傻媳妇

绿云

如果不是因为听说她最近发生的一切，我可能很少能想起她来。

她是一个女人，也是一个傻子，自从很多年前她嫁到这个村子，人们就叫她傻媳妇。傻媳妇的男人是个光棍，每天除了闷头干活，见人总是憨厚地笑笑。那个时候傻媳妇才十八岁，进门的时候正是盛夏时节，身上却里三层外三层地套了很多长短不一的衫子。娘家姐姐说傻媳妇从来不愿意换衣服，哪怕出嫁也只能在最外面给她再套一件。

那时候我还小，只记得傻媳妇冲我傻傻地笑。但是那天半夜的狗叫，人声的嘈杂，还有傻媳妇凄厉的哭声，却叫我记忆犹新。后来偷偷听婆姨们聊天，才知道那天晚上傻媳妇想逃跑，却挨了一顿毒打。村里的男人们和光棍开玩笑，光棍总是红着脸，嘿嘿地笑。光棍比傻媳妇大十几岁，出门都要把白胖胖的傻媳妇锁在家里。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傻媳妇是穿着单薄的衣衫出来的。有人说，傻媳妇终于做了男人的媳妇。

光棍和傻媳妇的日子是穷苦的。我有一次和奶奶去他们家。走进低矮的旧屋子，老远就能闻见一股破旧昏暗的霉味。光棍家十五度的电灯总是村里最早熄灭的，光棍说那样可以省电。光棍每天外出干活，傻媳妇也学着给光棍做饭。傻媳妇把潮湿的柴禾塞到黑黑的灶膛，满屋子的浓烟。稀饭终于做熟了，舀到饭盆里，能看见里面半盆的柴禾灰。但是光棍是高兴的，逢人就夸他的傻媳妇能给他做饭了。

光棍带着傻媳妇在院子里铲蒿草，种了很多大白菜。冬天来的时候，放到地窖里，一冬天的下饭菜就有了着落。傻媳妇出来晒太阳，抄着袖子不停地打嗝，大老远就能闻到一股冻白菜的味儿。傻媳妇和人家说，光棍说了，傻媳妇还有一个月零三天就要过生日了，生日那天光棍就去赶集买肉，专门挑又肥又香的给傻媳妇吃。傻媳妇乐呵呵的。

傻媳妇的娘家姐姐给了傻媳妇三只鸭子。傻媳妇像对待娃儿一样对待它们。开春鸭子下蛋了，傻媳妇和光棍一个鸭蛋都不吃。等到攒到一篮子的时候，就拿到集上去换油盐回来。有人经常看见傻媳妇蹲在鸭子窝旁边，傻傻地看着鸭子乐。

傻媳妇有个大伯哥，是光棍的哥哥，也是一个光棍。大伯哥有哮喘病，人却浑的找不到边儿。有人说有一天看见大伯哥拿着一包槽子糕去了傻媳妇的屋，半天没有出来。那天晚上傻媳妇的光棍男人把傻媳妇打了个半死。没有人知道究竟为什么，但从那以后，傻媳妇总是见到大伯哥就吓得浑身哆嗦。

傻媳妇很多年都没有给光棍生下过一男半女，有人说傻媳妇天生就是不会下蛋的鸡。 为这，傻媳妇的婆婆没少给她白眼。偶尔还拿着拐杖狠狠地给她几下。那个时候的傻媳妇，总是惊恐地往门旮旯里躲。傻媳妇的婆婆死了，光棍说夜里梦见娘告诉他，娘柜子里的黑棉袄里有一百块钱，是她留给自己孙子的。光棍早上爬起来，在破旧的衣服包里一翻，果然发现里面有零零碎碎的一叠钱。

很多年过去了，傻媳妇依旧没有怀孕。光棍的背开始驼了，五十多岁的人，黄牙也掉了差不多一半。傻媳妇倒是发了福，像个发面馒头。一天夜里，傻媳妇老想尿尿，翻来覆去睡不着。光棍不耐烦地骂着街，却看见有鱼漂一样的东西在傻媳妇的屁股处。光棍吓坏了，把那露了头的东西塞了回去。可是还是有东西不停地从傻媳妇的阴部一点一点地往外拱。拱出来，光棍塞回去。再拱出来，光棍再塞回去。就这样折腾了一晚上，直到傻媳妇痛得哇哇大哭。光棍赶忙把乡亲和赤脚医生找来，一进屋，大伙全傻了眼。傻媳妇躺在血泊里，旁边扔着一个死了的孩子。还是个足月的男孩，大伙唏嘘着，谁也不敢上前。赤脚医生招呼大家找来板车，七手八脚把傻媳妇送到乡里的医院。胎盘出来了，光棍用二百块钱救活了他的傻媳妇。

光棍说，孩子死了也是好事，即使活下来，他们也养不起。傻媳妇愣愣地躺在炕头，啥话都不会说。没有人知道傻媳妇怀了孩子，连她自己都不知道。光棍说傻媳妇前一段浑身肿得要崩开一样，吃了一个多月的消炎片，花了五十多块钱都没有治好。

傻媳妇的大姑姐过来伺候傻媳妇的月子，大姑姐说傻媳妇很少说话。只是经常会抱着一个枕头傻傻地笑。大姑姐说，傻媳妇好像更傻了。

傻媳妇是傻子，也是一个女人。傻媳妇是一个女人，也是一个傻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