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年的思念

王海涛

今天是父亲去世两周年祭日，我们姐弟几个来到父亲的坟前烧纸祭奠，本来说好的不哭泣，但看着长满荒草的坟头，想着黄土下面就是自己的父亲，虽近在咫尺，却相见不能，虽有我们呼喊，却没有回应，禁不住泪水潸然。

 

虽然咱父子脾气秉性截然不同，但亲情浓浓、思念浓浓，因为有您，我父母双全，幸福满满，也是因为您，我永失严教，遗恨绵绵。

 

两年来，我无数次想起您。

站在讲台上，会想起您，因为您教过学；

路过医院，会想起您，因为您做过赤脚医生；

路过建筑工地，会想起您，因为您在东北干过建筑工；

看见算盘，会想起您，因为您在棉厂做过会计；

甚至看到唱戏的，也会想起您，因为您登台唱过戏。

实事求是地说，原来总觉得您不是一个安分的人，总说您干啥都不长久，现在，我自己早已身为人父，您的孙女都18岁了，我也最终明白和理解，您当初那么做，说到底是为了增加家庭的收入。

两年来，总希望梦中能再看到您，但一次又一次，您始终没有在我梦中出现。我很失望，但又坚信，我保证会梦见您。终于有一天晚上，梦中我到了一个树林旁。远远看过去，树林里站着几个人，中间有个身影，若隐若现。仔细看，那人坐着，穿着光鲜，一袭蓝色长袍，一顶蓝色唐帽。好熟悉的服装！我惊了一下，啊，是您！父亲！再看过去，隐约看到了您的侧脸，没错，就是您！您在那里比划着，神情姿态，举手投足，都和平时与我说话时候一样。可是，您在给那些人说什么？我想听，但什么也听不到。正着急间，一个人跑到我跟前，对我说：“我家老爷说了，你给他的院子很大，他很满意，但院子里没有树荫，无法乘凉，让你想想办法”。说完转身便跑，我想拽住他多问几句，却迈不开腿，想喊却张不开口，在挣扎中，我醒了，眼前一片漆黑。我明白，那人是您无疑了，我认得那身衣服，是我亲自挑选的，也是我亲手为您穿上的，这是您托梦给我啊。我想起来了，您走的时候，送给您一层院落，还有两棵摇钱树，但在焚化的时候，却没把摇钱树放在院子里，也许这是您说院子里没树荫的原因吧。我决定自己动手，为您院子里植棵树，让您满意，让我心安。于是，我给您做了两棵大大的摇钱树，在您百日祭日时，给您送去了，您一定看到了吧。

 

两年来，每次回家，我都会一个人来到您跟前，确切说是您坟前，静静地站一会，默默和您说句话。多少次，我在那里静静站立，心里念叨着：“爹呀，您要有啥事，就再给我托个梦吧。没事您也常到我梦里，咱爷俩再说说话。”但是，从那以后，我再也没有梦到过您，一次也没梦到过。我情愿相信，宇宙中还有一个未知的世界，您一定去了那里，您在那里也一定生活得很舒心很满意。

 

两年来，无数次回想过去，唐山应该是让您骄傲的地方，我考上大学了，您从山东赶到沈阳，陪我去报到，那年的春节，您写了副对联，“涛唐山学医鹏程万里，梅四中读书前程似锦”，还非得让帖在大门上。大学期间，您来过两次，结婚时候，您在新疆，没回来，等再见到您时，您的大孙女盈盈都会说话了。

记得那次，孩子刚睡醒睁眼，您就拿着买的布娃娃逗她，谁知您那孙女不但不高兴，还哭了，您一时间不知所措。吃饭吃到半截，我问您，“喝酒不？”，您笑着说，“都快吃完了，才说让喝酒”，话语里虽有责怪，却也很自然地接过了我递过去的杯子。您抽烟，却又担心弄脏了房子，就开开阳台窗户，趴在那里抽，盈盈看见，就说，“爷爷又抽烟了”。住了几天，您实在忍受不住了这种拘束，执意回去了，谁知，这竟然是您最后一次踏进儿子的家门。

我知道，您有诸多事情没做。其中最重要的一件就是咱家的“主”（家堂轴子）没请起来，对您来说，咱家作为长房，过年时候家里不“请主”，是个很说不过去的事情。您不止一次对我说过，等你病好了，你自己来做，后来也许看到自己身体真的不允许，就说实在不行请人做个，每次我都回答不急不急。爹啊，不是我不听您的，不想去做，那事很容易，其实我是担心有了这个，过年时候来磕头的人会很多，虽然热闹，但对您来说，来了人就得说话，您呼吸都困难，我真的怕累着您。现在，我把这个事情已经做好了，选取的是高档的韩绫材质，整体黄色，庄重大方，我自己把先人名字工工整整地写上去。等过年请起来，一定好看的很，而且，还买了全铜的香炉烛台，同学还送了一个供桌。您看了也一定满意吧？

还有，我知道啥事您都要面子，我给您单独立了个牌位，香樟木的，以后逢年过节，就把您请出来，正儿八经地接受我们的跪拜。

以前我做什么，您都会挑点毛病出来，这牌位上的字是我拟订的，您看看，用词还有不合适的吗？

还有，咱家的火炕，原来烧起来烟道热气循环的不好，您也不止一次地说，春天了找人修一下。现在，家里安上暖气了，这样一来，暖气、火炕、空调，都有了，谁回来也热不着冻不着，您就放心吧。

