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h3>1979年的早春,当时我在原武汉军区第156医院当医生。参加军区卫生部组织的矽肺检查组,我们一行来到了鄂豫边界的孝子店镇,这里有某工兵团的国防施工基地,我们每天的工作是给官兵们拍X光胸片并登记以备会诊排查。</h3><h3>此地紧邻京广铁路,一条贯穿南北的交通大动脉,群山峻岭中蜿蜒着一对黑幽幽的铁轨,让人思绪不自觉的跟着这蜿蜒的铁轨伸向远方。</h3><h3>那时候电视还没有普及,靠半导体听新闻,(当时我有一台南京无线电厂出的熊猫牌八晶体管半导体收音机),还有就是看报纸来关心国家大事。记得1979年初的新闻是:十一届三中全会确立了邓小平的领导地位,邓小平访问了美国,北京的西单民主墙是反动的,越南在边境骚扰我边民,居然打死了我们的巡逻士兵。。。看来今年的春天一定要发生些什么了。</h3><h3>晚间散步在京广线旁,时而看到一列军用列车驶过,开始几天还不觉得,可是后来的收音机报道的我方严厉警告越南的新闻频率增加,气氛显得紧张起来。毕竟我没有经历过战争,也没有觉得会和越南打仗,可是随后的晚间散步就能看到一列列的坦克大炮在往南方调运,这时候心里开始有些激动了。真的要打仗了?我有机会参加吗?看到一列列满载重型武器和士兵的火车向南开去,羡慕车上那些军人,渴望参战的情绪充满心间。</h3><h3>辗转我们又来到了河南汝阳,这里的国防工程密布,需要体检的官兵众多,在白雪皑皑的大山中散落着一些村落,连接村落的青石板路曲径通幽,老百姓家的院落还有挂在树上没有采摘的柿子,火红的点缀在白色世界,景致非常美。可此时的心境全在中越边界,已无心欣赏这美丽的雪景了。</h3><h3>好不容易完成了普检,扛着拍好的几千张X光片,我们来到了洛阳某军医院,在这里借用医院的设备看片子写诊断。附近某军的营房已经人去楼空,只有少数留守部队看守着空荡的营区。在和该医院工作的同学喝酒时议论到,某军已经开拔数天了,看来一场战争在所难免。</h3><h3>返回武汉的火车也曾经多次让路给南下的军车,看来动静不小啊!回到医院一切如常,没有让我们参战的迹象。每天宿舍、病房、食堂的三点一线照常进行 着。</h3><h3>二月的某天夜间,熟睡中,突然响起了紧急集合的号音,我迅速穿衣披挂好装备赶到礼堂,黑压压的人们已经坐满了,政委神情凝重的宣布:接到军区命令,我院以野战医疗所为建制基础,组成列车医疗队参加对越自卫反击战!要求各部门立即迅速做好准备,命令炊事班连夜杀猪,凌晨六点准时喝壮行酒!</h3><h3>《野战医疗所》是平战结合的体制,我在训练时担任野战门诊分类所长,任务是在战场上快速分出各种伤情并及时分送所需治疗的专科。我们连夜按规范备好帐篷药品及装备并放在起运地点,有意思的是我们准备的战备药品标签上大多数为英文、越南文、中文三种文字说明,这是我们抗美援越的库存,没想到教训越南用上了。</h3><h3>各自回宿舍准备行囊,按规定还要把自己的财产登记打包,写上亲属的地址,以备牺牲后组织上给你送回家,我把平时积攒的小家当装进几个木箱子,用钉子封好,用白纸写上家里的地址和收货人姓名,粘贴在箱子上,把这些"遗物"摆放在空床上以备留守人员找到。</h3><h3>凌晨六点食堂里灯火通明,院领导和参战人员全体参加,几十桌丰盛的菜肴,平时不容易见到的甲鱼、鸭子、猪蹄膀堆满盆钵,酒是大铁皮桶装的,盖子敞开用碗盛舀,领导和同志们都说了很多掏心窝子的话,平时有些小误解的都在这次酒中化解了。不时有一些没能参战的医生护士进来找领导送上尚未干透的血书求战,气氛庄重神圣,令人难以忘怀</h3> <h3>一天早晨,我们正在列车上收拾整理装备,突然火车开动向南疾驰,开始我们以为又是训练,可是火车越过了蒲圻、赵李桥、岳阳向南一路快速行驶。