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 class="ql-block"> 1993年秋天，16岁的我考上了市里的一所中专。可能有人不理解，一个破中专还好意思拿出来显摆（哪像现在“大学遍地走，研究生不如狗？）其实不然，90年代初期，正值中专"红火"的时候。能在那个"一考定终身"的年代抢先一步考上中专，对于一个农村家庭来说，绝对有着祖坟上"冒青烟"的先兆！能考上中专的，都是留在"筛子"上面被优选过的，至于"筛子"下面的则继续读高中，苦逼地进行下一轮"大浪淘沙"。而我，一个从大山里走出来（之所以能走出来，是因为老家不通车，交通基本靠走。）一无所有的"穷小子"，无疑是幸运的，因为再也不用"面朝黄土，背朝天"地重复父辈"修理地球"的伟大事业了。然而，理想是丰满的，现实是骨感的：每年几千元的学费和生活费成了家里天大的难题！</p> <p class="ql-block"> 当时，哥哥也刚刚参加工作，在县里的一所乡中教书，收入微薄。他帮我办理了"助学贷款"，学费问题总算有着落了。可是，每月几十元的生活费又成了家里沉重的负担！还好，幸运女神总会眷顾我们这些穷人家的孩子！（这是我当时心里的真实想法。）听亲戚说，一个远房表哥正好是我考上的那所学校后勤部的老师，他答应想办法将我的父亲招到学校当"临时工"。这样以来，生活费的问题总算得以解决。我和父亲怀着感恩戴德的心情，从路都不通的小山村来到了这个灯红酒绿的"大城市"，开启了我人生新的征途。</p> <p class="ql-block"> 父亲话虽不多，却因为我，背井离乡，勇敢地挑起了生活的重担。起初，他是学校的清洁工，那些最脏最累的活都是由他来干。每天早晨天还没亮，我总能在别人的酣睡声中听到"唰，唰，唰……"扫地的声音，我知道那个人一定是父亲。甚至有几次睡不着，我还偷偷地起来帮他一起干活，这点事对于从农村出来的我来说，简直就是"毛毛雨"。当然，我们彼此保持默契，互不相认。就是偶尔在大厅广众之下遇见时，彼此也"形同陌路"，只是相互点点头，我们始终保守着这份特殊的"秘密"，从不说破。有时侯，我们正在上课，偶尔也能听到"唰，唰，唰……"的扫地声，这个声音困扰了我整整一年之久！</p> <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 18px;"> 1994年冬天，由于男生宿舍一名宿舍管理员家中有事，不干了，父亲因表现良好，成为第一"替补"，被学校安排到男生宿舍做管理员。宿管员工作、生活的地方位于男生宿舍一楼的大门口的房间内，我和父亲几乎是天天见面。那时候，也许是年轻的缘故，同学之间渐渐有了攀比心理，大家在人前人后，经常高谈阔论：这个同学的家是市里的，那个同学家里多有钱，还有哪个同学的爸爸是领导干部……望着父亲日渐佝偻的背影，我自觉"低人"一等，为什么别人的父亲有钱有势？而自己的父亲只是农民一个？某些时候，人之所以走不出"死胡同"，是因为被自己"禁足"了，是因为眼睛里只有自己的影子，越看越阴暗。有一段时间，我对父亲做宿舍管理员的工作都颇有微辞，不想让同学们知道我们的关系，甚至想当然的以为父亲的职业有辱斯文，觉得丢人，让我在同学面前抬不起头……然后，我默默地将时间大把大把地花费在学习上，用每学期优异的考试成绩弥补和那些同学家庭之间的巨大差距，以"自命清高，孤芳自赏"掩饰藏在心底的惶恐不安……每次我和同学有说有笑的路过宿管员门口的时候，我都假装不认识父亲，脚下也下意识地加快了步履，只留下父亲意味深长眼神如芒在背，刺得我后背生疼……还好，我的成绩一直不错，总是名列前茅，每学期都能得到一笔数量不菲的"奖学金"。每当这个时候，我总能远远地看到父亲在"光荣榜"下露出灿烂的笑容。俗话说，纸里是包不住火的。我对父亲的"另眼"相待终于引起了同学的注意，不少同学对我们的关系也有了猜测。我问父亲：怎么办？父亲说：没什么！