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不会永远独行——桂林100越野感记

天地沙鸥（老俊老蒙）

你不会永远独行——桂林100越野感记

……4月12日小雨，26-19°，13日多云，27-18°，14日小雨，17-13°，15日多云，21-13°，17日多云，29-12°……阳朔的天就如小娃娃的脸阴晴不定，前两天热的可以穿短袖，后两天放晴可以四处走，独独14日天气陡然跌了一个大跟头，既不适合穿短袖，也不适合户外走。当然，这一切仅对置身当地的人有影响，对居于阳朔500公里之外的我这个外乡人而言，“大跟头”本来于我毫发无损，但不幸的是，那一天我偏巧不得不投身在阳朔的室外，更背是，我不是以游客的悠闲心境坐在竹筏上畅游漓江，而是以一个菜鸟的名义穿山涉水，自送上门白白遭受“倒春寒”和冷雨的交相肆虐。在俺们这个盛产骗子和傻子的国度，没头没脑的人经常不会单个涌现，最为不幸在于，陪我一起犯傻遭罪的还有另外两位傻蛋——老徐和小卢。半路上累得颠三倒四补给站工作人员好奇我们的关系时，我摇摇头重重答我们是三“贱”客。

14日发生在阳朔山水间的这场“惨剧”，主事者给它起了个豪气响亮的名字——2018桂林100国际超级越野赛。 老徐右腿内侧有旧伤，长距离就会发作，小卢重感冒尚未痊愈，不时重咳几声，我的慢性咽炎正巧发作，连续两天抗生素和中成药不敢断顿，很显然，三人的身体都不在最佳状况。这是我和小卢首次参加越野赛，老徐首次参加70公里级别越野赛，我们约定共同完赛，也做好了随时一道退赛的预想。在比赛的头天下午领取完参赛包后，我们仨在完赛拱门前合影留念，各个神情貌似轻松，然而心里都不大有底。我想，或许明天自己再没机会穿过这道象征着终点的大门，指不定这两张就成了拱门下的绝照。

14日清晨，天气预报这次出奇地精准，雨非常配合地下起来，不大，但足以湿滑路面，气温急坠到15°左右。三人各买了一件长雨衣塞进行囊里，预备雨大时应急。我将外套和长裤脱下暂存，鸡皮疙瘩立即浮出皮表。广东人迷信水寓财，但我深信我们在路上不会捡到金条元宝，倒是有不少无法预知的暗流陷阱在前方某个暗角静候窥伺。

目测参赛者约200人上下，男多女少，有人披着雨衣，图省事的穿着防水外套，不怕冷的穿着短衣短裤，或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或做着热身活动，天公不美，掩不住现场一派磨刀霍霍的临阵气势，仿佛这是一支即将开拔前线的野战部队。看看哥仨冻的乌嘴乌脸的萧瑟样，再扫描几位女汉子满不在乎的眼神和短裤下露出的粗实大腿，心底不禁自责为什么总是一次次门缝里看视中国的通胀以及女人这种动物。

八点，伴随一声不那么嘹亮的呜呜喇叭声响，一群疯子拔足冲进寒湿的春雨之中。脚下，一条水坑密布的泥泞土路伸向浓重的雨雾深处。射出1.5公里，小卢突然发现计时手环遗失，询主办方回复必须到起点补领。正犹豫间，老徐拍板道：“没手环怎么打卡？不是白跑了吗？”小卢闻言立马转身往起点奔去，我二人就地等待。我坐在河畔一块青石板上，凉气辐射透臀肌顺着脊柱蹭蹭上窜，不一会就散射到全身，老徐怕失温在堤坝上来来回回地踱步。约莫二十分钟后，小卢小跑着赶来，三贱客会齐再出发。这段有趣的经历不期然成了笑料，后来在盘算里程时我和老徐总不忘强调小卢比我俩多跑了三公里，弄得不解内情的人听了一头雾水。

经过这一番折腾，我们仨已掉在比赛队伍的最后。这时遇见两位美女，疲疲沓沓地走着，我脑中闪过一句“莫道君行晚，更有晚行人”。一聊才知道他们昨天很晚到达，今早又下雨犹豫着是否参赛，因此起太晚才赶来。一位参加30公里，另一位叫茶包的参加70公里，看他俩这副士气，我心里直替他们打鼓。

