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h3> 小时候寄居在外婆家,那是一个叫做大河的古镇。古镇虽小,却有点历史。</h3><h3> 江南小镇,一般都是傍着河道。古镇也不例外,南面是湖泊叫官塘又叫一百廿橹头,湖水淼淼,一眼望不见对岸。东边是一条运河,与官塘相通,是无锡西乡到琴川的交通要道。运河上有两座桥,北边叫北泉桥,南边叫南泉桥。北泉桥是古镇东头唯一的入口,南泉桥在我们小时候已废弃,只留下水面下的一堆瓦砾,那地方有点野,小孩子一般是不去的。</h3><h3><br></h3> <h3> 古镇偏安琴川西乡一隅,却也舟楫往来,算是个水码头,扮演着周边十里八乡商业、文化中心的角色,有一定的影响力。</h3><h3> 古镇东西走向,从东边北泉桥进到西边两棵古银杏出,全长不超三里,近千户人家。但一路走来,粮站,客栈,布店,五金店,打铁铺,百货店,打桶店,剃头店,补鞋铺,药店,诊所,小吃店,小酒馆,国营饭店,南北货店,肉铺,邮电局,花边行。各种卖梨膏糖、棉籽饼、针头线脑的小摊贩,林林总总,一个都不缺。</h3><h3><br></h3> <h3> 但凡江南小镇,总会有几爿茶馆,散落在各处。古镇据说也曾有四五家茶馆,后来公私合营,就整合成一家,占据了最热闹的中心地带,是小镇人喝茶消遣聊天、互道家长里短、呼朋唤友的唯一场所。</h3><h3> 茶馆六开间大小,前后两进,中间打通只留柱子,屋顶是一溜老虎天窗,气派得很。沿街一排老虎灶,灶台上,几口汤罐,几口大锅,锅上安放着木板箍的蒸子,另有一方木台,则用来放热水瓶。水是从屋里的水井打的,装了满满的几个大水缸。烧的燃料记得初时用砻糠木屑,后来改成了煤。</h3><h3> 早上五点多,灶前就开始围着泡开水的人,炉台前的木平台上,摆放着一排排竹壳、铁壳热水瓶。伙计左手将木漏斗插进水瓶,右手握一把水勺将汤罐里的开水冲进水瓶中,每冲完一瓶,人们就将一根水筹扔进一个小竹箩里。水筹为长约三四公分、宽约一公分的竹片,上面用烧红的烙铁烫着数字,用以代替冲水的水资。</h3><h3> 这时,喝茶的茶客也慢慢多了起来,三三两两围坐在四方桌上。茶客都是熟客,各人爱好不同,茶博士都记得清清楚楚。有自带茶叶的,有喜欢红茶的,也有人一年四季只喝绿茶。茶叶照例是放在一只只火柴盒里,一把把宜兴茶壶擦得锃亮。讲究一点的,配上瓜子花生,一碟五香豆,也有人去隔壁叫上一碗阳春面或一笼小笼包,那算是很奢侈的享受了。伴随着蒸腾的水汽,街市渐渐热闹起来,小镇的一天就这样开始了。</h3><h3><br></h3> <h3> 记忆中八零年代前后的某一天,古镇的茶馆突然开下午场和夜场了。下午场和夜场,不是用来喝茶,而是听说书。古镇人把听评弹叫做听说书。一身长衫和旗袍,一把弦子和琵琶,一扇新的大门打开了。</h3><h3> 琴川是江南第一书码头,又称评弹第二故乡。评弹是“评话”和“弹词”的合称。琴川人又把“评话”叫做“大书”,把“弹词”叫做“小书”,统称“说书”。历史上琴川评弹名家人才辈出,朱寄庵、薛小飞、华士亭、华珮亭、蒋云仙、陈希安、张鸿声、朱雪琴、赵开生、江文兰、饶一尘等等。流派纷呈,小飞调、琴调、薛调不一而足。</h3><h3> 古镇人偏爱听小书,拥有大批的老听客。“私定终身后花园、落难公子中状元”是惯有桥段,《珍珠塔》、《孟丽君》、《双金锭》等百听不厌。入夜,茶馆里人声鼎沸,十二盏气火灯打足了气,发出嘶嘶的声音,把书场照得一片雪亮,远胜一千瓦的小太阳。书台后面是整面的工笔牡丹屏风,明艳非常,据说是请中学的美术老师画的。两边放着紫红色的高脚凳子,地上一个小巧的垫脚。小贩在人群中穿插,兜售着各种小吃,这时候的人们一改平时的小气,大方得很,作成一笔笔生意。前排的雅座上,尤其气派,各色糕点,上好龙井,摆满一个小方桌,都是头面人物。</h3><h3> 时间到,男女先生各自入座,男先生先清下嗓子寒暄几句,然后琵琶声起,这是先来段开篇,场内登时肃静,有咳嗽也得憋着。接着,正书上场,说、噱、弹、唱,说表模仿,起角分明,形象生动,常常让听客沉迷其中,不能自拔。</h3><h3> 小孩子们照例趴着门缝向里张望,不能进去。只能等“小落回”时,可以挨着墙壁听半回白书。尽管听不懂苏州话,但就是喜欢。直到说到“请听下回分解“,在关键紧要处戛然而止,吊足了听客胃口。散场,那也不过是晚上九点,不影响明天上学,所以家长也不反对。</h3><h3> 这是我听评弹的启蒙阶段,更喜欢大书一些。再后来,越来越喜欢小书,尤喜徐调,其三转九曲的“糯米腔”, 演唱时真假嗓并用,清脆悦耳,徐缓悠扬,拖腔委婉起伏,别具韵味,如春蚕吐丝,如和风细雨,又如饮碧螺春茶,清香四溢,味甘韵纯,使人微熏沉醉……</h3><h3> 离开古镇好多年,古镇也已渐渐败落。只有在阵阵的琵琶声里,才能依稀见到昨日繁华的小镇。</h3><h3></h3><h3></h3><h3><br></h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