我知道，您有诸多不舍与牵挂。我娘是您最放心不下的人，每次我们回家来，您都是说，“帮着干点活，让恁娘歇歇”，其实，这话您完全不用说，我们姐弟四个，都知道孝敬老人，对娘那里请您一百个放心。我们感觉也都一样，越来越觉得娘也老了，也是需要照顾，望时间走得慢一点，娘老得慢一点。以后不管多忙，也要抽出时间陪陪老人，能做一点就多做一点。另一个让您放心不下的人是我弟弟，确切来说是您的孙子大志。前几年大志出生之前，您嘴上不说，但我们都能看出来，没个孙子是您最大的遗憾。当听到大志出生的消息，您全然不顾自己的身板，高兴得自己喝起了小酒。您给我说过，以后多照顾大志，据说您还写了一个所谓的遗嘱，也是如此叮嘱我们。妹妹看见过这个，说兄弟姐妹都亲密无间，根本不需要您如此方式的交代。的确是这样的，不管啥时候，我们姐弟保证会互相帮衬，共同照顾好我娘，还有下面的孩子。

如今，您走了，家里剩下老娘，她老人家表示哪里也不愿意去，就愿意在自己院子里。好吧，只要她老人家开心，怎么都行。娘在，家就在，逢年过节，依然会有人盼我回家，到家后依然有人问我累不累，依然有人递给我一个马扎让我歇一歇，依然有人在我回到家的时候给我做碗手擀面。

给娘我是基本上每周打一次电话，现在都用微信了，就直接和母亲视频聊天。母亲总是乐呵呵地，往往上来就说，家里啥事也没有，我也好着呢，天天玩。问她缺钱不？不缺，问她家里冷不？不冷，问她腿疼不？不疼，反正给你的印象就是一个安享清福的人。

我们姐弟四个，姐姐离家最近，总是送吃的用的。妹妹心细，带着母亲天南海北地看看，给她买时髦的衣服，弟弟也总是经常回去看看。只有我，离家最远，回来的也最少。多少次，以没时间为借口，将回家一推再推。没时间，呵呵，根本就是一个荒唐的借口，是对自己责任的一种敷衍。不是工作太忙，也不是事情太多，更不是非我不可，而是把原本该留给父母的时间，自己挪作了他用。

我是老大，是顶梁柱，我的责任是去撑起一片天空，没有资格去躲风避雨，但，只要娘在，家依旧是我休憩的港湾。老话就是有道理啊，人活百岁有娘好，有娘，你才是宝。船儿扬帆，沿途风景变换目不暇接，我会努力工作，但更会留意身后母亲眷恋的目光；船儿出海，四周惊涛骇浪无暇他顾，我会继续生活，但更会关心身后港湾的日益衰老。

不承认不行，孩子与父母，在彼此的心中，位置和重量绝对不是等同的。论位置，云泥之别，论重量，蚁象之分，一个是唯一，一个是万一。还是那句老话，儿行千里母担忧，父走他乡子不愁。人啊，拥有的往往不珍惜，在失去之后，却又往往在悔恨中叹息“树欲静而风不止，子欲养而亲不待”。

 

现在，我非常清醒明白的认识到了，行善和尽孝是不能等待的两件事。爹，您知道吗，在您走后不久，孩子姥姥也走了。两年时间不到，我上面四位老人还剩下两位。我将充分利用一切时间，好好陪伴老人和家人。对目前自己的职务，我早已没了兴趣，我会尽早从各种束缚中解脱出来，给自己一个爱好，还自己一个自由，让家人有机会，让自己有时间，共同享受亲情。

 

自己年龄越来越大，现在都已经本着五十去了。原来总看不惯也不理解您热衷于宗族民俗事情，现在我对那些比您更热心，也许这些本身就是一种亲情的体现方式吧。我把您留下的那些记录，婚丧嫁娶的那些套路仪式，都好好地保存起来了。明年您三周年祭日时候，按照传统仪式好好祭奠您。

 

现在我的脚下，就是埋葬爷爷奶奶和您的土地，它曾是家里的命根子，您和娘原来用汗水和心血经营着，它才会如此的肥沃。您和娘用锄禾日当午的劳动，用汗滴禾下土的辛苦，换来了黄黄小麦，灿灿玉米，才将我们养大。这块土地，永远不会嫌弃我，它看我走来，看我离去，多年之后，我也会融入到它里面，它也会张开胸怀欢迎我。

站在这片土地上，静静的想一想，您的一生，总体还是很完美的。您送走了爷爷奶奶，看到了我们上学、工作、恋爱、结婚、生子，也享受了子孙绕膝的天伦之乐；生活中母亲和我们几个都是处处依着您，您总体上是以自己愿意的方式生活着。

一堆青冢，阴阳两隔，爹啊，您还时刻关注着我们吗？

一层黄土，人鬼殊途，爹啊，您还时刻惦念着我们吗？

如是，那就请您再次入梦，让我看看您的身影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