旋上一处开阔的山坡，眼前豁然一亮，一幅巨大的彩墨山水画呈现在天地之间。云层肥瘦不一，深浅不均，行踪不定，舒卷纵横，是画卷的主底色和主背景；绿草杂树，平畴旷野，清溪红花，水田旱地，鸡鸣犬吠，白屋村民，是画卷的配角和次背景；万千丘峰，平地拔起，型体不一，高低错落，姿态百变，风情万殊，如进行着非洲草原大迁徙的怪物巨兽，与画中巨细互相唱和，悠然共处于长天大地，这是画卷当之无愧的主角。整幅画线条柔丽，色彩谐和，动静相宜，意境清丽空濛，观之怡神悦目，心清气爽，实为自然造化的上上作。 （以下为借自赛事讨论群或官方报道中的照片，特致感谢！）

阳朔的山似乎无际无涯，行至山穷处，以为抵达了峰林边缘，攀上一个展阔的高岗，举目四望，山外依然是层叠的石山，奇峰无缘，远山无尽，仿佛绵延到宇宙的尽头。“桂林山水甲天下，阳朔山水甲桂林；群峰倒影山浮水，无山无水不入神”，沿途所见山水固然不敢自诩“甲阳朔”，也不是那些耳熟能详的热门景点，但游客稀疏，最大程度上涵留着本地风物的原汁原味。更神奇在于，无论多么荒僻的角落，总能发现人类活动的痕迹。伫立山间的小白楼，弓腰在地里刨挖的农人，田坎上悠闲奔走的村狗，扎成小山一样的麦积垛，无一不诉说这里不是荒山、空山，更不是无人区，在峰石主宰的天地里你搜索不到荒凉和死寂。

眼前景象让我浮想起故乡川北秦岭南麓的山水。故乡山体最突出的特点在于海拔高规模大，一座山动辄海拔上千米方圆数十数百公里，方圆十余公里的山在当地只能被视为丘陵。小时候放牛上学，在苍莽的荒野里奔驰盘旋大半天，钻进钻出的往往是同一座山。山上覆满草木，石头难得大范围地出头露脸，缺失了巉岩的修饰与映衬，山中景致便大为折损。山体本身无款无型，缓绵慢延，除了足够大，与“雄”“奇”“险”浑不沾边。山与山之间交错勾连，界限模糊，很难辨别某个区域属于这座山还是那座山。山间溪流不深不宽，不足以行船放筏，难以与山势并立成景。

而阳朔山水全然是另一派风致。仅从规模看，与故乡的巨无霸汉堡相比，阳朔的山大多方圆数百或数千米相对海拔不过数十米，体量细微，好似公仔饼干。山表披以绿草杂木，山麓或驻扎着勃勃的修竹，与山体上灰白的岩石、鬼斧神工的洞穴色彩错落，刚柔并济，相映成趣，灵秀中隐露刚健，刚劲中难掩潇洒。山形突挺，四坡峭峻，山与山完全独立，或下体勾连上体独立，如此各自的造型风韵便无遮无拦地凸显出来。有的像青笋刺空，有的似窝头披绿，有的如观音坐莲，有的似海象浴日，有的如驼队渡江，有的像元宝挡道......真真是天地生百态，造化弄万千，千峰难一面，风流了无边。

（以下照片借自赛事讨论群或官方报道，特致感谢！）

漓江缠绕在群峰脚下，幽清碧透，水面不甚开阔，昔年人力撑划的竹筏，如今已被往来穿梭的机动游船代替，马达的隆隆轰鸣就像是嗖嗖射往桃源腹地的一发发炮弹，令人忧烦惋叹。有几段赛道紧贴江边，早先经过一段时雨未歇，见水畔一大石上伫立着一位红衣女子，树叶遮蔽看不清容貌，在这茫茫江天兀然成谜，不知何所来，不知何所往。赛事收尾时有一段行走顺江的卵石上。其实天已墨黑，头灯的昏黄之下只见乱石不见路，前方是穿越不尽的混沌，旁侧是黢黑幽深的大江，令人心里阵阵发麻。