别人的歧视都是暂时的，男子汉，只要努力，别人有的，咱们自己也会有！你只需大大方方地承认就是了！我想，这是父亲这么多年来对我讲得最多、也是最有哲理的一句话！是的，在这个世界上，歧视总是难免的，关键是自己要看得起自己。</span></p> <p class="ql-block"> 1995年春天，18岁的我正值"荷尔蒙"过剩的年龄，也是长身体的关键时期。那时侯，父亲常常自己做饭，为我"开小灶"，并让我和他一起在宿管室吃。引得来来往往的同学都羡慕不已。一位山城的女同学一不小心走进了我的世界。她美丽大方，善解人意。从此，为我打开了一扇五彩缤纷的大门。校园里花前月下，到处都留下了我们身影。我们一起谈人生、论理想，一起自考（自学考取"大专"学历），在大家羡慕嫉妒恨的目光中互帮互学……殊不知父亲也发现了倪端，他认为我这个时候不配谈感情，应该好好学习！因为我不像人家城里娃，没有资本，更没有资格……我说不会因此影响学习，也不会少拿"奖学金"……我俩各执一词，甚至为此大吵一架，父亲不再说话，又变成了"闷葫芦"，很长时间我们谁也不理谁。只是，父亲隔三差五会叫我到他那里吃饭；每到月底，他会将一沓刚领的、还带体温的工资分给我一半，作为下个月的生活费……后来，在女朋友的劝说下，我打开了心结，与父亲和好如初，父亲也不再提及此事，我想他应该是默认了吧！</p> <p class="ql-block"> 1996年夏天，和别的同学一样，我们成天泡在学习里，人人都想为现在抹上浓厚的一笔，为将来增加几分竞争力。学校里的课程、自考的书籍，不管是男生、还是女生，大家都憋足了劲，都很努力，甚至常常传来"捷报"--某某同学已通过大专全部课程，某某同学已开始自考本科……当然，也有闲暇的时候，一大波名著涌入我们的生活……《平凡的世界》、《穆斯林的葬礼》、《红与黑》、《雾都孤儿》……其实，我最喜欢的是一套《鲁迅全集》，在书店翻了又翻，看了又看，奈何囊中羞涩，只能望价兴叹……我只是将这件囧事悄悄地告诉过一个要好的同学。这学期的"奖学金"发了以后，我忍痛买了一套灰色的"伟志"西装，用来装饰自己。父亲没有支持，也没有反对。与女朋友的关系依然融洽，只是大家都忙于复习功课，不在像以前那样"你浓我浓"，正如我所期望的一样，我们的情感越来越趋于理性。</p> <p class="ql-block"> 1997年秋天，当我穿着西装、打着领带、人模狗样地拿着学校《优秀毕业生推荐信》，满世界找实习单位、找工作的时候，才发现"幸运女神"也会嫌贫爱富！不再眷顾我这个"穷小子"……“这是一个"拼爹"的时代！”我常常对自己说。然后，世界又恢复了原本的世态炎凉与人情淡漠，冷暖唯有自知……甚至连自己整整坚守了四年的、那点仅有的骄傲与自尊在别人眼里都显得那么微不足道！女朋友也因为毕业和工作分配去向与我分道扬镳。原以为：只要不懈努力，就能从当初的一贫如洗成长为"醒掌天下权，醉卧美人膝"的有志青年，谁料毕业就等于失业，瞬间又被打回"原形"，一下回到"解放前"……站在人来人往的街头，回首过往的四年学习生活，留给自己的除了和同学在一起时一块又一块美好的记忆碎片，还有"宿管员"父亲四年的亲情陪伴，以及身为继父的他朴实无华的教导："别人的歧视都是暂时的，男子汉，只要努力，别人有的，咱们自己也会有！"</p> <p class="ql-block"> 这是一个真实的故事，发生在我身边的事情。一个很好的兄弟，就像后来我专门买给他的那套付之一炬的《鲁迅全集》一样，完事之后想要抓住，却发现从指间滑落，一切化为灰烬，随风而去……看了莫言的《拾馒头的父亲》，情不自禁地撰文《宿管员父亲》，企图努力将这些仅有的记忆碎片保存下来，希望与熟知的朋友们一起缅怀过去！遥远的真实，青涩的记忆，永恒的伤痛……像夹着落花的流水，带着我们逝去的青春，一去不返！致青春！</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 2018.4.21</p>