顿时才体会到了这首歌中奶茶当年诉说的故事和无奈。少年不听李宗盛，听懂已是不惑年，今天才发现，《后来》这首歌要听懂，《后来的我们》这部电影要体会和共鸣，居然也是和小李写的每一首歌一样，理解它，需要时间和经历去积淀，需要岁月和伤痕去体会。

也许是因为，年轻时的我们还是太过一厢情愿地以为，只要我想，就一定能，只要我爱，就必定会幸福。年轻的我们，总以为未来会是粉红色，无论如何也无法理解美丽背后人性的丑陋，情怀深处真心与虚假的错位有多么让人无能为力。

1. 我用自己的方式固执地爱你

一部定位为青春文艺片的北漂爱情故事，却打动了那么多早已被岁月蹂躏得不太相信风花雪月爱情故事的油腻或者自认为不油腻的中年观众。其原因一定程度上也在于影片主轴虽然是在讲爱情，但实际上蕴含在爱情中的人间各种关系的爱也点点滴滴地溜出来，如晶莹泪水滴入嘴唇时会让人感受到咸咸的味道一样，就那么悄无声息地打开了我们内心深处那个叫做共鸣的魔盒。各种矛盾的背后，每个人都在用自己的方式固执地爱着自己珍惜的人，可惜，我们坚持的自己的方式，有时候并不是对方需要的，但我们却固执地以为自己给了对方自己能够给得起的最好的东西。

先说见清和小晓的爱情。小晓在和见清走到一起之前，曾经谈过自以为是恋爱的恋爱。单纯的小晓以为送给自己手机的男人就是能带着自己实现北京梦的白马王子，她单纯地信着，却在跨年的人群中眼睁睁看到了那个男人一家三口幸福跨年的模样。没读过多少书，甚至连"上九天揽月，下五洋捉鳖"都说不全的小晓曾经想要的就是单纯的北京的房子，北京的人如此现实又具体的东西，但在真正和见清在那间逼仄到几乎让人崩溃的小小房间里开始困顿生活后，她用自己的快乐和支持来爱着见清，她想要的幸福就是那么简单，和见清一起在地下通道里卖光碟，去寻找能挣更多钱的工作，甚至去捡回一个别人扔掉的破旧的沙发。对于小晓，这就是眼前体会到的最真切的幸福。但见清不这么想。见清仍然以为小晓还是当年那个跟他说一定要找个有房子的人结婚的丫头。生活的艰辛让他自暴自弃，让他狂躁自责，甚至让他开始了伤害小晓至深的劈腿网恋。他们拼命地想要用力地爱着对方，可越是用力，攥在手里的沙子却流失地越快。互相爱，却又在不停地互相伤害，却偏偏还固执地以为自己的方式是对对方爱的最大牺牲。所以，他们留不住彼此，也看不清自己。

父母与子女的爱在每个家庭里表现得虽然总是有那么多相似的地方，并没有多少新意，但无论何时，却还是会在不经意间打湿我们的眼角，触动我们的内心。每年过年前，见清的父亲会一笼屉一笼屉地蒸见清最喜欢吃的粘豆包，但脸上总是一副无所谓的表情，嘴上还嘟囔着你爱回来不回来的话，一副我不稀罕你的样子。当见清劝他到北京去住时，看似毫不领情地挑三拣四和见清闹脾气的父亲，藏在心里的是不想拖累儿子的拳拳父爱，却偏偏要用吵嘴闹别扭的方式表达出来，他还以为自己表演得儿子看不出来。当除夕夜给儿子打电话被问道家里在吃什么，是不是有人一起过年时，只有朋友一人坐在旁边，但父亲夸张地说，人多得要命。而躲在破烂的小屋里勉强度日的见清，也会用开心的声调告诉父亲，年夜饭在吃火锅。

怕你担心，是没有说出口的彼此心中最深沉的爱。说不出口，反而又赌气一定要用一种看似无情的方式表达出来。大概，每一个观众，都在这些稀松平常的剧情里，看到了自己的父母，也看到了自己或真切或模糊的影子。然后，心就会莫名稍微抽动一下，然后，开始变得柔软起来。

2. 无奈朝来寒雨晚来风

物质上的贫困是可怕的，其可怕之处不仅仅在于穷本身，而在于，穷，一定会在一个人身上留下太多抹也抹不去的痕迹。这种印迹和匮乏的感觉会跟随人一辈子，甚至会吞噬原本骄傲的灵魂。

幼年时的贫穷和困顿会让人成年后变得贪婪或者对钱产生过度的执念。而成年时期的长期贫困更会像是空气中弥漫着的有毒物质，看不见，却又无处不在；想逃避，却又无处可逃。它就那样一天天，每时每刻咬噬着我们的自信和希望，直到我们最后无奈投降。

影片中没有过分用语言去渲染，但却用画面不停重击着我们的内心。小晓无家可归，那么瘦小的身体拖着巨大的行李袋去投奔见清时一路拖拽行李的样子，一定触动了曾经有过独自搬家，独自在外辛苦打拼的人们曾经有过的记忆。我们心疼小晓在被生活的疲困压迫的同时，小晓因为能在有见清那么差的小房间里落脚而高兴不已的状态比她独自挣扎着搬家的样子其实更让人心疼。