凤尾竹是阳朔的一大胜景，在山麓江边时不时可以看见，或烟花怒放般油油的一丛，或女兵列阵样巍然一排，给阳朔的山与水点染了几分风雅和风骨。即使路边几处被风吹倒的竹子，折而不断，伤而不颓，兀自抖露出既有的气派。

阳朔山水本就不比寻常，遇雨自是景上添景。四月的春雨柔柔细细地飘落，峰林在瑰丽中演绎着迷幻朦胧，漓江由明静而吟唱浅浅忧伤。层云低低地压在峰顶的上空，云与云、云与峰奔逐嬉戏，聚散顷刻，云雨与山水的诗意相逢，共同育化出最经典上乘的阳朔大观。 如果有人认为阳朔之美不过是肤浅地以容悦人，“靠脸吃饭”，那就错了。考古专家通过近些年的桂林甑皮岩遗址及其他遗址的考古发掘成果，一致认定桂林是人类的“万年智慧圣地”。因此，这一方水土从远年便活跃着超常的智力基因，阳朔也从一位超级美女一跃升级为才貌双全的绝世奇女子。

我们像一群贸然闯进阳朔画中的冒失鬼，眼前奇观诱使我们止不住步去探求水上之水山外之山。

（以下照片借自赛事讨论群或官方报道，特致感谢！）

在一处约70°倾斜的半坡上，我们遇见了一位喘着粗气正爬着行进的参赛者。他似乎不会择路，专捡道路居中最溜滑的部位下脚，一脚下去划出长长的一条泥带，为了维持身体平衡双手不得不趁势撑在地上。他就这么踉踉跄跄的手撑着地艰难的往前走，眼看又要滑下来，我从背后托了一把。她转过身来表示感谢，这才看清是一位外国女士，面带风霜，高且瘦，约莫五十多岁，与我们常见那类年轻壮实的外国运动猛女大相径庭。用中文和英文问她，她都一脸茫然。我在手心里写出数字70，她摇摇头写出100，原来她参加的是最高级别（本赛事分为100、70、30三个级别）。小卢走在前头牵着她，我则在紧要的时候从后推一把，大约费了半个钟捱到山顶才分别。我们一路走说到她，一致坚信凭国籍不详女的经验和体能几乎不可能完赛。

赛道由CARLOS GARCIA设计，官方介绍此君是西班牙越野跑协会会长，国际越野跑协会（ITRA）发起人之一，参与设计组织了全球超过40场经典越野赛，如极地长征系列赛、意大利LAVAREDO等。据称这是迄今为止其在中国设计的赛道中最为满意及全力推荐参与的赛道。CARLOS安分尽责，在赛事各处都能看到他的身影。我们在领取参赛包时与他合影，在CP7重逢时又打了招呼。他不懂中文，看得出对中国和阳朔还很陌生，但在设计路线时却显得驾轻就熟，可见对路况进行了细致的勘探和精心设计，功课做得十分到位。例如赛道整体前松后紧，平淡中暗藏杀机；江边的卵石路既让你不错过漓江丽景，也让你的脚踝“不错过”乱石的刺割研磨；一些羊肠或隐秘荒径连当地人都未必在意；你正为宽阔平坦的大路雀跃时往往紧接着就是一段小路或上坡。老徐语带双关地说：“路线设计很用心呀！”我揶揄道：“这厮应该这样介绍自己：我叫CARLOS，中文名姓郑，名时拟，整死你。”

（以下照片借自赛事讨论群或官方报道，特致感谢！）

事后有人问赛道有什么本地特色，我痛快地归纳道：三多——桔子多，狗多，坟多。 先说桔子。金桔、橙子和砂糖橘是当地人栽种最普遍的水果，在山间平畴或向阳山坡，不时可见成行成列的桔林。规模较大的蔓延几面坡地，乍看之下颇具气势。出发前主办者招呼过农药残留超标不要乱摘云云，因此走了很久我们都没有打路边桔子的主意。一段公路上砂糖橘树的枝丫伸到路边，金黄的果实沾满雨露，触手可及，这时我们肚腹中正闹饥渴，顺手摘了一个，一尝，哇塞一声又跟着摘了几颗。甜度适宜，多汁滑腻，略带桂花香味，对于此时的我们，仙蟠桃人参果也不过如此美味。在一个山坡又采了几颗甜橙，我吃起来觉得酸味过重，吃到一半扔掉了，老徐和小卢摘的几颗大概没那么酸牙，二人一口气连吃二三个。我和他俩开玩笑，说一旦村里人问起为啥偷摘桔子，我们就说没别的，就是想尝尝中毒的滋味（农药超标）。

