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创小说】大闹坟场的女人

惜今

文字：惜今

图片：网络

清明这天，天阴的死沉，如祭扫人的心情。

一堆堆黄土垒成的小丘前，或立或跪，全都低了头，虔诚肃穆。偶尔几声嘤嘤泣，凝重了坟场的忧伤。

“噼噼啪啪……”突然，鞭炮声响起。

“不要，不要，我可怜的儿呀……”

坟场的尽头，一个披头散发的女人冲了过来，手在空中狂抓乱挥，凄厉的嘶叫声，响彻整个坟场。

等到人们从惊愕中醒来，便慢慢地聚拢，围在了一起，麻木地瞅女人两脚跳着，乱踩那没燃尽的烟炮，如同看一场滑稽表演。

有心软的摇头叹息，又不冷不热的，鼻子哼道：“疯子！”

这个女人确是个疯子，她在坟场有自己的“房子”，那是在丈夫和两个儿子的墓地中间，搭起的一个草棚。

村里人都说，坟场上住着一个疯掉的“活死人“，这个女人就叫是王翠翠。

她的大儿子，算起来今年也就23岁，20岁那年，他在乡镇一个小型炮厂做工。

都到了结婚的日子，炮厂的工作房炸了，十几个年轻人的生命，霎时灰飞烟灭。

等到王翠翠夫妇赶到，现场血肉模糊，残骸满地。她和丈夫只能凭着记忆，努力找寻，拼了一副不太完整的死尸。

把准备办喜事的钱，给儿子买了体面的衣服，又买回女尸结鬼亲，风风光光地把儿子送进坟茔。

这以后，王翠翠除了不敢听鞭炮声、雷声，连灶堂里呼呼蹿的火苗，她也害怕，好在丈夫扬子性情温和，对她百般体贴。

遇到电闪雷鸣，他会把翠翠搂在怀里，让她的头紧贴胸前，两胳膊捂了耳朵，手轻轻地拍打，直至她归于平静。

如果翠翠翻来覆去的念叨儿子，死的好惨，老实的扬子会安慰她：咱们还有二子，生活还是有希望的。

这时，王翠翠就会抬起头，惊恐的心才踏实起来，眼里充满着对未来日子的憧憬。

日子就这样平平淡淡地过。转眼到了隆冬。一天，王二翠正在家洗着衣服，邻居顺子跑得上气不接下气，半弯着腰手扶着膝盖，

语无伦次地嚷道：“翻了……车……不是，扬子哥……哎呀，还是快走吧！”

顾不上再喘气顺子，拉了王翠翠，一路飞跑。到了桥头，那里已经挤满了人，叽叽喳喳地乱成一团。

看到王翠翠，大家都把身子往里缩了缩，空出一条路来。眼前的惨状，是王二翠身子向前晃了两下，亏得顺子机灵，伸手拖住了才算没倒。

扬子的眼睛凸得老大，半张脸上的皮皱皱地催在耳边，血褐色的泥土塞满鼻孔嘴巴，身上的衣服也扯得七零八落，血迹斑斑。

比儿子幸运的是：胳脖腿都还在原位，给翠翠留下一个全尸的丈夫。

王翠翠读懂了丈夫眼睛里的那份牵挂，用颤抖的手抹闭住杨子的眼睛，没有呼天抢地，尽其所能，为丈夫办了个体体面面的葬礼。

埋了夫，王翠翠又添了新癖，不敢见车。遇到有人开车经过，张开双臂挡在车前，大喊大叫：“危险，危险，要死人的！”

开始人还同情她，下车给说点好话，安抚在一旁。时间一长，有人就受不了。

看她冷不丁地出现在车前，猛踩刹车的撞荡，彻底激怒了宽容的底线，

狠推车门甩上，怒喝：“找死！”一把提了王翠翠，扔在一边，开车扬长而去。

有时碰上二子放学，他会冲过来朝车猛追，小拳头握得死紧。

追不上了，就返回来拉住翠翠：“妈妈，不要再拦别人的车，会被撞死的，我不想一个人……”

一句话说的王翠翠揉心拽肝，摸着二子的头，承诺道：“不会了，不会了！”

