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卦芳邻之朱坚强之一

卜小文

<h3>朱坚强是个中年妇女,她是我左邻的右舍。她外貌体态按部就班随着时光一起老去,但她的精神不肯屈服。</h3> <h3><br /></h3><h3><br /></h3><h3> 朱坚强和黑屋子</h3><h3><br /></h3><h3>朱坚强原来并不叫朱坚强,黑屋子原本也不是黑屋子。</h3><h3><br /></h3><h3>几年前的一个暑假,朱坚强的老公从桂林旅游回来,带了一双木屐给女儿,木屐很好看,两根蓝印花布的带子交叉着绑住厚厚的原木色的木拖,木拖上许是涂了清漆的缘故,光润而且清新,小姑娘兴奋地换下了脚上朱坚强从苏州带回来的绣花拖鞋,迫不及待地向一堆假冒伪劣的桂林土特产品冲过去,还没冲到茶几前面,脚下一滑,扑通一声,小姑娘结结实实坐了个屁股墩,朱坚强尖叫一声,一把拉起女儿,火星噼里啪啦就向老公烧了过去。</h3><h3><br /></h3><h3>朱坚强的老公常常买回很多不合事宜三纹不值两纹的东西,本来嘛,这木屐本来就不适合在光滑如镜的木地板上穿。朱坚强很小的时候很是穿过几双木屐的,在月朗星稀的晚上,朱坚强洗净一身的泥巴,小脚丫子塞进妈妈刚洗干净的木屐里,吧哒吧哒地在天井的砖头地上走来走去,声音清脆,和月光下朱坚强小小的影子如影随行。</h3><h3><br /></h3><h3>"把这双鞋扔了。"</h3><h3><br /></h3><h3>"不扔,我喜欢。"</h3><h3><br /></h3><h3>举手表决,朱坚强一如既往一比二落败。 </h3><h3><br /></h3><h3>"好,下次摔了可别怪妈妈没提醒你。"</h3><h3><br /></h3><h3>朱坚强的直觉一直可以杀人,她几乎可以做个预言家。这次也没例外,是有人穿了这双木屐摔了,不过,摔下去的人是朱坚强而不是她的女儿,这一点朱坚强没有预料到。</h3><h3><br /></h3><h3>朱坚强的脚比女儿大一码,如果那天女儿不是半夜梦醒不敢入睡,朱坚强按惯例去陪睡;如果不是女儿要和朱坚强换位置,换到靠近空调的一侧;如果不是第二天早上朱坚强起床的时候怕弄醒女儿就从另一侧下了床,朱坚强肯定不会穿上这双小了一码的木屐;如果朱坚强能够稍微早点起床,不火烧火燎地下楼;如果朱坚强能稍微懒惰一点,不给楼梯打蜡,那朱坚强的预言也许在木屐上蓝印花布的带子断了的时候也不会实现。 </h3><h3><br /></h3><h3>但扑通一声,随着朱坚强的一声惨叫,朱坚强的又一个预言成了现实。</h3><h3><br /></h3><h3><br /></h3><h3>朱坚强以前也在楼梯上摔过,但每次都是风淡云清款款地欠身而起,优雅地告诉应声而来的父女两个:没事儿,没事儿。这次朱坚强一屁股坐下去,直觉就是完了,一种从来没经历过的钝痛从尾巴那儿发散,眼前发黑,鸡皮疙瘩起了一身(这估计是吓的),人恶心得直想吐,象脑蒸蛋了似的,似乎摔在地上的是脑袋,而不是屁股。父女两个见怪不怪,强按住幸灾乐祸的表情,心不在焉轻描淡写礼节性地问了两句,朱坚强嘴角强扯了两下,一声不吭地爬起来翻出医保卡塞进包里开了门一路恶心着来到地下车库,开了车门,朱坚强小心翼翼地坐了下来,尾巴疼,刺痛,依旧恶心,朱坚强一路20码开到医院,医院大院里早就车满为患,保安示意朱坚强停到外面,朱坚强告诉保安自己骨折了,好心的保安看到朱坚强煞白着个脸,便主动让朱坚强停车,他找人把车停到合适的地方,朱坚强尾巴疼得晕乎乎的,但头脑很清醒,她把扶手下面的驾证和行驶证拿出来塞到包里,熄了火,拉开车门把钥匙交给保安,慢吞吞地一步一拖挂了急诊,直接告诉医生,可能骨折,请医生开单子拍片检查。医院对急诊是大开绿灯的,所以,十多分钟后,拍片的结果就出来了,一个小伙子打开观片室的门,问谁是朱坚强,朱坚强坚强地站在小伙子面前说:我就是。小伙子说:你家属呢。朱坚强说:我一个人来的。小伙子盯着朱坚强看了几秒,把一张纸和一个装着片子的牛皮纸袋交到朱坚强手里。报告上写着:尾椎骨折移位。