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有烟抽的日子

吴品宏

今天是2018年4月29日，距离最后一次抽烟，已经过去了整整一年。是的，整整一年没抽过一口烟。从未试过戒烟的我就这样暂时终止了20多年的烟史。去年的今天我曾想过，如果一年内做到不抽一口烟，我必会欢欣雀跃、振奋鼓舞，然后著文以示庆贺纪念。没想到，等到这一天来临，我却似乎兴奋不起来，甚至还有些莫名地失落。

是的，很怀念那些抽烟的日子，很怀念那些吞云吐雾的美好时光，有时甚至有些后悔了…

（一）第一次“抽烟”: 小学二年级。那时，我们一家四口还住在韶关，大概夏天时，父亲带着还在上初一的姐姐转学去了深圳，母亲和我则留了下来。年轻的母亲是护士，总要值夜班，因此晚上常常只我一人在家里大闹天空。同班有一个叫喻江华的同学，机灵顽皮，不知何处得知我的“自由处境”，有一天趁着母亲值夜班来到家里找我玩耍，忘了玩些什么，只记得后来他从房门后找到了一扫帚，小小心心从扫帚中间拔出一根秸秆，崴断叼着，然后不知从哪里找到一盒火柴，一边点着秸秆的一头，黑烟袅袅，一边像模像样地满足吸了两口，再递给了我，我学着抽了一口，秸秆是空心的，什么都没吸到。如今，抽秸秆的味道已完全记不得，只记得秸秆是空心的，而那根点过秸秆的火柴，很香。

过了一年，我和母亲离开了韶关，一家人在深圳团聚了。

（二）第一次抽烟:高二。我的初中是在

实验学校上的，那时实验学校的初中部刚成立，金世如校长也还很年轻。初中毕业那年，发生了一件震惊全国的事，某天下午，我们还在上课，楼下一片喧闹，原来是高年级的学生鼓动着大家罢课、游行，课终究没法上了。后来，又发生了匪夷所思的初升高考卷泄题一事，毕业考搞得一波三折。成绩是不可能好的，最终，要好的七八个哥们初中毕业后，全部分散在不同学校，而我则考进了红岭中学。也好，离家近，走路五分钟。

上高中后，父母终于准许周六晚可以外出，周六晚饭后，分散的小伙伴们重新集结，地点通常选在笋岗路的体育馆门前的草地，虽是高中生，但心智仍如孩子，继续玩着那些天真幼稚的游戏。大概高二的某天，“毛驴”带头抽了第一根烟，大伙也陆续学抽起来，而我也在那时抽了平生第一根真正的烟。

印象中，好像从那时起，大家就不再玩那些傻傻的游戏了，而是较为安静地坐在草地上，七八个烟头忽明忽暗地闪着，浓烈的烟草味在空气中悠悠飘散，大家开始谈着有关女生的话题，一瞬间，大家都觉得长大了。

（三）真正开始抽烟是在大学一年级。

十八岁那年，终于达成了远离家乡念书的心愿。父亲放心不下，亲自送到学校，把我安置好后，第二天父亲就匆匆赶往湖南出差。记得把父亲送出校门口后的那天，时近秋天，空气清凉，一切都自觉新鲜美好，感受到了一种前所未有的自由。为更深切地体会这种敞亮的自由，我在校门口的“服务中心”大大方方地买了一包烟，一包我永远都不会忘记牌子的香烟——“大前门”，用了大概八毛七。

很快就发现，抽烟的同学并不在少数，而且对抽烟的人来说，几乎没有比发烟更好的社交途径了。课间，三三两两在教室走廊上一边晒着秋冬的太阳，一边围个小圈抽根烟，大家很快就熟识起来。

那时候，红塔山、阿诗玛都是好烟，红塔山十块钱一包，阿诗玛好像是九块，次一点的是六块钱的红梅、五块钱的硬盒白沙。大多数的同学尤其偏爱四块钱的软盒白沙，或许是因为价格、档次居中，不掉份。节俭的同学则会选择两块钱左右的烟，如红金龙、长城、茶花或者牡丹。

一旦买了红塔山、阿诗玛，有的同学喜欢将烟盒放在白色衬衫的口袋，任由红色、香槟色的烟盒透过口袋现出来，脸上往往遮不住那自豪幸福的光。不过通常这种光维持不了太久，因为“蝗虫”太多，一盒烟不消一会，三下五除二就被“抢”光了。同学们大都不富裕，摆阔几次后就学乖了。