车厢里领队首长宣布了作战任务:明天,凭祥,接受三百名伤员后送到湖北。</h3><h3>列车在桂林临时停车,我走上站台观看远处的桂林山水。车窗全部用窗帘封闭着,外面看不出这列火车是干什么的。站台上除了我们几个身佩枪支的军人,空无一人。</h3><h3>继续行进到南宁后停车过夜。晚上我们几个军医把手枪别在衣服里面,子弹就像《英雄虎胆》里的曾泰一样,串成腰带,环绕在腰间,请假外出到市区走走。南宁的早春很温暖,夜晚的道路两旁在路灯的照耀下依然可以看到绿树成荫。街边公园里没有人,街道也显得很安静。没有战争的影子。</h3><h3>次日凌晨继续南行。经过崇左,停车检查。这时铁路两侧出现了大批的帐篷、军车、坦克,熙熙攘攘的士兵在铁路两旁的道路上行进着。战争的气氛一下子浓烈起来。那时候还不懂什么高科技军备,只知道人多势众。看到这么多部队参战,就有一种学生时代打群架的感觉,仗着咱们人多怎么也把小小越南打趴下吧?后来的结果大大出乎预料。</h3><h3>列车经过崇左,行驶速度减慢。透过窗帘看到更多的部队向南行进。绿色的长龙在道路上缓缓爬行,车队扬起的黄土增加了龙的腾云效果。</h3><h3>快进入凭祥附近的宁明时,突然列车右侧的公路上,有人向我们呼喊。仔细一看,是由救护车和卡车组成的车队与我们的列车平行行驶着。一辆卡车上一个穿白大褂的军人向我们招手大声呼唤着,喊得什么听不清楚。在铁轨和公路相交很近时,我认出了那个白大褂,他是我姐姐那个野战医院的理疗科医生,和我是老乡,也是北京兵。当年我上大学放暑假去姐姐那里玩的时候一起喝过酒。我也挥手呼喊着,兴奋在前线遇到熟人!</h3><h3>列车驶入凭祥站。站台上的情景我一辈子都不会忘记!几百架担架分几列排满了站台,担架上白花花的躺着包扎过的伤员,周围荷枪实弹地站满了士兵。才打了几天啊?这么多伤员?我这个也算多次参加过救灾啊、事故抢险的"老医生",也感到心跳剧烈起来。这才感觉到这不是打群架,这是真实的战争。</h3><h3>我们快速进行了交接,我的车厢收治五十名胸外伤伤员。 担架在支前民兵(他们胸前都有标牌)的帮助下,按顺序从车窗抬进车厢,放到卧铺上。我逐一登记伤票,按伤重等级分别开出医嘱,护士忙着输液治疗。安顿稳定了,我走到站台上抽烟休息。这时候,那个路上遇见的老乡也来到站台,好像他也在到处找我,他身后不远处有个女军人的背影怎么那么眼熟?我赶紧上前喊他,他和那个女军人一起回头,我的天啊,姐姐!我居然在前线遇到了姐姐!</h3> <h3>上午八点,我们全副武装,分乘几辆大客车直奔武汉。一路上大家很少言语,各自看着车窗外的景色。大约是中午进入市区,发生了一个小插曲,我们的大客车在古田路的一路口和一辆小面包车轻微碰撞,交警过来处理,我记得那个交警开始认为我们违章了,上来一看全副武装的我们,下车就去找被撞的那面包车的司机,那个司机也看到了我们的装束,他们交耳了几句马上让我们快走,并向我们致意,喊着:好好教训越南!</h3><h3>我们临时住在武昌三道街省军区招待所,这是一个原国民党师长的旧宅,依山势几进的花园套院,我们在这里待命,进行战伤救护训练。军医都配备了手枪和子弹。每天伙食不错,就是不知何时南下而无心茶饭。没有住上两天,接到命令登车训练,我们把装备全部运到一个偏僻的列车段,这里的铁轨上早已停着一列新式的车组。周围有士兵站岗,一般人是进不来的。</h3><h3>抽空给妈妈打了电话,从妈妈那里知道了姐姐和大弟已经去了前线,他们分别在野战医院和装甲兵部队。电话中妈妈的语调很着急,三个孩子参战,做母亲的心情可以想象。