次说狗。当地人无疑热爱养狗，独门独户一条狗是标配，在人群聚居的村落，常见三五条狗拉帮结派混在一起。城里人把狗狗当成宠物奉养，狗在这里却改头换面成为当地居民的伙伴、卫士和必需品。所见狗的花色几乎清一色白，很不安分，不论白天还是夜里，只要有人户的地方总会传出汪汪的吠哮。狗见到我们这些穿戴着越野装备不伦不类的生人，叫的欢，但不近身不咬人，那吠叫更多像是见面的问候或是对于未知的警惕不安。白天走路听见狗叫不会引起别的念想，黑灯瞎火的晚上走在荒山野岭上，一声狗叫却会给行客传送暖暖的慰藉和心安。

最后说坟。当地的坟呈圆形或锥状，前脸以石块砌成半环形，清明刚过，许多坟明显整饬过，坟体培上新鲜的泥土，坟前人迹依稀，残留着爆竹燃放的红纸屑以及香烛纸钱烧化的灰烬。别处坟墓都大都选在远离人户的所在，以不搅扰现世为主要禁忌。阳朔坟墓却不避人烟，田间地头，门前门后，随处可见，在场地选择上似乎无所顾忌任性掩埋，仿佛亡灵和活人都不觉得隔得这么近彼此有什么不适和不妥。

坟头和旁侧挂满红红绿绿的鲜花或塑胶花，更有心的祭拜者用瘦长形红纸裁剪出剪纸一样的纹饰围挂在坟头，“剪纸”的内容自是追思祭奠逝者一类的用语——这是生人敬献给亡魂的礼物，是穿越此岸案和彼岸的艺术品。不过在我们赶夜路的时候，路旁突然跳出几座缠满红花饰的坟茔，怪异中透着阴惨，猛一下还是让人脊柱发凉。我因此对人笑谈阳朔的坟堆白天看像艺术品，晚上看像危险品，足以导致肾上腺素骤然分泌心肌撕裂心搏骤停。

（以下照片借自赛事讨论群或官方报道，特致感谢！）

如果说本届比赛在其他环节有可以推敲的地方，在补给品方面我认为很难做的更好了，我乐意给它米其林2.5星评级（注：米其林评价不带小数点，呵呵）。香蕉，可乐，面包，圣女果，矿泉水，葡萄糖功能饮料，这些是十个补给站的共同标配，白粥，鸡汤，紫菜汤，桂林米线等等特色吃食分布在各个补给站，成为每家站点的独家风味和个性化标识，以至于选手们在比赛结束后一段时间端起白粥和紫菜汤还会条件反射想到CP7(CP为补给站简称)和CP3。

看得出来，补给站和志愿者都做足了功课，服务也做的称职到位，个别工作人员和志愿者的服务单挑着说也很出彩，但就像一部各方面都很努力但缺少打动人心的关键细节的电影一样，各补给站供应的整体性服务普遍因为欠缺一丢丢感染力而与优秀差之毫厘。然而，我着重想声明的是，位于大岭头村被称为CP7的第七补给站是这一“普遍规律”的唯一例外。 我们在下午四点多绕过一处住家的房背角，突然听见下前方的屋檐下响起热烈的鼓掌和几声欢呼。我们仨一愣，环顾左右无人，这欢迎仪式看来是冲着我们而来，三个破落户受到了英雄般的礼遇。

