提着花卷走亲戚的日子

誊文公

<h3>我们这代人及之前的上辈们,一般都兄弟姐妹比较多,亲戚关系也相对比较复杂,那时候的人生活节奏较慢,需要面对的问题相对比较单纯,简单。亲戚要走动才亲,反正都没有太大的压力太重要的事情,互相走走亲戚在日常生活中比较重要。当然,现在的人条件好了,走亲戚基本上是个过程,礼当一提,车开上一天跑好多家,见个面,没聊上几句赶紧跑下一家。过年就那可怜巴巴的几天,没有太多的时间消耗在走亲戚上。亲戚都在一二十甚至二三十里外的村子,村与村之间有的连像样的大路都没有再不要说交通工具了,翻山越岭,穿沟走屲,一走就是大半天时间全凭一双脚。为了体面,走亲戚大多穿着不太舒服的新布鞋,鞋底新纳的麻绳和脚底摩擦,几个小时走下来有时候能摩起水泡。女人们转娘家还要背着孩子,提着礼当,如果打算住几天的还要带上干手工的工具和材料。妈妈那时候如果要住一晚上也会带上纳的鞋底或者拧麻绳的拧车儿和麻……</h3> <h3>记忆中最早专门走亲戚的礼当是几毛钱一包的挂面,大鸡蛋一样粗的两把细挂面用白纸包紧,中间别着二指宽的一溜溜红纸,显得喜气,贵重。亲戚拿着来的挂面一般舍不得吃掉,丢着再走亲戚的时候还要拿呢。有时候家里突然来了亲戚,没有现成的白面接待而正好有一包挂面也会赶紧拿出来应急,一包挂面也就下三四碗浆水面,一家人肯定不够吃,只能是给亲戚多捞点,陪亲戚的男主人吃一点应付了事,记得那时候常常说着一个笑话,一家来了个亲戚,家里只有一包挂面,女人问男人一包挂面够接待不,男人说够不够主要看陪的人呢,两碗挂面端上桌,男主人装做不在意地对亲戚说,挂面么,就是吃一半碗才香,有的人不会吃,把挂面还吃第二碗呢,亲戚心领神会,等吃完主人马上说给你再捞,亲戚马上说,够了,够了。当然厨房里做饭的女人只要亲戚没放碗总不敢把剩的面分给其他人,万一亲戚吃第二碗,第三碗都有,只是一碗比一碗面少,直到来的客人放下碗。能干的女人无论多难会有一碗压箱底的白面,就是应付各种预料不到的场面的。</h3><h3>后来出现了饼干,一个硬纸盒盒外边包着各种图案的油光纸,里边装着形状各异的饼干,家里有七八十岁老人的人家,每年老人生日的时候亲戚朋友都会拿上花花绿绿的饼干来上寿,等客人们走后,大人们会拆一两盒分给孩子们解解馋。没吃过还好,品着过味道的孩子们会始终惦记着被大人们藏起来的饼干,趁大人们不在家的时候偷出来一盒,不敢盒都是有数字的,不敢全部吃完,只能小心翼翼的剥开花纸皮,匀出几片,然后抹上点酵子粘住放回原地。家家的孩子都这么惦记着,有时候一盒饼干转到下一家的时候或许已经所剩无几了。记得有一年父亲和母亲天没亮就起来要去舅舅家,从装粮食的木柜底拿出仅剩的一盒饼干,感觉轻轻地,打开一看剩着小半盒,被窝里装睡着的我心里特别害怕,想着可能要挨骂,然而父母亲就像早知道是谁干的一样,并没有过多的责备,找了张干净的纸包起来拿上走了。一个连肚子的吃不饱的孩子偷吃一点大人怎么能忍心责备呢?!和一个漂亮大气的饼干盒香比,挂面显得自惭形秽,渐渐地退出了走亲戚礼当的行列。</h3><h3>家里挂面不常有,买挂面的钱也不常有。这样走亲戚的礼当也就变得多样化起来:有拿几个鸡蛋的,有摘些自家果子蔬菜的……更多的时候是烙几个白面馍馍,蒸几个漂亮的大馍馍,有如果有油就烙几个油馍馍,或者蒸几个花卷。然后装着仓楞里(一种带洗竹篾编盖子的竹篮),提着步行几个小时走亲戚。有一年山背后的舅爷寿日,大伯父领着大哥提着仓楞给舅爷去上寿,家里喝的拌汤走到山顶上出一身汗肚子里就空空地了,大大给大哥说,一个花卷上剥(can)上一圈儿亲戚家看不出来,于是两个人坐在路边在所有的花卷上吃掉一圈儿……后来大哥回忆起说剥(can)上一圈儿人看不出来是安慰自己的,其实很明显,只是饿着忍不住自欺欺人罢了!</h3> <h3><font color="#010101">挨饿的年代,白面馒头花卷作为一个重要角色出现在各种隆重场合,而且在形状数量甚至大小上都有一套完整的规矩。尤其嫁娶喜事上,一副十二个棱角分明点着红颜色的大馍馍是一份不可或缺的礼当,仪式结束给媒人两个作为谢礼,给男房方家返还两个叫“回装装儿”的。洞房花烛夜,一对被称作“欢喜馍馍”的大馍馍是人们闹洞房必须要有的道具和仪轨。现在想起,白面馍几乎成了那个年代人们心里神圣的图腾。小孩子吃馍掉地上的馍馍渣渣总会有看见的大人用手指粘起来放进自己嘴里,然后再责备一句,你这么浪费以后是虫子吃上的(老人们用一个宿命论的传说约束着不珍惜粮食的人:浪费掉的粮食在人去世后会化作小虫来蚕食人的身体,浪费越大虫越多。)受这种环境的影响,我们这代人不浪费粮食是一种刻在骨子里的习惯。记得上高中的时候有次在学生宿舍里吃干粮的时候一个同学说他看到我的馍馍老鼠吃过,看了看没有什么异样继续吃,他惊奇地问老鼠吃过的馍馍你也吃?我说不吃怎么办?丢掉有点可惜,拿家里妈妈肯定还是吃上了……只要没有完全坏掉,没有什么不能吃的,至今如此。</font></h3> <h3>以前的孩子盼望着各种节日,二月二,炒豌豆,五月五,吃“姑决儿”,六月六,吃“麦蝉儿”……不是粮食就是用白面变出来的花样馍馍。因为珍贵所以珍惜,因为珍惜所以每一点都必须精致。以前的人没有大量的白面,但做白面的技术最好吃的白面馍馍手艺都在老人们手里。花样繁多,香酥松软的面食成了记忆中的绝唱,现在想着法儿累入鸡蛋清油仍然做不出妈妈干面锅盔的味道,一方面人们的味蕾在退化,另一方面,老人们精心练就的手艺被现在的快节奏粗加工取代了,再好的馍馍,吃不成那种回味无穷的麦面香了。</h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