</h3><h3>我们乘用的列车是新型燃油供暖的硬卧,用来运输伤员。随车组配备了手术室车、检验药房输血车、餐车等,列车员全是武汉铁路局的先进工作者。餐车的师傅也是曾经给首长专列做饭的老同志,乘警个个英俊标志。我们军人有五十人,由政治处主任胡家义带队。我负责一节六十张铺的硬卧,专门收治胸外伤。</h3><h3>训练行进时急诊手术。外科的主任从附近老乡那里买来六七条狗备用。火车运行在武汉至咸宁的区间,手术室做好准备,我们把狗拉到车门边,掏出手枪在狗的不同部位开枪射击,然后迅速送入手术列车救治。这样的训练进行了三次。</h3><h3>有一次我们的列车停在咸宁火车站,妈妈和爸爸从分区驱车赶来看望,妈妈拉着我的手非要和我们一起去前线!我们离开时爸爸眼睛湿润,妈妈哭得泪人般。</h3> <h3>原来我们接受的伤员是附近几个野战医院送来的。其中就有我姐姐的医院,她们提前知道了后方有列车医疗队来接伤员。几天前,她和妈妈联系上,听说我也来前线了。我们姐弟俩就在凭祥车站的站台上聊了起来,我向她询问二弟的情况,他们是装甲兵肯定在最前线。一直担心他,刚才看伤票时还特别留意他们的部队番号呢,她也不知道二弟现在何处,而且在抢救伤员都会仔细看看伤票,生怕二弟会出现在担架上。</h3><h3>列车就要启动,姐姐给我带来许多香蕉和菠萝及一些军用罐头,还有一大网兜的信件,这是她们野战医院的同事托我带回内地投递的家书。</h3><h3>车厢里的伤员还都稳定。前线的战伤处理很到位。我查房走到一个看来只有十几岁的小兵床前,他的名字已经记不得了,他是胸部贯通伤,伴气血胸,伤口密封很好,呼吸平稳,神志清醒。我问他的家乡在哪里,他说他是上海人,今年十七岁,是从外军区抽调到前线参战的,在攻打高平市时负的伤。我给他进行了检查和补充治疗,安慰他到后方疗养将息一段时间就会恢复。他从左上衣口袋掏出一沓子信纸给我看,问我这次负伤了是不是就可以入党了?我打开信纸,看到上面有子弹穿过的孔,周边侵染着已经发黑的血迹,是一封入党申请书,我很感动,告诉他,你入党没有问题,这是你用鲜血换来的荣誉,要保护好这个入党申请书,留作纪念。看到这个伤兵,脑子里就一直想象着二弟如果负伤后的模样。。。</h3><h3>在列车返回内地的途中,有几次临时停车。每遇见换防的部队就打听二弟部队的情况,一直没有消息很是着急。</h3><h3>沿京广线湘、鄂、豫各驻军医院接受我们运回的伤员。这些医院和地方政府为减轻伤员运输中的颠簸,都在卡车上垫了很厚的一层沙子,担架放在上面很平稳。每次交接伤员时,都能遇见老同学和熟人,自然兴奋地聊上一阵,他们很羡慕我能去前方。</h3> <h3>伤员全部送达目的地后在武汉整休了两天。在武昌车辆段进行车辆检修和物资补给。第三天清晨全速向南驶去。车速在当年算是比特快列车还要快。卧铺车的走廊一侧配有配重,车身在空载时向一侧倾斜,高速行驶时车身摆动剧烈,从不晕车的人在这种高速倾斜摆动的状态下也有些眩晕。</h3><h3>一路没有停车,所有的列车都为我们让路。十几个小时就到达了凭祥。站台上已经停满了担架。我们忙碌的把伤员分类登车安置。</h3><h3>出现了一个小插曲,一个伤员身穿越南军服,自称伤票丢失,满口的河南话,一下子站台上气氛紧张起来,我把手枪上了膛,打开保险处于随时击发状态。站台上的哨兵把这名伤员围住,我们的保卫干事在询问这个人的来历,抬担架的民兵队长介绍说这个伤员是某军某师某团的战士,因为自己的军装破损,就顺手穿上了抢来的越南军装。战争期间越南特工队活动猖獗,经常化妆成我军人员深入我后方搞破坏。如果真是特工队混上车,杀害我们的伤员,麻烦就大了。