掌声轰响处，便是CP7。

我们仨甫一坐定，一张张热情青春的笑脸便对口接应，询问是否要白粥，要不要加盐，随即按人头呈上一碗。有人介绍他们是广西师范大学的在校学生，这个年轻气盛的群体显见低估了这场降温，一个个冻得唇乌脸紫。老徐和小卢喝完一碗觉着不过瘾，笑脸们又盛上一碗，小卢一口气喝了三碗，真会折腾人！完事小卢正想动手清洗自带的盛粥的折叠碗，一张笑脸抢过奔到水龙头下帮他刷洗。老徐歉疚地说：“你们在家都是父母为你们端饭洗碗，在这却为我们端饭洗碗，叫我们怎么好意思！”我满足地抹着肚皮说道：“到这之前我以为自己快死了，一碗白粥又活过来了。感激不能只动嘴皮，我们要给CP7点赞！”又是几声哄笑。问他们具体在哪写评语，他们尽管准备充分但显然对这个问题毫无提防，七嘴八舌也没说出个准地。后来我们专意向主办方报告了在大岭头的所遇所见并请代致谢忱，特意重（ZHONG）写这一段经历，权作对CP7的各位奉以迟到的鸣谢和点赞！

CP7的经历让我们明白落魄汉也可以获得掌声，小卢原来可以吞三大海碗粥，以及，粥食可以暖心也可以成为疾行的负累。

（图片是CP7部分工作人员和其他参赛者合影，取自赛事讨论群或官方报道，特致感谢！）

原来一路上哥几个上坡和平路以劲走为主要的行进模式，这样耽误了不少时间，每逢路面平整的下斜机耕道或水泥路，我不停催促他俩改走为跑，下坡路由此被我美其名曰“送分题”，意思是把失去的时间抢夺回来。老徐和小卢看见我在前两个补给点海吃猛喝，在过后的补给点也一改克制的做派敞开肚子进补，老徐笑说这是“把报名费多捞点回来”。不曾想他俩CP7喝粥过量，出站不远是道大长坡，我朝两人使个眼色，“又是一道高送分题哟！”他俩连连摆手，说上一站捞本捞过头了，吃完跑路肚子痛。我心里直想笑——不是每道送分题都那么好挣呢。

我们在CP7享受五星服务时，只见一道影子叼起一把面包，边跑边往嘴里狂塞。定睛细看，正是出发不久邂逅的茶包！茶包乍看步频不快，但长在速度落差不大，能跑则跑一截，不能跑快速行走，遵循自己的既定节奏，避免像我们在补给、偷吃橙子等非耽误不可的事上浪费时间。用老徐的话形容她——“办事很自信很有主见。”在CP9前，茶包与我们交替领先过几轮。有几次似乎把她甩开老远了，不经意间人家又赶超上来。小卢一打听，探知茶包全马3小时29分，难怪一路与我们“不离不弃”。我朝另二位自嘲道：“本以为捡了个便宜，谁曾想是条猛汉——唉，为什么每次总选错对手！” 后续的经历证明，茶包不是此行唯一让我们看走眼的女子。

老徐和小卢在四十多公里处出现状况：老徐的右膝旧伤发作，动一下就痛，小卢的新鞋下山磨脚，酸痛不止，我心里咯噔一下：该来的还是来了。他们的状况一度似乎越来越不好，我们因此错过几道“送分题”，退赛的阴影涌上我的脑际。不过我也遇到了“状况”——我的问题在于，这一路不仅小瞧了女人，也轻看了左右这一双汉子。大概在五六十公里前后老徐反映说“感觉好一点”，小卢伤情依然没有恶化，他俩活像两只“僵而不死”的大蜈蚣，把这个不死不活的状态一直维持到终点，我打趣他们“死的够慢，再生很快”。