学校的小卖部很会顺应时势，很快推出了散烟简易模式，此举深得人心，为广大穷学生们大大节省了开支。有的同学不再一包一包买，而是两三根、五六根地买，放在硬烟盒里，一来控制自己的发烟热情，二来讨烟的看到人家烟盒里只剩一两根烟，自然不好意思再要了。

夜里十一点，学校寝室开始停电，整栋学生公寓禁止出入。白日的喧闹渐渐消散，一切都安静下来。这时，在床边或书桌上点着蜡烛，安静地看看书、写点什么或戴着耳机听着walkman，时不时点上一根烟；或什么都不做，坐在着微寒的窗前，假装深沉地思考问题，抽上一根白沙……那种惬意，简直无以复加。

当然，也有让人抓狂的时候: 半夜断粮，夜里无处可买，大半夜更不便四处乞讨。此时，如果在寝室的某个旮旯找到一颗自己或别人抽剩的烟屁股，那种快乐简直如同在你穷困潦倒之际突然中大奖一般……

抽烟的日子是快乐的，而且是一种简单、直接、朴素的快乐，是一种物质与精神并存的快乐，这种快乐，不抽烟的人是很难体会到的。

（四）戒烟的初衷。

抽烟，与其说是种“瘾”，不如说是种习惯。

毕业后，除了熬夜，我把抽烟的习惯也坚持住了，而且一坚持就是二十多年。有时一天七八根，有时一天一两包，由于职业关系， 抽烟于我具有相当不错的理由:社交需要、思考需要、提神需要……。

我从没尝试过戒烟，没有戒烟失败的压迫感；也没有人非要让我戒，身体也没有反抗到让我非戒不可的程度。因此，对戒与不戒，我是绝对自由的。

可我总认为，无论对何谈“戒”，都是违背人性的、痛苦的、扭曲的。“戒”，意味着要把自己本性喜欢的东西硬生生地割离摒弃，假装厌恶，因此我从来没想过戒烟，更不敢轻言戒烟。一来不觉得戒烟有多合理，二来又担心一旦做不到而贻笑大方，而且，也曾听过不少戒烟复吸后烟量或体重均大增的例子，无论是传闻还是亲身经历的故事，都足以让人不敢轻易谈“戒烟”，有时会动“少抽点”的念头，但到最后往往也只剩个念头。

大概在两年前，我忽然有种被烟拘束、控制的感觉: 如果环境不允许抽烟，比如开庭中、在封闭的办公楼开会，我会不受控制地焦躁不安；有时在面对一个特别棘手的问题时，如果一时难以解决，我会习惯性地找地方抽烟，以遣散内心的焦虑。后来，我似乎明白了: 当遇到难题时，我的潜意识首先是选择逃避或暂时躲避，而不是集中注意力处理问题，抽烟，不过是我逃离困难借口之一。

如果要说戒烟的初衷，这算是比较重要的因素之一了。

（五）其实，时到今日，我还是不大敢说“戒烟”二字，因为对该不该抽烟，内心还是矛盾的，总觉凡事不该走极端，不应非此即彼。

“一年里不抽一口烟”，这个目标对于一个20多年烟龄的人来说，哪怕只想一想，都需要莫大的勇气，更别说真切做出来。这是我原来的想法。

可到如今，一路走来，真心没觉得如何艰辛险阻，这是真的。一开始，我做好了打硬仗的准备，在头几天尽量足不出户，推掉所有应酬，早早睡觉，因为睡着了不会想着抽烟；与世界为敌，对所有人（包括自己）都生气……不久后，发现，其实并没有那么渴望烟草熟悉的味道。真的没有这么难！只要决定了要做这事。

好吧，我承认，期间我不知怎的，莫名奇妙抽了一根烟，那烟味香醇得绕梁三日、至今难忘，等到最终意识到抽烟后，追悔莫及，捶胸顿足。

幸好，最后才发现:原来是场梦，幸亏是场梦！于是乎又喜出望外起来。

想做一件事，一个理由就够了，我还是那样想。其实，我真算不得是个意志力、自制力超强的人，至少我不认为自己是。所以，我不知道能坚持多久。不过也许有一天，我忽然又找到了重新抽烟的理由，也未尝不可。

想做一件事，一个理由就够；不想做一件事，总会有千万个借口。只是，这事是对是错，就是另外一个问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