</h3><h3>我们紧张的用枪抵住这个伤员的头部,让其从实招来,伤员吓的面如土色,结结巴巴的说真是自己人,一时疏忽没有来得及换回我军的服装。我们按规定提问了几个可以证实其身份的问题,确认该伤员系自己人才让其登车。</h3><h3>返回的列车昼夜不停的行驶,不到三十个小时就抵达洛阳。某陆军医院已经在站台接车,交接顺利。我的小弟在郑州某军校服役,托洛阳的同学给其去了个电话,约他在我们返回前线,路过郑州停车休整时见上一面。列车在郑州停下,我下车在站台上溜达,这时看见几个军人开着北京吉普上了站台,车上下来几个人在列车车窗外到处寻找,我看见了小弟,喊他,兄弟就这样见了面。我问小弟怎么能进入岗哨林立戒备森严的站台?他说他向哨兵说我哥是列车上的军医,我们要见一面。哨兵和指挥的军官才同意他们进来。小弟带来了苹果和一些罐头,列车要启动了,他才不舍的离去。</h3><h3>这样往返的接送了不知多少趟列车的伤员,每次接到伤员我们都细致入微的给予治疗和护理,让他们少些痛苦和不适,早些回到后方疗养。由于文革,部队没有正规的军训,很多战士的军事常识还是从《地道战》、《南征北战》等电影中模仿的,好多战士就是学着电影里滚地雷堵抢眼的落后战法负伤的!这场战争暴露了我们的弱点,伤亡还是很大的。但是战争也锻炼了部队,从此军队的现代化建设走上了正轨。</h3><h3>三月五日,战斗停止,全线撤军。 谢天谢地,二弟没有负伤,姐姐也安然无恙,我们三人撤回内地,爸爸妈妈的担心也可以松口气了。这次的经历真是难得,一辈子也忘不了。真的不能再有战争了,不管什么借口和理由,战争只是少数政客和利益集团的需要,人民不需要战争!</h3> <h3>宣传队战友</h3> <h3>宣传队</h3> <h3>宣传队</h3> <h3>宣传队演出</h3> <h3>宣传队演出</h3> <h3>医学院战友</h3> <h3>医学院战友</h3> <h3>前线物品留念</h3> <h3>十四岁</h3> <h3>十四岁</h3> <h3>十四岁</h3> <h3>十四岁</h3> <h3>十四岁</h3> <h3>十五岁</h3> <h3>十五岁</h3> <h3>十六岁</h3> <h3>十七岁</h3> <h3>十八岁</h3> <h3>十八岁</h3> <h3>十九岁</h3> <h3>新兵与老兵</h3> <h3>老照片</h3> <h3>全家人在北京</h3> <h3>全家人在北京</h3> <h3>全家福</h3> <h3>父亲与我和姐姐</h3> <h3>父亲与我及姐姐</h3> <h3>父亲与我及姐姐</h3> <h3>母亲与我及姐姐</h3> <h3>姐弟</h3> <h3>探家合影</h3> <h3>探家</h3> <h3>父母与我们姐弟四人</h3> <h3>父母与我们姐弟四人加上小不点</h3> <h3>我们姐弟四人</h3> <h3>我们姐弟四人</h3> <h3>我和姐姐</h3> <h3>墙上马是我画了送给姐姐的。</h3> <h3>妈妈和我</h3> <h3>红领巾</h3> <h3>少先队员</h3> <h3>红卫兵与红小兵</h3> <h3>老照片</h3> <h3>老照片</h3> <h3>老照片</h3> <h3>老照片</h3> <h3>老照片</h3> <h3>老照片</h3> <h3>老照片</h3> <h3>老照片</h3> <h3>老照片</h3> <h3>老照片</h3> <h3>老照片</h3> <h3>老照片</h3> <h3>老照片</h3> <h3>老照片</h3> <h3>保姆带我</h3> <h3>保姆带我</h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