过了CP8，天渐渐黑定，看见茶包顶着一台大不亮的头灯，老徐说一个女孩子多不安全邀上她一起行动。茶包来自甘肃，就职于上海某高校，国内外参加过一些比赛，是个闲不住的主。问起和她参加过的其他赛事比较，她认为桂林100难度不算大，这和我们几个的印象吻合。此后一遇到像样的陡路，茶包会忍不住拖出畏难的哭腔，“啊！又是个上坡哇！”，一副小女生的模样，然而步履却丝毫不落下风。 CP8和CP9相距不过11公里，但这段路仿佛走了一个世纪。穿过一段长长的河滩时看不清正路，只得高一脚矮一脚踏行在卵石“丛林”中，在体能接近枯竭的当口无疑消耗了不少脚力。有人情绪开始涣散。走了半个世纪，终于到达一座灯火透亮的村子，依惯例补给点一般设在这样人户稠密的村落，算算里程估摸着该是这儿了。然而大伙从村前寻到村后也没发现补给点，就在这时有人突然发现我们光顾着找站点却选错了路白走了一大段。涣散的情绪出现崩溃的缺口。不一会穿过另一个村子，再次从灯火透明走入漆黑幽深，把上一个村的厄运又重复了一遍。时间仿佛过去一个世纪，崩溃的缺口逐渐扩大。就在绝望到有人疑心CP9是否被取消时，我们在机耕道的一处拐角撞见两个黑影，声言自己是补给站的工作人员，CP9往前走3分钟就到。拐进一个不太惹眼的小村落，往前走二三百米终于出现一处灯火耀眼的农家院子，补给物品各就各位，一群男女正在打火锅，这便是该死的CP9！CP9所在的地头叫元宝榨，我想在此次赛事前后应该临时更名为“人体榨”或“活体榨”更为贴切。休整的时候，有个100公里选手没有停歇就匆匆过去了，这意味着他离完赛只剩几公里，引来几束叹服的目光。我在心里慰勉自己：哥们你慢些走，说不定啥时候我就跟在你后边啦。

CP9过去不久，前方几公里处漫起一大片灯火，想必是阳朔古镇了。不知什么时候脚下延伸出一条平整的步行砖道，再熬过几道弯梁，前方突然弥散出劲爆的乐曲，一簇簇亮光把不大一块天空染得通亮，紧走几步见灯火中心竖立起一道弧形——我们终于返回到象征着完赛的终点拱门！

分别须臾，苔痕是否隐现你的脊梁？重逢路短，我们却跨越百水千山！

（图片来自官方摄影师，特此感谢！）

对于一心只求完赛的我们，在同组别近40位选手中排名十四、十五、十六不啻是个意外的小惊喜。 我们哥仨请现场摄影师帮忙拍照，摆出了几组勾肩搭背同时撞线的姿势，又和茶包美美地来了张全家福。茶包的一番话颇动人心：“我见过很多朋友约好在一起，但中途往往各跑各的。我一路遇见你们仨一直都没分开，让我见识了什么是真正的兄弟情深。”我在心里说：“你也让我们领教了什么是女汉功力深哇”。谁料过两天这句话在我心里又复述了一遍——比赛结束后看官方赛事综述，蓦然发现国籍不详女面带疲惫的笑，两手高举阿根廷国旗歪扭着冲线的照片。她叫SUSANA，冲线时已是翌日下午近二点，成绩29小时45分20秒，在全体参赛选手中叨陪末座，但是她的表现足以配得上我的敬意。

世界最著名的足球俱乐部之一利物浦俱乐部的队歌《你永远不会独行》，唱尽了球迷对俱乐部死忠般的不离不弃。不过就个体而言，大截大截的路我们得一个人走，茕茕孑立、形影相吊的时候不在少数。然而，我们不会永远独行。2018年4月14日8点到22点30分，那些奇丽的山水，温润的春雨，怡然自处的农家，那些欢叫的村狗，酸甜的桔橙，花哨的坟包，那些润腻的番茄果，温热的粥汤，热辣的米线，那些静静的等待，燃情的欢呼，暗暗的打气，那些泥滑野径，蜿蜒坡梁，讨人心欢的“送分题”，那些脚背扯疼，膝部钝痛，大腿酸胀，那些同发或路遇的同道，那个谜一样的红衣女子，那些支持GPS通讯的蓝衣工人，那些在野地扯起帐篷燃起柴火取暖的服务者，那一张张向日葵般青春热情的笑脸，名唤茶包和苏珊娜的女汉子，以及征程始终互为形影的两位难友和战友，确曾与我遭逢于阳朔时空无涯的旷野里，没有早一步，也没有迟一步。在十四个半钟里我们一度同呼共吸，风雨齐驱，联手塑造出一段销魂的山水际遇。由此，利物浦队歌微调最后两句便是心声：

当你穿过一场风暴

请高昂你的头

不要害怕黑暗

在那风暴尽头，是片金色天空

和百灵那甜美的歌声

穿过风，穿过雨，

你的梦想或许会破灭

但带着你心中的希望前进

你不会永远独行

你不会永远独行

……

老蒙于2018年4月

（图片来自官方摄影师，特此感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