见清居住环境之差，所吃食物之差，工作状态和收入之差，每一个细节都用画面鲜血淋淋地展示在观众面前。在北京光彩灿烂的背后，还有这么多漂泊的，看不到希望和未来的迷茫又贫穷的年轻人生活在这样的空间中。如果套用一些国际组织的官方表达的话，这里，应该叫不适宜人类生存的居住环境了吧？

小晓说，听说人在北京坚持五年以后，生活定会出现转机，所以，她仍然在坚持着，尽管连最基本的吃和住都几乎解决不了。见清说，不愿意在老家，现在就看到那个一眼看到头的未来的样子，但在北京，每天面对的也仅仅是疲惫、贫穷、被歧视等等无尽的绝望。

生活就像一座漏雨的房子，漏的地方太多，家里的脸盆都不够用来接雨了。他们尽管有青春，有对未来美好生活的憧憬，但却真的看不到未来是什么颜色，是彩色还是黑白。

贫穷带来的绝望，让我们彼此都变得面目可狰，丑陋不堪。虽然彼此都拼命想要冷静，想要找到积极的力量，但彼此的刺却越来越会刺痛对方。有时候，刺痛对方仿佛又是一种变相发泄自己对生活之不满的扭曲了的通道一样。我们痛，但我们却似乎无法停下来伤害对方的行为。继续让对方更痛的持续，仿佛陷入了一个死循环，找不到出口。

3. 我终于失去了你

后来，赚了钱的见清在北京买了房子，请父亲和小晓搬进去住。父亲拒绝了，小晓，那个曾经天真地以为，有了房子就有了一切的小晓也满眼泪水地质问见清，难道你以为房子就是爱吗？见清买到了房子，但却真的失去了小晓。

后来，在街边吃饭的小晓无意中看到电视上成功了的见清在讲述自己开发的那个游戏的故事，就是那个曾经在破败不堪的小出租房里，见清和小晓曾经讨论过的伊恩和凯莉的故事。当时，小晓曾经问过：如果伊恩一直找不到凯莉会怎样？见清说：那他们的世界就会变成黑白色。十年后的游戏里，当小晓真的敲击下键盘，看到那个黑白色的世界后，泪如雨下。小晓知道，那个如此深情地用这种方式来纪念自己的男人，就在小晓踏上晚班地铁的那个瞬间，两个人隔着地铁门四目相对时，已经失去。

后来，十年后在机场因航班被取消而偶遇的见清和小晓再次同处一室。他们闪着泪花笑着回忆共同的过去时，见清的儿子在妈妈授意下要求见清转着圈儿地用视频来证明房间里没有别人。小晓狼狈地东躲西藏，直到跑出房间。小晓知道，可以一起抽烟回忆过去，可以最后一次拥抱，但一切却早已没有了退回键，见清于她，其实十年前就早已失去。虽然心中，仍然有他的位置，但门上那把锁，已经生锈打不开了。

无法忘怀，却又无法靠近。我终于失去了你，原来表达的重点不在失去，而在于"终于"两个字。这才是发自内心最痛的领悟，因为我们都知道，我们爱过，我们爱着，却再也回不去了。

你无法轻易摧毁你在世俗生活中创造的一切财富和人际关系，我也无法心无芥蒂地去拥抱心中过不去的感情的坎儿。其实，人性就是如此丑陋，说为了你可以上天入地，可以抛却生死时的豪情万丈，一旦碰到看得见摸得到的世俗框架，动摇甚至逃跑却成了涌上心头的第一个想法。即便在渡边淳一歌颂婚外情真爱的《失乐园》里，久木尽管觉得自己爱凛子爱到极致，可一旦真的当妻子提出离婚后，他还是在矛盾中拖着不肯签字。他自己也不知道是在留恋什么，不舍什么。也许是害怕摧毁迄今为止建立起来的自己与这个社会的各种联系，但又止不住去跟凛子幽会的脚步。

写在最后的无奈

多年以后，我们不再年轻，也不再如当年那么单纯。我们一边用情怀和爱装点着自己荒芜的内心，一边又小心翼翼地维护着俗世生活中那些自己灵魂里甚至还有些鄙视的苟且。

后来的我们，就活成了当年我们最看不起的模样，不再没心没肺地坦荡，也没法痛快淋漓地欢唱。但我们还假装自己珍藏着当年的纯真，想要用如果这样的假设句去将责任归结到当年的一个错误选择，亦或用假设句去让自己假想一种满足自己想象的没有遗憾。但我们自己清楚地知道，如果重来，一切还是这个样。

但我知道，我错过了你是真，你思念过我也不是假。这，是我们的懦弱，也是我们的宿命。岁月教会我们，不完美，不如意或许才是人生中更多的常态。有时候，相见，真的不如彼此偶尔矫情地去怀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