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h3>跟村里的妇女不同的是,大妈是从不下地做农活的。原因我不得而知,或许是根植在大妈思想深处男主外女主内家庭分工的原故,或许是因为她性子木讷,做事笨缓,或许是大伯大男子主义,疼护大妈,或许是一天到晚清汤淡粥饮食不适合做苦力活。</h3><h3><br></h3><h3>在我的印象里,村里的女人都是辛劳又可怜的,上山打柴,下坡背麦,春天爬树摘春牙,秋天下地耙麦田,男人干的活,女人都干,除了抬灵柩嫌女人阳气不足镇不住气场,下矿山嫌女人弄坏了身体生不了娃之外,清水村的女人样样活都干的。也常有女人摘椿芽或打核桃,从树上摔残,其概率并不比男人从矿山受伤致残概率小。</h3><h3><br></h3><h3>所以,那些在矿山被蹋坏腿脚的男的,一旦治不好,养家户口的担子就都落在了女人身上。她们得像个男人一样去厕所挑大粪浇田地,在泥水田里把牛犁往肩上套,深一脚浅一脚地耙泥稻田,只因舍不得钱请有牛的人家来给自己犁。走遍清水村,那些有着小麦肤色、筋骨有力、双手长满老茧的女人,都曾吃过苦,做过粗活、重活,她们忙碌多艰辛的一生,浸满了汗水和泪水。她们日日在人前人后深深怀念在家当闺女的幸福日子,爹疼着,妈宠着,日常学学裁缝,绣个大花枕头,无忧无虑着,心里又天天美滋滋地盼长大,好被人娶走。事实上,她们的青春甚短,爱情也来得迅速,走得匆忙。</h3><h3>清水村用它清灵灵的风、闹腾腾的山泉滋养了好几个能说会道的媒婆。她们大多是熟识男欢女爱,深谙恋爱之道的厉害角色,只需年轻小伙提上一兜现压的干挂面或一桶香油,哪怕是八亩地头产的一小斗籼米,都行,礼物不在意贵重,尽够礼节就行。</h3><h3><br></h3><h3>接下来,媒婆们就像打了鸡血式来劲,东家唠唠嗑,西家聊聊天,四处打听有没有合适的姑娘。逢人就说手上有个年轻娃,啥都好,就缺个媳妇,给帮忙瞅瞅。惹得一些还没长熟的姑娘们蠢蠢欲动,一听,求偶的,比自己大了好多,还是亲戚,个个害羞得不知如何是好。也日日跟着一块儿期待,一块儿着急。</h3><h3><br></h3><h3>等到端午节、六月六、中秋节的时候,那些新长大的小伙儿们多会乐滋滋地打扮一新,留着中分头,穿上米汤水浆过的棉白衬衣,没有领带,也得扣上最上边的扣子,脚上穿一双新布鞋,提着一对活公鸡,外加两绺子猪后腚,一左一右地拴在自行车的两头,兴冲冲地去跟着媒婆去见那个神奇的姑娘。一路上,媒婆们自然不敢歇嘴,干叮咛,万嘱咐,要小伙子们谨言慎行,手脚要勤快,脑门要灵光,把姑娘娶回家了,咋都行,去别人家求姑娘,可要把自己身段放低,不能失了体统。往往还未到,小伙子已经全身是汗,既累,还兴奋,又紧张。<br></h3><h3><br></h3><h3>清水村的男女,没有谁离过婚。不仅因为那些忍辱负重的女人背后站着一对对可以忍屈受辱的父母,也不仅仅因为清水村的村训,宁拆十座庙,不拆一桩婚,更多是因为找媳妇难,礼金在其次,一个男人想要再娶媳妇,一年中的每个节气,都得按礼数给女方买彩礼,还得在结婚时给女方家三亲九族置彩礼,仅是结婚用的喜面,就得提前去水磨房压好封箱,阿爸阿妈要上后坡折柏树枝、挖四季葱用红纸扎好,忙上很长时间。这对于清水村豪爽的男子而言真的挺麻烦的。结婚是女人一生幸福的颠峰和结束,却是男人们幸福的起点和开始。</h3><h3><br></h3><h3>我猜大伯应该也曾这么艰辛地将大妈娶回家的吧。虽然婚后,看到别人家女人能文能武,绣得了花,训得了娃,犁得了地,上得了坡,而大妈除了窝在灶台后烧火,什么也不会。我想大伯是后悔娶了大妈的,不然,我从未看到他们快乐的说笑,更别说打情骂俏。但大伯也该是惭愧的,因为他,因为贫穷,也因为那谁也看不到的爱,大妈从一个天真活泼的姑娘变成了一个清心寡欲温顺少语的老妇人。</h3><h3><br></h3><h3>大妈习惯了这样隐藏在所有人的影子里,无声无息地活着。她会在下雨天穿上胶鞋去泥水地边给大伯送伞,在毒日下给劳作的亲友们送水送饭,在冬天晴日里用手挽麦草杆,团成小麻花状,整整齐齐码在灶房里。大多时候,她会在道场石台上沏上热茶供过路人喝。她热情地迎来送往,与人打招呼,对孩子们疼爱细心,这又该是快乐的大妈了。</h3><h3><br></h3><h3>(未完待续)文图 马兰兰</h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