可话虽是那样说，她还是不能自控，一次次的铤而走险。凡知道王翠翠的，开车都绕道而行。

二子才十几岁，就担起爸爸的责任，电闪雷鸣时，把王翠翠抱住，像小时候翠翠哄他一样：“妈妈不怕，有二子呢！”

有一次打雷，他气喘吁吁地跑回来，从床底下死活拽不出，瑟瑟发抖的王翠翠，也只好钻进，母子俩抱作一团，外面的雨哗哗地下，湿了里边母子的泪……

这样的光景没有多少时日，此年夏季，一个热闷得不透气的上午，放了假的二子和一群小伙伴们，在村里的小水库边上玩。

看着不断翻滚凉爽的水，有小伙伴提议：下去冲个澡！谁下呢？二子奋勇当先，麻溜地脱了衣服，一个猛扎下去，人就没影了……

等找到尸体，已是两天以后，这一次王翠翠彻底崩溃了，任由乡亲帮忙，草草埋了二子。

从此，她一个人哭，一个人笑，眼神空空，内心空空。

有时村里有个红白喜事，她也去帮忙，用王翠翠的话说：“你们帮我埋儿葬父，这大恩一定要报！”

要是搁以前，大伙求之不得。那时人们可喜欢她啦，因为王翠翠是个心灵手巧，又乐善好施的主。

谁家姑娘嫁人，开个脸，捏个花馍，剪个喜帖。谁家有丧，做大褂，缝帽子，她无所不能。

那时，大伙们常说：“只要有王翠翠，大事小事不用愁！”

如果走道上，遇一堆拉闲话的，老远就朝王翠翠打招呼，有了她，更加热闹，风趣幽默，惹得大伙捂着嘴，扶着腰，你指我，我戳你，嘻嘻哈哈的笑作一团。

可今非昔比，她不是以前那个人见人爱的王翠翠。

谁家孩子结婚，嫌她是半边人（就是没丈夫，不全，婚姻大忌），不让她靠前。更嫌她不管大顾地大哭，冲了喜气。

谁家有丧了，该是悲伤的时候，她却拍着手大笑：“死了好，死了好，死了不受苦！”这一来谁还敢要她，那个人喜欢自家的亲人死呢！

再次碰到拉闲话的，人家也不搭理她，她自顾自地闯进，一遍一遍的重复着：“我家儿子死的好惨，扬子死的好惨。"

像祥林嫂重复阿毛的故事。大伙被她吵得心烦意乱，了然无趣的四散开了……

渐渐的，大伙儿都躲着她，像躲避瘟神一样。人世的炎凉，伴随着失去亲人的绝望，王翠翠觉得她被全世界都抛弃了。

太多的委屈，连苍天都不敢回答的“公平“，压得她越来越疯癫，越来越痴傻！

王翠翠失魂落魄地游走人间，穿梭坟场，累了就睡坟头，饿了就吃捡来的馒头剩饭。

树上的果子，田间的野菜，都是她充饥的佳肴。她把思念安放在坟莹，这样陪着儿子和丈夫，从晨曦到黄昏再到满天星斗！

有好心的，怕王翠翠下雨淋着，便在扬子和儿子坟墓之间搭了个草棚。一张门板，一床被褥，就成了王翠翠的“家”。

有时遇上闪电，打雷，她会惊得大喊大叫，拼了命地掀翻棚子。爬在坟头，任由暴雨冲打，一身水，一身泥地煎熬时光。

又一个年头过去了，人们好像早忘了她的存在，如果不是这清明祭扫，谁还记傳昔日善良助人的王翠翠。

远处隐隐传来打雷声，天阴得更沉，随时要塌的样子。祭扫的人们被王翠翠一闹，也都没了心情，草草收场，准备走离。

一道闪电划过，紧随着一个炸雷，刚刚有点平静的王翠翠，霎时又狂癫起来，大喊：“我可怜的儿……”满坟场地奔跑，踢翻了供品，踩烂了鲜花，大把纸币随处都是……

坟场一片混乱，有叹息声，有喝斥声，更多的则是叽叽喳喳的议论声。

一个50多岁的男子，悄悄蹲了下来，指着王翠翠，给身旁的孙子说着耳语。

“妈妈，二子来接你回家！”十二三岁的男孩子挣了妈妈的手，奔向王翠翠……

天空不再压抑，坟场只有哗哗的雨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