这个结果在朱坚强摔下去的时候就预料到了,在小伙子问家属在不在的时候朱坚强心里就知道肯定是这结果了,但虽然白纸黑字地写着,朱坚强还是拿出片子对着灯煞有介事地研读,其实,说煞有介事有点冤枉朱坚强了,她在读片上也可以算是一个专业人士,所以,她一眼就发现了那个断口。当然,除了瞎子谁都能看出这个断口,太明显了,形状极不连续。</h3><h3><br /></h3><h3>朱坚强拿了片子重新挂了骨科的专家,专家说因为位置特殊,无法固定,唯一的办法就是一个字:躺。朱坚强拿起写得密密麻麻的处方交了费,等着拿药的时候打了个电话给老公,极简练,符合其一贯的风格,多一份则肥,少一份则瘦,象发电报一样:骨折了,打的来医院。 </h3><h3><br /></h3><h3>半个小时后,朱坚强回到了事故发生地。老公象捧着一堆碎玻璃一样把朱坚强放在床上,朱坚强的女儿坐到床边:朱坚强,你还好吧。 </h3><h3><br /></h3><h3>从此,朱坚强成了朱坚强,她重伤不下火线,在女儿面前竖立起了一个顽强的母亲的形象。她的新名字就是女儿对她这种精神最好的褒奖。</h3><h3><br /></h3><h3>朱坚强躺的硬板床在楼下的一间黑屋子里,黑屋子不仅不黑,还很明亮,有一扇占到半面墙的大窗。黑屋子不黑,但很小,只有7个平方,估计设计房子的人当初是把黑屋子设计成保姆间的,朱坚强家境清贫,以至于每次看到心仪的衣服却因为价格的原因不能归为己有的时候,朱坚强都恨不能多兼几份工住到人家的保姆间去,所以,朱坚强家装修的时候保姆间设计成了客房,屋子里只有一张抵窗而放的床,和屋角一个可以放电视机的三角柜。朱坚强家的客人不多,留宿的客人更少,再加上朱坚强家经常有人犯错误,所以这个房间慢慢地就成了犯错误的人反思的地方。大抵淘气的孩子都有过闯了祸被大人关到家里最狭窄最不见天日的空间的经历,黑屋子也几乎成了小孩子受惩罚的代名词。朱坚强搬家已经有七个半年头了,这七个半年头里,除了朱坚强的老公或隔三差五或成年累月地对着黑屋子的天花板反思外,朱坚强和她的女儿一次也没有犯过错误,所以,这七个半年头来,朱坚强是第一次躺在了黑屋子的硬板床上。</h3><h3><br /></h3><h3>朱坚强躺在黑屋子里觉得很委屈,因为骨折完全是因为那双木屐,而木屐是朱坚强的老公买回来的,朱坚强住黑屋子完全是代人受过。</h3><h3><br /></h3><h3>朱坚强第二天在晨曦中醒来的时候不委屈了,她对黑屋子有了新的认识,准确地说是她喜欢上了黑屋子。朱坚强睡的床抵窗而放,窗外绿树婆娑,树冠大如华盖密密麻麻覆盖了整个窗户,早晨朱坚强被虫子的咕哝声叫醒后拉开窗帘躺在床上眼睛一抬,满窗的绿意便扑了过来。微风吹过,树叶们便悉悉索索地响着,犹如淑女莲步轻移时的裙裾,树叶们在微风里摆着,我碰一下你,你蹭一下我,碰是轻轻的,蹭也是轻轻的,宛若一群含羞的却又淘气的妙龄女子。午间浅睡的时候,风裹着树的绿穿过窗纱,钻进丝质睡衣里,在微风轻抚中,四周的墙壁似乎消失了,朱坚强成了草地上的一滴露珠,在绿的清香中沉沉地醉去。</h3><h3><br /></h3><h3>阳光灿烂的时候,树叶是透明的,特别是那些刚长出的嫩嫩的叶子,似乎能透过叶片看见阳光,每个叶脉在阳光下都清晰得如同秃子头上的虱子,女儿小的时候,朱坚强常在灯光的另一侧看她的小手,粉粉的小手在灯下呈现出透明的红色,手掌的红深些,手指头竟红得近乎晶莹,又记起自己小的时候也常对着灯光看自己的手的,也是透明的红,但这通透似乎只属于孩子的,朱坚强印象中也抓住父亲的手对着灯看过,父亲的手不红,更不透明,只是一只手而已,一点没有孩子在灯光下那么神奇。</h3><h3><br /></h3><h3>下雨的时候,窗外的树又是另外一番景致。雨是梳子,梳着树的头发,树绿得更翠,雨点打在树上,一层一层往下面的树叶上掉,忽然想起王维的"山中一夜雨,树杪百重泉",许是诗人当年百无聊赖的时候也是看过这番景致的。</h3><h3><br /></h3><h3>可以看到别人看到不到的风景,摔坏了真好,嘿。</h3><h3><br /></h3><h3> </h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